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 是否再追?”
赵破奴和公孙敖本以为立下大功, 没想是个赝品。想到不知逃往何处的伊稚斜, 都是窝了一肚子火。
赵嘉同魏悦商议之后,命大军原地休整, 放出更多斥候, 分不同方向进行查探。
“鏖战一场, 又长途奔袭, 需补充体力。外围警戒,余者埋锅造饭。”
越是向西, 汉军对气候越不适应, 陆续出现水土不服的症状。好在有数名医匠随军, 迄今为止, 尚未有将兵非战殒命。
魏悦翻身下马, 走到赵嘉近前,见他手握此前缴获的弯刀,脸上若有所思, 开口道:“阿多在想何事?”
“之前的两支军队。”赵嘉将弯刀抛给卫青,摘下头盔,反手抹去额角的汗水,拧开水囊递到嘴边。
连续数月风吹日晒,赵嘉黑了许多,嘴唇也有些干裂。反观魏悦,像是天生晒不黑,顶多红上半日。等到一夜过去,又会恢复原样。
对此,赵嘉颇感到神奇。
“河边出现的军队?”见赵嘉水囊已空,魏悦从马背解下一只,随手递过去,道,“从衣着和武器来看,应为安息和大夏军队。”
汉朝边贸繁荣,除草原各部和西域小国,市中不乏安息、大夏和身毒商人的身影。士兵和商人的装束有所区别,相貌和武器总是类似。战时来不及多想,战后回忆,很快能联系起来。
赵嘉点点头。
在他看来,漠南和漠北的胡部臣服强者,轻易不敢挑衅兵锋,汉军自能畅行无阻。一旦离开草原,进入历史上中亚和西亚各国的势力范围,就需要多加谨慎。
以安息为例,能和罗马硬刚,甚至一度占据优势的帝国,绝对不容小觑。
其地理位置优越,从汉朝运往罗马的丝绸,基本都要经过安息。最强盛的时期,首都俨然是连接东方和西方的商贸中心,积累的财富不可估量。
仗着这份底蕴,安息才能和罗马掰腕子,而且一掰就是一个世纪。
汉军出境作战,一路追着匈奴西行,有极大可能过境安息,甚至会遇上安息军队。除非匈奴调转方向,远远避开安息。不过那样一来,和大夏照面就无法避免。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匈奴选的路实在不太好,恰好位于大夏和安息之间。
先前河边一战,赵嘉忙着追击匈奴,没时间多想。如今伊稚斜不知所踪,斥候尚无消息反馈,回头想想那两支语言不通,战斗力却相当不差的军团,赵嘉不免皱眉。
“我朝通西域不久,乌孙、大宛未曾遣使,安息大夏诸国更不必论。”似能猜出赵嘉的想法,魏悦道,“况情势所迫,如不能当机立断,冲出军阵,恐匈奴将走脱大半。”
潜台词就是:没有互相遣使,没有递送国书,彼此就不是朋友。既然不是朋友,别说砍千百人,就算打到首都,国内也不会追究。
对承袭秦制,骨子里流淌霸道血液的汉来说,开疆拓土,战功彪炳方为荣耀,四海八荒,兵锋皆可指。
至汉武帝登基,这种强横和霸道更是达到巅峰。
看不顺眼就揍,蹦高作死更要揍。
管你是大国还是小国,管你服是不服,一概简单粗暴,揍趴下全都得服。
委屈?
憋着。
愤怒?
忍着。
爆发?
很好,连根拔。
从天子到群臣,思想高度一致。作为亲身经历者,历史上的西域、乌孙、大宛和匈奴都可以现身说法。
魏悦思考问题的方式,和朝中大佬别无二致,能以此安慰赵嘉,也就不足为奇。
经过一番开导,赵嘉转过弯来,也笑自己杞人忧天。
年轻的武帝正意气风发,要大展拳脚,解决匈奴并非终点,而是开始。
汉朝要继续对外开疆,西域不必提,越过葱岭是迟早的事。
这次西进既为追袭匈奴,歼灭伊稚斜麾下有生力量,使其不敢再近汉半步,从另一个方面,也算是无心插柳,为日后挺进西亚和中亚探明道路,顺便打一场前哨战。
河边遇到的两支军队,就算不能代表安息大夏最精锐的力量,至少也是强军水平。
安息的轻骑兵固然令人眼前一亮,大夏的重步兵却更吸引赵嘉目光。尤其是对方的铠甲和长矛,展示出相当高的冶炼和锻造技术。
如果能搜罗足够多的大夏工匠,对汉朝冶炼工艺的发展会大有裨益。
听赵嘉一项项列举,魏悦笑道:“阿多有此打算,无妨往大夏一行。”
“真去?”赵嘉愣一下。
他目前仅是展望,并未打算立即付诸行动。
两人麾下仅三万骑兵,之前一战折损千人。大夏好歹是中亚数得上号的强国,未有足够把握,不该贸然行动。
“机动作战,不做纠缠。”
魏悦说话时,将水囊扔给魏武。后者立即点出数人,往之前发现的溪流处取水。
赵嘉还是觉得不太妥当,正想开口,远处突然掀起大片沙尘,紧接着,有雷鸣般的马蹄声传来。
“上马!”
汉军迅速做出反应,从将官到士兵,纷纷跃上马背,兵器在手,以最快的速度结成冲锋阵列,刀锋向外,严阵以待。
黄沙翻滚,蒸汽般沸腾。
弥漫的沙雾中,隐隐现出汉字大旗。
风中传来熟悉的号角,黑甲骑兵排成一条长龙,猛然跃出地平线,闯入众人眼帘。
“是王孙!”
认出队伍最前的韩嫣,赵嘉和魏悦举起右臂,将官下达号令,两万余骑兵同时收刀还鞘。刀锋擦过刀鞘,发出阵阵声响,似同对面的号角互相应和。
“阿多,季豫!”
奔袭数日,终于找准方向,追上赵嘉和魏悦的队伍,韩嫣三人都很兴奋。
策马冲到近前,韩嫣翻身落地,单手握拳,对着赵嘉的肩膀就是一下。
“总算是追上了!”
赵嘉本能侧身,同时握住韩嫣的手腕。见对方兴奋中又有一丝解脱,不免感到诧异。
“王孙?”
“别提了。”
见赵嘉疑惑,韩嫣收回手,转头瞪向“专心”和魏悦说话,头都不敢回的曹时和李当户,解释道:“先前当户引错方向,我们走了岔路,直接拐去乌孙,耽搁不少时间、”
大概是气得狠了,韩嫣说话不再温和,意外点亮“话痨兼毒舌”属性。
接下来的两刻钟,赵嘉切身体会到,为何带错方向的是李当户,曹时对上韩嫣的目光也会发憷。
只不过,撇开韩嫣的话痨潜质,他当真没想到,迷路的技能也会一脉相承、
历史拐弯,李广没有在草原迷路,李当户却子承父业,在追袭途中带着大军绕远。
“倒也不是白绕。”韩嫣话锋一转,又引赵嘉去看携带的物资。
珍宝金银携带不便,早命人送回国内。沿途有千名骑兵护卫,又提前送回消息,会有边军接应,谅也无人敢打主意。
军中携带的都是能果腹的谷物肉干,还有大量椰枣和水果干,以及能用于烹饪的香料。甚至还有不少酒水,全部放在皮袋中,由大宛“送”的马匹驮负。
“这是大宛马?”赵嘉惊讶道。
“都是些驮马,战马在这里。”韩嫣指向未配马鞍,由士兵和百名胡骑驱赶的战马,“从大宛得五千匹,驯服代替匈奴马。大宛王答应另备三万好马,待我等回师去取。”
赵嘉不禁愕然。
历史上,为得大宛的汗血宝马,汉朝曾向大宛遣使。结果换马不成,使臣被杀害,武帝一怒之下两征大宛。
事实证明,被汉武帝记在小本本上的,基本不会有好下场。
首战不利,第二战,汉军攻破大宛首都,大宛国王成为历史。新国王上任之后,不仅主动献上战马,更臣服于汉朝,将持反对意见的臣子全都咔嚓掉,以表决心。
换做后世王朝,发生类似事件,录史总该春秋一下,不会太过直白。偏偏汉朝的史官就是这么耿直,该怎么写就怎么写,半点不做润色。
西汉如此,东汉亦然。
翻阅两汉史书,会惊奇发现,被汉军咔嚓的国王国师不在少数,全部详实记录,都有姓名可查。正因汉朝史官如此耿直,后世学者追溯中亚、西亚乃至南亚的历史,很多都要从汉史中查找资料。
听韩嫣讲述在乌孙和大宛等国的经历,赵嘉一心两用,开始认真思考,在回程途中,再来一次武装游行的可行性。
匈奴战败,逃入漠北的不成气候,西迁的则被打散,除非发生奇迹,再无法对汉构成威胁。
至于甩向欧洲的上帝之鞭,赵嘉相信,只要匈奴没有彻底灭绝,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只是规模和时间大概会有所变动。
再者说,没有匈奴,还有月氏、鲜卑、羌、氐和丁零。
汉武帝还很年轻,身边聚集众多大佬,国库丰腴,知晓怎能才能越打越富,种种因素之下,对外征战的步伐绝不会轻易停止。
大规模的战争,势必要引入归降的胡骑。
考虑到攻占和统治的不同阶段,需要处理的矛盾也将不同,早在匈奴西迁时,赵嘉就生出一个想法,让胡部西进。
这个计划利弊参半,实行得好,能保帝国疆界无忧。若是出现差错,很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故而,在没有成熟的章程之前,赵嘉始终将念头压在心里,没有告诉任何人。
韩嫣、曹时和李当户走错方向,在乌孙和大宛等国的经历,让赵嘉隐约抓住关键。能否进一步实行,还要亲自走过一趟再说。
“阿多,还有一件事。”
韩嫣收起轻松的表情,将赵嘉带到一匹战马前,揭开盖在马背的斗篷,现出被绑在马上的刘陵。
“淮南王女?”
赵嘉和刘陵曾有一面之缘,认出眼前之人,见她做一身匈奴打扮,蓦然想起在沙岩处发现的门客,神情倏然冰冷。
“我本想杀了她。”韩嫣按住赵嘉的肩膀,低声道,“但她终为高祖皇帝血脉,不能轻易动手,需带回长安交陛下处置。”
和赵嘉一样,韩嫣领兵在外,并不知刘迁死讯,自然也不会知道刘彻颁下的圣旨。
赵嘉攥紧手指,压下怒意,对韩嫣点了点头。
整个过程中,刘陵始终垂着头不发一言,更没有任何反应。
又过半个时辰,外出的斥候陆续返回。
他们没能找到伊稚斜,却在前方发现一处战场,安息轻骑兵和大夏步骑正在鏖战,就规模来看,数量不下十万。
第两百七十四章
因匈奴穿境而过,劫掠边界村庄军营, 更杀死大夏皇帝幼子, 引得大夏和安息大动肝火, 认定是对方下黑手,各自兴兵, 准备狠狠给对方一个教训。
大夏皇帝亲自出征,到前线鼓舞士气。
安息皇室和贵族不甘示弱,皇叔德米特里坐上战车, 亲赴边界指挥。
战争一触即发, 安息皇帝弗拉特斯二世大感天赐良机, 本想趁机拉拢贵族、夺取兵权。怎奈表现得过于急切,显得心狭不智, 实力最强的五大贵族, 全都选择站在德米特里身边。结果就是, 计划非但没能实现, 现有的权利又被进一步削弱。
得到实权贵族拥护,德米特里顺利取代侄子, 率军队迎战大夏皇帝。
若他能从边界凯旋, 实权贵族定会和部分皇族联合起来, 助他夺取金杖和皇冠, 拥护他成为安息皇帝。
届时, 弗拉特斯二世很快就会成为历史。
德米特里清楚这一点。
为更快获取胜利,在战争一开始,就投入数万兵力。
前方是三马牵引的战车, 后方是全副武装的弓骑兵,由忠实善战的格塔尔将军率领,冲击大夏军阵,直扑大夏皇帝。
看透安息的排兵布阵,大夏皇帝命士兵擂鼓,重步兵结成方阵,骑兵分左右两翼,准备在安息冲阵时,从侧面发起攻击。
鼓声中,安息战车列成长龙,头顶尖刺的战马打着响鼻。车上士兵拽紧缰绳,黝黑的胸膛急促起伏,健硕的肌肉隆隆鼓起。
“吼!”
队伍中传来一阵狮吼,数名赤裸上身的奴隶腰缠铁链,挥舞着皮鞭,牵引二十余头雄狮越众而出。
车上士兵挥动缰绳,控制战马让开道路,容奴隶和雄狮通过。
咚、咚、咚!
战鼓继续敲响,德米特里站在车上,身披耀目金甲,镶嵌宝石的弯刀高高举起。
“勇士们,为帕提亚而战!”
安息士兵挥舞着弓箭和弯刀,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
“帕提亚!”
大夏军中,皇帝安条克七世长矛在手,雄浑的声音在风中响起:“我的勇士们,为大夏而战,撕碎面前的所有敌人!”
“为皇帝陛下!”
大夏将军和士兵齐声呐喊,声势丝毫不亚于对手。
鼓声之后,是苍凉的号角。
安息的战车和骑兵开始移动,速度由慢及快,压向大夏阵前。
中途有箭矢飞来,奴隶立刻松开锁链,被驯服的雄狮遵循命令,冒着飞来的箭矢,冲向大夏士兵。
雄狮接连被射杀,唯有两头冲到阵前,在被长矛刺穿的同时,扑倒圆盾,将爪下的大夏士兵撕成碎块。
安息士兵被鲜血刺激,继续高吼着前冲,速度越来越快。
雄狮不为破阵,是敬献给神的祭品。为的是打开死亡之门。染上狮血的敌人都会受到诅咒,最终被地狱吞噬。
“杀!”
战车撞入大夏军阵,刹那间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在大夏军合拢防线之前,安息弓骑兵呼啸而至,开弓射箭,击杀手持圆盾的大夏步兵。随后抽出弯刀,迎战从两侧支援的大夏骑兵。
短兵相接,弯刀和长矛擦出刺目的火花。
西亚和中亚最强的两股力量,在烈日下激励碰撞,以血换血,以命搏命。
战斗从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
十数万人的战场,喊杀声震天。
血色浸染泥沙,腥甜的气息充斥鼻腔。士兵杀红了眼,仇恨在厮杀中酝酿滋生,不断疯长。刀锋相抵,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战场东南方,一片起伏的土丘后,赵嘉和魏悦几人披着斗篷,借枯草遮挡,观察大夏和安息的这场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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