苏北墨反悔了怎么办?
不能让他说……绝对不能……
廖南清握紧拳头,手心都是冷汗,捧着的西瓜掉在地上,砸开了好大一道口子。鲜红的瓜馕清甜,却取代不了这紧张压抑的气氛。廖南清被说了那么多年,他不怕,但他害怕苏北墨会介意。
但始终,这声音会越来越大,充斥他单薄的耳廓。
“这个小牢犯小时候——”
啪。
男生脸上被丢了一条用尼龙袋包着的鱼,苏北墨的眼神沉稳冷静,像是藏在暴风雨之后的巨石,纹丝不动。高大的他足以让这几个体型单薄的男生惧怕,苏北墨的嘴角是冷稳的,声色倒是缓和的。
他慢慢地说:“闭嘴。”
男生被他的神色怵到,转身就走。苏北墨歪了歪脑袋,大步跨过去拦住了男生。男生退后两步,警惕道:“你想怎么样?”
“以后再找他的麻烦,我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暴力。”苏北墨恹恹的,余光瞥过男生,像看一个垃圾。他撞开了一言都不敢再发的男生,比痞子还痞子地啧声。说不上凶神恶煞,气势却是很足。
男生抛了句脏话就跑了,老远的,还回身呸了一口。
苏北墨弯腰捡起了那条鱼,随手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对这些人恶心,令他连同这条鱼都一起厌恶。他转身,廖南清就站在原地看着他,眼眶红涩。
苏北墨说:“走了。”
廖南清呆站着半晌,用力点点头。在多数人围观的视线下,他跑过去,犹豫了半天才畏畏地伸手,小心地扯着了苏北墨的衣角,这动作用光了他所有的勇气。那么卑微,那么胆怯,却又很勇敢。
他会挥开自己吗?
他这样想着,在脑中想了无数遍这个问句。
可苏北墨非但没挥开他的手,反倒是握住了,用力捏了捏,给足了他力量,最后拍了一把他的背:“把头抬起来,别怂。”
他说:“我在呢。”
这对廖南清来讲,是封闭的监狱开了一道门,漏进了光,正在邀请他出去。
他也努力的想要靠近那道光,和他一起走出去。
第七章
【7】
当晚,廖南清留宿在苏北墨家里。
廖南清睡在客房,枕头上是皂角干净的气息,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临近十一点的时候,苏敬回来了。苏北墨和苏敬坐在客厅里谈话,廖南清听不清,却不好意思出去喝水。他一整天都没喝什么水,这会儿喉咙里就像是有一把火在升温。
墙上的时钟滴答,沉浸在黑夜的安静中让人莫名焦躁。
他忍不住起身,轻轻地打开了房门。
一出去,就看到苏北墨坐在沙发上捧着手机打游戏。
茶几上是一根抽了一半就拧灭了的烟,应该是苏父抽的。廖南清走过去,拖鞋底粘着地板,他走的却很快。
“你把你妈妈的联系电话给我吧。”苏北墨结束了一局游戏,仰头靠在沙发上,倒看廖南清,发现他穿着自己的睡衣,有一种小孩穿大人衣服的感觉。苏北墨勾了勾手指,廖南清和只听话的小兔子一样,乖巧地过来了。
“我让我爸去联系你妈,尽量给你转去市区的学校。”
廖南清的眼神闪动了下。
苏北墨把低电量的手机丢一边,语气轻松不少:“那边都是住校的,学费我借你,等你上大学了,勤工俭学,慢慢还给我。”末了,他加一句,“廖南清,重新开始吧。”
抛开小县城的偏见,无知和愚昧。
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好好学习,最好是能天天向上。
说完这些听似救赎的话,苏北墨伸了个懒腰,如释重负地打算回房间睡觉。经过廖南清身边时,他再一次揉了他的脑袋。这一次,廖南清抱住了他。
“你都不问问我吗?”
单薄的睡衣被浸湿了一块儿,是廖南清的眼泪,“没有一个人是像你这样,就连我妈妈都不相信我……”
苏北墨沉了口气:“你想说吗?”
“是你的话,没关系。”廖南清想,是苏北墨的话,他一定可以理解的,“你一定不会像他们一样,讨厌我,撇开我。对不对?”
他问的很轻,最后一句几乎快哽在他的呜咽里。他把脑袋埋在苏北墨的胸膛前,紧紧地抱着。寻托着一个依靠,完完全全信任他。
苏北墨回抱住他,掌心拍了拍他的背:“对。”
廖南清拉着苏北墨去了客房,缓缓的,他的开场,是那一句:“我爸爸,虽然犯错了……但他不是坏人。”
八年前,噩梦的开端来自于廖南清重病的爷爷。
廖家为了给老人看病,借了不少钱。甚至连对门邻居的钱都厚着脸皮借了,却依旧没能留住老爷子的性命。人没了,经济压力无疑成了他们家最大的折磨。
那时候的廖南清才十岁,刚上小学三年级。他长得很清秀,成绩又好,是班级里特别受欢迎的学生。每天,他都在学校里充当品德学习全优的三好学生,和小队的同学们一路欢声笑语地回家。
但往往过了那个十字路口,他就会变成另一个廖南清。
一个压抑的,不带一丝笑容的人。
他讨厌踏过那条十字路口,讨厌回到家,也讨厌看到愁眉苦脸的爸爸,还有骂骂咧咧的妈妈,以及奶奶拿着巾帕抹眼泪的场景。
这无疑是一片乌云,压到他难以喘气。
他的脚边是刚摔碎的瓷碗,妈妈一边收拾衣服一边哭着说:“我都说这病治不好的,不要治不要治,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家里这些钱何年何月才能还完,日子还怎么过啊……”她坐在地上掩面痛哭起来,枯瘦的手臂干柴。
廖南清走过去,抱住了妈妈,沉闷的小脸上看不到快乐。
廖父一言不发,他怪不了自己的妻子此刻地大吵大闹。老爷子生病的时候,他忙着工作和借钱,医院和家里的一切都是妻子照料。如今人没留住,家却垮了,他有责任。
“要不,再去问对门借一借……现在亲戚都避着走,只有他肯借我们。”廖母推开廖南清,握住廖父的手,“你再去问他借一点,至少把我娘家的先还了。我真的一点脸面都没有了……”
廖父抿紧了唇,一双手痛苦地捂住了脸。
他的沉默让廖母彻底爆发了:“你赚不到钱,没用!我就不说你了,让你去对门再借个钱你都不肯!你这是要逼死我吗?!你去啊!你不去我去!”
廖南清捂住耳朵,奶奶来拉他的手:“南清,你回屋写作业去。”
廖南清摇头,奶奶又说:“听话。”
他们永远不会让廖南清参与家中的这个话题,每一次,他都是在房间里,贴着门听这一切争吵。刻意压低的声线,无止境的绝望,在这个家一缕一缕蔓延。它是黑色的,廖南清可以看见它们。
以及,在衣服遮掩下,他手臂上的轻微的淤青。
这也是可见的。
但这是个秘密,廖南清不能让爸爸妈妈发现。他偷偷地拽紧了衣服,目光空洞,就像每次经过那个十字路口时一样。
廖南清讨厌,也害怕看到那个男人。
每每听到他的声音,廖南清都会瑟瑟发抖。
那个人会时不时的言语恐吓廖南清,看到他恐惧的目光时,那个人就会大笑,揪着他的耳朵威胁他:“你要是敢说出去,我以后就再也不借你家钱了。这样你爸爸妈就会一直吵架……”他猥琐地笑了笑,继续说,“而且我还会让你家还钱。你家现在没钱了,还不出来我就让你爸爸妈妈一起去坐牢,我再慢慢的折磨你和你奶奶。”
廖南清才十岁,被吓得一愣一愣的,大气不敢喘。
家里的遭遇已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再加上这个男人是他们家的债主,住在他们家对门,是爸爸妈妈平日里千恩万谢的人。他在廖家最困难的时候,一而再再而三地借钱给他们,帮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度过难关。
他是‘恩人’,是廖南清应该感谢的‘好人’。
“南清,你是个好孩子,你想你爸爸妈坐牢吗?”
廖南清捂着嘴,眼泪从眼眶里一点一点冒出来,他拼了命的摇头,他什么都不懂。稚嫩的脸庞沾着泪水,像是雨后鲜嫩的芽叶,轻轻一掐就能粘在指尖,抹的粉碎。
男人怔了怔,眼底有一把火,那是无止境的罪恶。
“明天来我家里,不要给你爸妈知道。”
说到这里,廖南清攥紧了自己胸口前的睡衣,他缓慢地呼吸,额角是细密的汗珠。他的视线落在光滑的地板上,像是要鼓足勇气去揭开一个埋在心里很多年的伤口。它溃烂,发出恶臭,被关在他的身体里,腐蚀他,吞噬他。
周围的人肆意诋毁,真相永远也道不出口。
没人相信他,就连他的妈妈也不相信他。
廖南清痛苦地闭上眼睛,绝望没有尽头。
苏北墨捧着他的脸,严肃道:“别说了!”
廖南清咬紧下唇,眼睛一点一点往上瞟,对准了苏北墨的脸,艰难地扯了扯嘴角,痛苦道:“他没有强奸我,他没有,可除了爸爸,没人相信我。”
谁都不相信他,大家只愿意相信自己想去相信的。
廖南清从那天开始,就不会笑了。
他的成绩一落千丈,人也一天比一天瘦。班主任很担心他,冒昧地去了一趟廖南清家中家访。廖南清近期的成绩单都没有带回家,父母也没心思管他。所以班主任的家访无疑意味着这一切的暴露。
“家里已经这么乱了,你还添乱。”廖母送走了班主任,坐在沙发上,捂着额头。仿佛多说一句话都是累的,“南清,你别给妈妈添乱了行吗?”
“妈妈,对不起。”
“我知道最近家里很乱,影响了你的学习。但是爸爸和妈妈也很累,你要乖乖的,知道吗?”终归是自己的孩子,廖母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她的面色蜡黄,一点精神都没有,“不要担心,对门的李叔叔又借钱给我们了。妈妈不会让你过的和别的同学不一样的,他们发现不了的。”
廖南清的手瑟缩了一下。
廖母没有注意到,还在那碎碎念:“对门的李叔叔帮了我们家很大的忙,你以后看到他,要礼貌一点。知道吗?”
话音刚落,门外是‘咚咚’两声敲门声。
廖南清的身体僵直,一动不动地听到妈妈去开了门。
是李叔叔。
他拎着一袋烤鸡,满面笑意亲切,像戴着个虚伪的假面具:“今天烤鸡买多了,分你们半只,我看南清最近瘦的厉害。”尼龙袋‘西索’的声音,朦朦胧胧地刺耳。廖母拉着廖南清道谢,不知情的她是真的以为这个男人心善。
只有廖南清知道他的真面目,可他不敢说,他害怕。
这个人是他的噩梦——
“南清,你来了。”
廖南清僵硬着站在沙发前,他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倒是抓着他肩膀的李叔叔笑得‘和蔼可亲’。他摸着南清的脑袋,好似一个温和的长辈。但廖南清心中明白,这是一个欲望的洞穴,他正在拽着自己掉进去。
那种恶心的感觉是无法言语的,廖南清颤栗,惊恐地看着对方眼中的黑色逐渐扩散。
一天,又一天,疯狂的漩涡增大,他们都要掉进去。
直到今天,这种感觉冲击了他的大脑,他被捏疼了肩膀,身体的抵触让他知道,他厌恶这个李叔叔。廖南清吓得哭出声来,可他越哭,对方就越生气。廖南清被他压在沙发上恐吓,单薄的短袖被撕扯开,他偏白的肌肤上是不堪入目的几处淤青。
廖南清崩溃了,他的乖巧他的无知,他的退让都变成了造成这场恶果的致命凶器。
他哭着大喊,喊着救命,爸爸救我,妈妈救我。
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
第八章
【8】
老小区的隔音效果很差,怕引来别人。所谓的‘善人’李叔叔狠狠地威胁了廖南清:“都说了,你要听话!你不懂吗?”
廖南清呜呜地哭,越哭越小声,彻底没了力气。十岁的年纪,细胳膊细腿的,怎么都不是一个成年人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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