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璧用空着的手制止了他的解释,轻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刚才问的时候,是真心实意的,但这不代表你想清楚了。你也不用担心,我并不会因此生气,你可以慢慢的想,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萧十一郎闻言仔细去瞧连城璧的脸,他的脸上确实只有从容、沉静的神情,在刚才的片刻时间里,他曾试想过很多连城璧的反应,但没有哪一种是像这样的,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每一句话中都透着深思熟虑的味道,反倒显得自己十分冲动和鲁莽。
萧十一郎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一方面,连城璧说他们还有很多时间,这其间的暗示令他欣悦;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很沮丧,他总觉得,自己把一切都弄得很糟糕,如果连城璧向他确认的时候,他能一口就答应,那该有多好?
连城璧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微微一笑道:“其实你用不着自责,如果你仔细想想,就能发现,你对我的感情,大多数都来源于同我患难与共、甚至我命悬一线的时刻,这和你与璧君……很相像,是不是?”
萧十一郎动了动嘴唇,他觉得这之间似乎有所不同,但又确实无从反驳,最终只得强辩道:“你是你,璧君是璧君,我分得清楚!”
连城璧点点头,柔声道:“我明白,否则你也不会找到这里来了,所以,我也从未怀疑过你的真心,可有时候,有些东西,于你而言是不是真的重要到非得握在手里不可呢?”
萧十一郎默然了,任由连城璧将手从他手中抽了出去。
连城璧见他还是一副愀然不乐的样子,便轻轻拍了拍他手臂,道:“不过我也有不是,有些事情确实不该瞒着你。”
萧十一郎暂时被他转移了注意力,问道:“什么?”
连城璧扬声道:“出来吧!”
房檐上应声翻落下一个人影,却是一个伙计打扮的年轻人,他甫一落地便单膝跪在了连城璧面前,低声道:“庄主!”
他的面色有些不安,显然是来了有段时间,将萧、连两人的对话都听去了,可彼时萧十一郎心情激荡,居然没能察觉他的存在,不由的暗道一声“惭愧”。
连城璧淡淡扫了他一眼,道:“辛苦了。”
那年轻人立刻将头垂得更低,“属下不敢!”
连城璧似是对他的反应很满意,语带温勉地道:“说吧!”
年轻人道:“连紫姑娘传来消息,唐家同意派人过来。”
连城璧似是毫不意外,只“嗯”了一声,一旁的萧十一郎却心想,原来他还同唐家有联系。
年轻人继续道:“如庄主所料,那位果然出手了,拔了我们好几处暗桩,幸好庄主您料敌先机,倒是没有太多人手折损,老板娘也带着小少爷避开了!”
连城璧“哼”了一声,才道:“他下手倒快,看来给他留下的耳目还是太多了!”
年轻人不敢接话,连城璧又道:“算了,且由得他!”
年轻人应了一声“是”。
连城璧忽然问道:“阿霁……他好吗?”
萧十一郎微微一怔,虽然连城璧面上仍是一贯的镇定自若,但他就是察觉出了这其中掩藏的关心在意,联系此前连紫说漏嘴的话,阿霁……就是那位小少爷吧?
年轻人点头,“沁朱姑娘说一切都好,也不哭闹。”
连城璧沉默下来,那年轻人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似是还有什么话想说,却又不好开口。
连城璧看在眼里,“还有什么事?”
年轻人道:“宫粉姑娘回来了,还带着夫……带着沈姑娘。”
萧十一郎猛地看向连城璧,只见他眉尖轻轻地蹙了一下,问道:“因为什么原因?”
年轻人道:“宫粉姑娘说……沈姑娘的蛊毒发了。”
这下萧十一郎和连城璧的神色都有些变了,两人不由自主地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中读出了几分惊诧。
萧十一郎问道:“情况严重吗?”
年轻人悄悄看了连城璧一眼,见他并无反对之意,才道:“情形尚可,掌柜的问庄主意思。”
连城璧微微吸了一口气道:“今夜先安排她们住在秋梧居,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年轻人再次应是,一抱拳道:“属下告退!”说着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了。
连城璧看向萧十一郎,“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萧十一郎想了想,率先问道:“唐家派人来可是为了证明唐衣身份?”
连城璧看了他一眼,似是没料到萧十一郎会先问这个,他原以为对方会先问沈璧君蛊毒的事情,“是。”
萧十一郎又道:“唐衣对你的暗桩下手是怎么回事?”
连城璧道:“当日救璧君原本就是孤注一掷之举,我借着陆家人闹上门的时机,动用了暗桩的人手劫她出来。她原本就是唐衣极重要的一张底牌,防守自然严密,况且她当时还有些……虽然有我出手,仍是折损了一些人手,这自然给唐衣留下了破绽,他会寻机报复原也在意料之中。”
萧十一郎点了点头,“你的伤就是那时候……?”
连城璧微一颔首,“我还是大意了。”
萧十一郎静默下来,像是组织语言,半晌后又像是放弃了,直白问道:“阿霁是……你的儿子?”
连城璧抬眼看了他一会儿,才道:“薛寄风薛先生死时,他的妻子已怀胎八月,我顺手将她救了下来。”
萧十一郎明白了,“那薛先生的妻子就是……”
连城璧点头,“就是老板娘,她……是位心志极坚的女人,她生下阿霁后,立誓要为薛先生报仇,我那时……不打算再作为连城璧活下去,所以……”
“所以她将阿霁托付给你?”
连城璧颔首,“阿霁从一出生,就叫我爹爹,薛夫人也曾说,她此生绝不复与阿霁相认,可她毕竟是阿霁的亲生母亲,因此,当日连氏祠堂起火,我知道唐衣是要逼我现身……”
萧十一郎目光闪动,“你怕自己再也回不去了,所以把他送还给了老板娘?”
连城璧不说话了,萧十一郎伸出一只手,轻轻摩挲着他白皙的脸颊,心里微微地有些疼,眼前的这个人,明明有许多温柔,却总是藏起来不给别人看到。“城璧……”
连城璧微微有些不自然,想要别开脸,萧十一郎却又抬起另一只手,捧住他的脸,不许他避开自己。
连城璧垂下眼睛道:“你……怎么不问问璧君?”
萧十一郎笑了一下道:“你已尽力了,我还有什么问的?接下来,唯有我们一起想办法才是。”
连城璧看向他,眼睛睁得圆圆的,萧十一郎猛地用力将他拉在怀里拥住,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后背,“城璧,我只恨没早点喜欢你!”
连城璧将脸埋在他怀里,低低笑了一下,早一点,你怎么会喜欢我呢?
萧十一郎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忽然觉得,其实连城璧此前说的一点都不对,他并不仅仅是因为看他命悬一线才喜欢他的,他只是在那个时候恰好发现而已,他喜欢他,一定是在更早的时候,早在他第一次在沈家庄看到连城璧,就已经认出他了不是吗?
于千百人之中,第一眼,便知道他是与众不同的!
萧十一郎原本对成为连城璧的家人这件事并无执念,此时却终于觉得,此生,唯有这个人,要将他牢牢握在手里,再也不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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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来大家品一品古龙大大原著里十一郎第一次见璧璧的描写:
“他并不认得连城璧,也从未见过连城璧!可是他知道,现在从外面走进来的这个人就是连城璧。因为他从未见过任何人的态度如此文雅,在文雅中却又带着种令人觉得高不可攀的清华之气。世上有很多英俊的少年,有很多文质彬彬的书生,有很多气质不凡的世家子弟,也有很多少年扬名的武林侠少,但却绝没有任何人能和现在走进来的人相比。虽然谁也说不出他的与众不同之处究竟在哪里,但无论任何人只要瞧一眼,就会觉得他确是的与众不同。”
第三十九章 停留与追逐
萧十一郎和连城璧第二天一早就去了秋梧居,连城璧让萧十一郎先进去瞧瞧沈璧君的情况如何,他自己却留在外面询问宫粉。
萧十一郎原本还有些犹豫不决,宫粉却道沈璧君在毒发后,求自己带她来见萧十一郎,连城璧闻言只是微微一笑道:“我向来不喜欢为了无谓的事情生气。”
如此倒像是萧十一郎自讨没趣了,他只得摸着鼻子走进屋去。
宫粉伸着脖子瞧了一眼,才向连城璧请罪,“公子,我瞧着她的情形不像是假的,怕误了您的事儿……”
连城璧看了看她,道:“你做的对,我不怪你。”
宫粉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不用连城璧问,便自觉讲述了当日的情况:“那日,萧公子得了您的消息,连夜便走了,那位沈姑娘一大早便犯了病,我瞧着她的样子,像是一夜都没睡,原本以为她是不甘心才装作毒发的样子,可后来看她心口痛的脸也白了,冷汗也下来了,那位杨庄主忙不迭地派人去请大夫,大夫瞧过后,说是她心脉处似有什么东西,我一听,便知道这是真的了,想着赶紧给您送信,谁知她便求我带她过来见你,我一想,这倒也是个办法,否则万一等您收到信她就不行了呢?”
连城璧却听出了她话语中的歧义,“她求你带她来见我?”
“嗯,”宫粉点头。
“不是萧十一郎?”连城璧确认般问道。
宫粉一怔,吐了吐舌头道:“我骗萧公子来着……”
连城璧看了她一眼,宫粉立刻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婢子知错了,以后万不敢自作主张了,公子恕罪!”
连城璧摇了摇头,“起来吧,办事的时候胆子比谁都大,认错倒是精乖。”
宫粉站起身来笑了笑,又高兴起来,“公子爷,那你……见她不见啊?”
连城璧点了点头,“见,”又道,“你送封信给连紫,让她把消息递给唐门家主。”
“是!”宫粉行了一礼,匆匆去了。
连城璧看了看沈璧君的房门,自方才萧十一郎进去后,里面倒是一直都很安静,他在原地顿了顿,才慢慢地走了进去。
萧十一郎坐在一个绣墩上,神情有些尴尬,看见连城璧进来仿佛是见了救星。沈璧君则倚靠在床上,面色惨白,一瞧便是受了不少罪,看见连城璧进来,便一瞬不瞬地将目光盯在他脸上。
连城璧也有刹那的恍惚,自当日无垢山庄匆忙一瞥,这是自他回来后第一次正式见到沈璧君,多年不见,她还是那么美,虽然被蛊毒折磨,却也难掩她举世无双的风仪。可时至今日,他再次瞧见她,却除了感叹她依然美貌外,便再也生不出更多的情绪了。
沈璧君用目光细细描摹过连城璧的脸后,才轻声道:“阮公子!”她出身世家,其实甚少用这样直白的目光去瞧一个男子,当日她刚脱出无垢山庄,也只不过匆匆瞥见了阮珏的侧影,多的话都是那名叫宫粉的丫头替阮珏传达的,却没加注意,原来他……也生的这样好看。“当日多亏公子相救,璧君谢过公子。”
沈璧君在床上向连城璧点头称谢,连城璧便也颔首还礼,“不必多礼,你身上的蛊毒……原也没能替你解干净了。”
萧十一郎听着他两人在这里相互客套,实在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尤其是璧君,自城璧进来以后,她的目光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那绝不只是看着救命恩人的眼神。
“十一郎,”萧十一郎忽然被沈璧君的声音唤得醒过神来,“我……想单独和阮公子谈一谈。”
萧十一郎闻言立刻在两人面上扫了一下,心下有些不安,对着连城璧动了动嘴唇,到底是没说出什么来。
连城璧却已明白了他的感受,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萧十一郎这才磨蹭着走了出去。
沈璧君将这一切都瞧在眼里,觉得心口又是一阵撕扯般的剧痛,忍不住又伸手按住,连城璧看到了,轻叹一声问道:“你瞧出来了?”
沈璧君缓过一口气,闻言怔怔道:“是,”她看了看连城璧,“其实我早就猜到了,提到你,他……他就变得不一样了,也只有提到你得时候,他才会……”她到底是大家闺秀,说不出过于露骨的言语。
连城璧没有说话。
沈璧君苦笑了一下,“我就是不死心。”不死心,才想要来看看,既然在这里见到了萧十一郎,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连城璧看着她,目光很温煦。
沈璧君道:“这些日子以来,我的脑子里一直很糊涂,我到底是谁?萧十一郎又是谁?我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喜欢他?我竟一点也想不起来。”
连城璧柔声道:“你就是沈璧君,你的家在大明湖畔的沈家庄,你的祖母是武林中人人敬重的沈太君。其余的,等你的蛊毒解了,你自然都会记起来。”
“那你呢?”沈璧君忽然将目光转向连城璧,“你又到底是谁?是阮珏,还是……连城璧?”
连城璧听她这样问,也并不吃惊,此前萧十一郎在不经意间便已漏过口风,沈璧君亦绝非蠢人,猜得出也不奇怪,“既是阮珏,也是连城璧,现下……连城璧多一些。”
沈璧君问道:“将来呢?”
连城璧见她猜到了自己的心思,便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回答。说来也怪,从前他们是夫妻,却难得明白对方的心思,如今,沈璧君中了蛊毒,忘却前尘,自己……也换了身份面容,却偏偏像是更了解对方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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