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观战的茯神,见沐君侯近了那神秘琴师的身,以为大局已定,谁知道反而是沐君侯被击退回来。
她急忙去扶:“你没事吧?”
两人都无杀心,沐君侯的确未尽全力,能有什么事?
只是他神情却无笑意,低低说:“去悄悄看看司徒铮那里,那位顾相知姑娘可还在。”
沐君侯朗然一笑,风度翩翩:“顾兄琴技出众,哪里用在下相让……”
沐君侯若拿出那套寒暄拖延的热络态度来,三言两语间一般人还真是走不脱。
顾矜霄知道他要确定什么,也有一句没一句的和他打机锋。
茯神去而复返,只三两句话间。她虽不明白沐君侯为什么,还是认真确认了。
沐君侯见茯神点头,心下失笑。
其实从刚才那一刹那的震撼回神后,他就知道自己妄言了。这两个人气质截然相反,一个出尘一个入世,纵使五官相似,一男一女怎么可能是同一人?
不过顾相知顾莫问,想到相似的脸上同一位置的伤痕……听说有些双生子身体会有感应,一人受了伤另一个也会感同身受。
时间差不多了,知道沐君侯已经得到答案,顾矜霄用心不在焉的语气道:“君侯既然状况不佳,改日再来切磋,告辞。”
“冒昧问一句,方才见顾兄脸上有伤,不知是何人有这身手,能近得了顾兄的身?”沐君侯言笑温文,却没有就这么放他走。
顾矜霄眉宇意味深长:“我也想知道,是哪个人这么有本事,改日见了一定好好讨教一番。”
“顾兄行色匆匆,孤身一人不带随从,不知是访亲还是问友?若是有用得上沐某的,尽可去烈焰庄找鸦七就是。”
顾矜霄挥手拢了纱幔,淡淡地:“那就多谢君侯了。”
再不跑路,那些人发现背后那队尸体被人劫走,怀疑他声东击西,他是再和沐君侯做过一场呢?还是做过一场呢?
轿椅凌空而起,月下若隐若现间,似有四个妙龄女子抬轿飞走。
云遮月胧,眨眼间再寻不至。
远处一队人马却崩溃窜逃,眼神惊恐不时后退,嘴里语无伦次喊着有鬼,朝这个方向而来。
第7章 7只反派
沐君侯目送那人远去,神情并不轻松。他固然没有用全力,自然也能感觉到对方同样游刃有余。
此人气质亦正亦邪,手段神秘莫测,不大像是会闲来无事找人比武的好斗之人。他总觉得事情并不简单,不久大约还会再见,只希望到时候是友非敌。
多思无益,沐君侯径直向马车走去。
车内,顾相知依旧手指拟诀,闭眼不动。
司徒铮默默的静坐一旁,冷峻倔强的脸上神情一丝不苟。他是个极为认真的人,既然应了要为她守阵,纵使外面惊涛骇浪,也一样沉心静气巍然不动。
沐君侯揭开车帘看着顾相知的面容,果然与方才那张脸极为相似,气质却极清,与那人相较,似白昼与黑夜对立,一个在云端一个在深渊。
司徒铮用清水小心拭去顾相知脸上因他造成的血痕,只等回烈焰庄后请大夫来配药。
他看到沐君侯前来,却盯着顾相知的脸一语不发,一副沉思着什么的样子,自然问道:“如何?”
沐君侯长吁一口气,一半玩笑一半叹息:“来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天人之姿明月生辉,可惜跟你当初一样,一见面就找我打架。这自然不稀奇,稀奇的是,跟他交手我竟使不出内力,莫名其妙打输了。”
司徒铮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你输了有什么稀奇?你跟我交手也没打赢过。”可那又怎么样,并不妨碍所有人清楚明了,沐君侯的武功远在司徒铮之上。
赢过沐君侯的人何其多,若是当真到了拼命的时候,却没有一个能杀得了他。
沐君侯神秘一笑:“那位公子的名字叫顾莫问。若是我说,他跟我们眼前这位倾城美人生得几乎一模一样,连脸上这道伤都如出一辙。够不够稀奇?”
司徒铮立刻也想到双生子:“你为何不直接问他?是不是有个姐妹叫顾相知。”
沐君侯不笑了,神情冷凝:“一言难尽,你若是亲眼见过他,就明白我为何不说。这两人虽生得相似,却又绝不像一处长大的,如日与月不可同时凌空。那位莫问公子,比起像寻亲,更像是寻仇。你倒好,一剑隔空伤了他的脸,到时候千万记得跑快点……”
最后一句当然是朋友间的戏谑,但也不啻为笑言。想到琴音之下,连他都使不出内力来。恐怕到时候,司徒铮还真得躲着点。
“——有鬼啊!救命救命!”寂静的旷野上忽然响起一声凄厉的求救。
沐君侯与司徒铮相视一眼,立刻心照不宣,一个留守防御一个轻功起落循声追去。
……
顾矜霄已然到了里世界时候到过的那处村寨。
并指覆唇,悄无声息念咒,脚下踏阵转过一圈,地面立刻闪过一道白光,出现一道直径五尺的圆形阵印。
一声幽远尚且稚嫩的龙鸣响起,眨眼间白色半透明的水龙现身,围绕着顾矜霄盘旋一圈化身为戏参北斗。
地面阵法之内,脚朝内整整齐齐摆着五具尸体。
耳边,明明灭灭似远似近,里世界里幽魂的哀鸣在这符篆阵法内回荡。
顾矜霄脚下一点,青霄飞羽浮于半空,长琴被阵法的光虚虚托置身前。
修长的手指抚动琴弦,他眉宇却无波无澜:“清歌寥落,曲尽影生。”
手下不断的弹,地面上一动不动的尸体发出一道白光,所有的肢体复归原位,慢慢地虚弱地动了动,一个个迷茫地睁开眼睛,坐起来。
像是喝醉了酒一般,又像是黄泉路上失魂落魄的大梦未醒。
戏参北斗在这些站起来的人头顶挨个盘旋过去:【我消除了他们的记忆,他们不会记得我们,也不会记得死去前后的事情。】
死人复活,顾矜霄也平静至极,就像是仍旧在玩一个普普通通的游戏。
他并没有切换心法给他们治疗,所有人起身后,就收了琴。
“去吧。”淡淡一声令下,死而复活的五个人便摇摇晃晃,虚弱至极地走出去阵法圈,梦游一样的向他们意识里的家走去。
顾矜霄负琴在背,看也不看转身背道而驰。
唯有神龙喜气洋洋:【啊,这样我又吸收了好多功德值,气运大涨。里世界这块地界现在归我了。顾矜霄下次你再入定,想多久就多久。还有一千点成就点,也给你。】
顾矜霄眉宇不动,只轻轻的应了一声。
戏参北斗紧紧跟着他:【顾矜霄你真好,你其实是个好人呢。我好喜欢你的。】
它连累顾矜霄到这个陌生世界,顾矜霄也没有生气。它还把顾矜霄的性别弄反了,他也没有发火。
而且,顾矜霄对它说话时一直轻声慢语,好温柔优雅的。声音真好听,它其实一直有悄咪咪的竖着耳朵听。现在,顾矜霄还愿意主动帮它救人。
神龙一直以来面对顾矜霄本体时,那种莫名不安,随时可能被抛弃的小心顿时没了。
【顾矜霄,既然我们都是一起拯救过黎民苍生的队友了,我能不能悄咪咪问你一个小问题啊。】神龙已然压抑不住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
“问吧。”
【就是,你为什么长得这么大魔王呀?你明明是个好人,一点也不凶的。】神龙飘到顾矜霄的肩膀上,灯笼虚光一闪一灭亲昵地蹭蹭他。
顾矜霄尾音极轻的声音似是笑了:“依神龙大人所见,什么样的人适合长成这样?”
【唔,我第一次见你本体的时候,你穿着杨逸飞家初级校服云间套。我就想这人眼睛长在天上,怎么不去柳静涛家呀。又一想,霸刀家也没这么凶残的小哥哥啊。】
“是吗?”
【是的啊,我要不是从现实带走的你,一定以为这是皇宫里被阴谋篡位了的皇太子,禁宫重重,隐忍不发,十年磨一剑。要不然这么尊贵好看的脸,怎么眼角眉梢这么重的阴郁戾气?你一说话又不像了,总像是带着点嘲讽,谁不想活了才敢惹你生气吧?】
神龙干笑两声:【好吧我想太多。你从现代来的嘛,我破界飞升时见过你的房间了,好多书采光很好,除了书房的装修简约冷色调了点,并没有任何压抑的地方。】
所以说,顾矜霄到底是怎么长出这张凶残大魔王脸的?要不就仇深似海,多年隐忍,筹谋一雪前耻。要不就随时要愉悦的笑着,推痴心忠诚没有利用价值的属下去死,一副人渣本渣。
当然,现在神龙不觉得了,顾矜霄明明这么好,还这么好看。一定是因为他总是不笑,才让人误会。
顾矜霄没有说话,许久才轻声平静地说:“我看上去,是这样吗?”
神龙傻笑一声:【哈哈是夸张了点,就是打个比方,现代哪有什么皇位需要争夺的……那,你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好像怎么都不能真的开心?】
结果还是好好奇。
顾矜霄微微侧首,对它笑了笑:“差不多,就是你想的这种。”
那张脸笑起来的时候,微微一点矜傲优雅,虽然眉梢的郁色还是未曾消融,却有一种奇异的魅力。
戏参北斗在原地停了一下,脑子里好像空白了片刻,对了刚刚顾矜霄怎么回答的?
它想不起来想再问一遍,结果一看,顾矜霄已经结阵准备回到琴娘小姐姐身体里了。
【你把我忘了,等等我呀。】
……
顾矜霄从里世界回来,毫不意外听到,烈焰庄留在后面处理尸体的人撞邪了。
运尸队的人跌跌撞撞跑回来,喊着有鬼,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沐君侯已然亲自带人回去查看。
据司徒铮说,沐君侯走后不久。
顾相知小姐姐身为方士,遇到这种事当然要出手。
顾矜霄悄无声息,把那把杂货铺都不要的90级的垃圾琴收起来,换了把相同外观的95级的出来。
随便弹了两句,平息了报信人惊魂落魄的情绪。然后他对司徒铮说:“我回去看看。”
司徒铮见这里并无人偷袭,嘱咐茯神和这些人在一起,他也紧跟顾矜霄而去。
沐君侯速度极快赶到,发现运尸队的人迷迷瞪瞪地在原地转圈。装殓好的尸体散落在周围一圈,直挺挺地站着,一动不动。
除此之外,并无什么灵异之处。
顾矜霄和司徒铮来得很快,也一起查看了一周。
最后,顾矜霄摇摇头:“此处并无冤魂作祟,应该是天黑路滑,他们太紧张了,出现幻觉。”
这个解释倒也说得过去,毕竟普通人才见到方士,下意识发生什么都会往鬼魅上套。
沐君侯也没看出什么不对:“这几位兄弟受惊不轻,劳烦相知姑娘抚琴一曲。”
顾矜霄简简单单奏了一曲节奏简单明快的。有方士亲自压阵,其余人再半信半疑也会安了心。
之后两队汇合,回烈焰庄一路再无异常。
只是,最先晕过去的那人,一直昏迷不醒,睡梦里老是念着数字不对。
沐君侯很是在意。
他请顾矜霄亲自去看了看,第二日一早那人果然痊愈醒来。
沐君侯再去问话,那人却无任何异常了。只好揭过不提。
他们不知道,当天夜里,顾矜霄又出神入定一次,去里世界把这个人吓丢的一魄找回来。由神龙抹去他沾染的里世界的阴煞之气,一并模糊了他当初殓尸时的记忆。
可十八具尸体丢了五具,等沐君侯反应过来,肯定会发现不对。
不过到时,大约就无处可查了。
“请问,相知姑娘可有什么同胞兄弟?名字叫顾莫问。”沐君侯终于腾出时间来询问。
第8章 8只反派
此刻已是上午时分,早饭已经用过,闲杂琐事也已经处理完毕,有什么话都能不紧不慢细细道来了。
沐君侯选的地方还是湖汀水岸。
和风煦煦,鲜花烂漫,美酒在案,司徒铮和茯神都在侧。
“请问,相知姑娘可有什么同胞兄弟?名字叫顾莫问。”
沐君侯这话似是不经意闲聊问来,顾矜霄一点都不意外。
琴娘小姐姐可没长一张让人如寒剑迎面的反派脸。纵使眉间目下清冷超脱不在红尘,也叫人下意识心生亲近信任之感。
顾矜霄饮完了杯中之酒,眉眼不抬,平静地说:“他跟我同出长歌门。长歌门位处一个叫祭山的世界,此界向来与世隔绝。门中虽是文人剑客归隐之处,人多了就会有纷争。当时祭山之内,十三门派高手信念相左,逐渐分成两个阵营。
一方力主入世,嫉恶如仇,认为世间正义当如浩气长存。一方避世嫉俗,认为世间之事绝无纯粹黑白之分,人性本恶,大可放纵本心自在逍遥。两方互不相容,行事都颇为极端。一方认为对方道貌岸然,实为伪善。一方认为对方黑白不分,藏污纳垢。
渐渐的,若是不同阵营之人相见,便要拔剑相杀,不死不休。纵使同门也不例外。顾莫问与我之间的关系,隔着这世间最近最远的距离。我与他不分彼此情感相通,一人受伤另一人也会有所感应。我与他有生之年动如参商,不可相见。若有一日共处一隅,就只能二者存一。”
顾相知的音色相较一般女子,极清极淡,这番恩怨平静道来,毫无情感夹杂。
但这番黑白之争,其中的惨烈惊心,字里行间隐去不提,仍旧可见一斑。
沐君侯在这江湖已久,见多了世间人心难测:“正义虽好,若走远一步,却可能沦为伪善者欺压他人的虎旗。独善其身,善恶混杂毫无规束,却未免叫这世间再无公道法规。祭山的前辈们,太过决绝极端了,反而生出大祸。”
司徒铮却说:“我师父曾说,世间善恶均衡,如日月此消彼长。若是放置不理,就如同杂草与庄稼混杂一处。但若是黑白两道各有首领,强行将其聚拢分离,虽然看上去黑暗漫漫,光明刺眼,却能强劲鼓舞人心正义,约束小恶于洪水堤坝。反而叫世间清浊分明。”
沐君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司徒前辈有大智慧。”
一直侧耳倾听的茯神姑娘也抿唇颌首,优雅温柔的声音:“恶是不可能被全然消灭的,若是分散出去,反而混杂于白道之间,难以厘清。若是做出什么来,叫人以为是白道的伪善,反而污为善恶不存。若有势力庞大组织,以恶制恶,倒也是个解决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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