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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涧幽的深处，阳光不能直射到底，终年处于一团黑暗之中。因此千涧幽底下格外阴冷，或者说阴气十分浓郁。普通人长期处于其中，阴气会顺着毛孔往体内侵蚀，从而使人大病不起。
这对于常人来说如同剧毒的阴气，对于别的生物而言却不一定如此。
此刻柯无醉听到的脚步声，正是自千涧幽深处响起。不多时，几个颜色与周围石头无异的圆团子便走着跳着往这边过来。
柯无醉看了看一旁闲庭信步的钟纵笔，又看了看前面浑身紧绷着的蒙子盛，道：“蒙二，你能看到吗？”
蒙子盛握紧了刀，道：“你也看到了？那好，你们跟先生一同布阵，我去会会他们。”
脚步一蹬就往最近的那团石头砍去，圆团子看起来笨重，行动起来却非常轻灵。它们一边躲闪着蒙子盛的刀，一边直勾勾地盯着柯无醉。
柯无醉不觉往前迈了一步。
房子敬连忙拉住他，道：“你去哪儿？”
柯无醉回头，眉头紧皱：“它们让我过去，一会儿说妖王有请，一会儿说我有东西遗落在千涧幽深处。”
钟纵笔抬起手要敲他的脑袋，只是一想到他的名字，又讪讪地放下手，道：“果然是年轻人，这两个理由都是妖族诓骗人常用的呀！你应该被他们盯上了，只要你过去，它们一个呼吸的时间就能把你迷晕，变成无知无觉的傀儡，诱惑你跟着他们去死。”
柯无醉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的妖怪。”
钟纵笔从怀里掏出来几幡令旗，抛给柯无醉道：“我会告诉你布置令旗的方位，对方是妖族，少阁主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事不宜迟，快走。”
房子敬夺过令旗，笑眯眯道：“我在族中没怎么学过御灵术，还劳烦钟先生好好教导我。”
钟纵笔呼吸一窒，不禁道：“小公子，房大人要是知道你如此上进肯定会很高兴，可现在也不是你上进的时候呀。你把幡旗交给柯……柯少侠，他是自幼习武的，遇到危险也能够灵活避开不是 ？”
房子敬看了眼痴愣愣发呆的柯无醉，摇头道：“这可说不准。你看他都被妖族盯上了，如何会有我安全？”
钟纵笔正要规劝，忽然见到妖族的方向白光一闪，便多了一棵枝叶皆白的树苗。小石头们正躲在树苗的背后偷偷朝这边看。
蒙子盛不明白这树苗有何妙用，谨慎地后退几步，猜这些妖族还有什么花招。
柯无醉如梦方醒，他向房子敬道：“我跟他们说不相信他们说的话，他们便急了，叽叽歪歪说了一大通，最后说把妖王的信物拿给我看。”
他指了指那棵小树苗。
钟纵笔一惊，刷地拍出一张符将树苗罩住。像是冰雪凝结而成的树苗在众人眼皮底下扭了扭，那符纸变出的罩子便破碎了。
钟纵笔脸色一白，腿上的符也似乎不起作用了，直直朝涧底掉落下去。危机关头，还是柯无醉一把将他拉住。
房子敬眉头一皱，他转世之前曾在妖族做过妖将，如何不知道这个举动无异于捅马蜂窝？
果然，石头团子们咿咿呀呀叫了起来，一个个伸出一截短短的手臂在胸前捶了捶，身上的硬壳化开，每个团子都变成了两三米高的石头汉子。
蒙子盛挥舞着大刀就朝石头汉子身上招呼了过去。
柯无醉将钟纵笔甩到肩上，冲蒙子盛喊道：“跑啊！我们寡不敌众，留在这里是等着被这些石头精拆了吃掉吗？”
几句话的功夫，蒙子盛的刀已经砍得卷了口。他道：“后面就是凌山阁，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对我凌山阁的弟子出手。”
柯无醉闻言，将钟纵笔往房子敬怀里一抛，道：“既然如此，你大哥我就帮你这个忙了。”
房子敬松开抓着石壁的手，双脚踩在石壁上，如履平地。他一手扣住钟纵笔的脚踝，一手拦在柯无醉面前，道：“你做什么？”
“斩妖。”
房子敬叹了口气，将钟纵笔往柯无醉身上一丢，从怀里掏出一把看起来蛮正经的符纸，大步朝石头精们走去。
石头精们本能地觉得朝它们走过来的这个人十分危险，一个个都护着小树苗前，不敢有任何动作。
房子敬往每只石头精手上都塞了一张符纸，又指了指小树苗：“自己带回去。”
石头精们看了看小树苗，齐刷刷摇了摇头，啾啾叫了两声。
房子敬面色一瞬间就冷了下来，道：“要我动手，嗯？”
石头精们越发委屈，低垂下眉眼，一个个趴在地上装死。
房子敬真的上前动手了，他上前搓了搓树皮，动作就像是在给人搓澡。小树苗肉眼可见得变细了。房子敬又在树枝上一拍，一道银白的丝线便顺着他的手缠绕在他的胳膊上。他动手扯了扯，将盘成毛线团子的树苗递给石头精：“快走。”
石头精们接过树苗，蹲在石壁上不肯动。
房子敬又指了指之前拿给石头精的符纸，道：“贴上。”
石头精们乖乖将符纸贴在额头上。顿时，一个个原本将石壁间的缝隙挤得满满的巨人不见了，只有几个比起之前还要小上一些的石头团子满地跳。
房子敬一抓就是一捧，手一挥，这些石头团子便划破天空，飞到了千涧幽的阴影之中。
这一波操作下来，别说别人了，便是与他朝夕相处的柯无醉都看得目瞪口呆。
钟纵笔更是哆嗦着手道：“小公子，你这御使妖族的手法是从哪里学来的呀？”
何为御灵师？便是要御使世间有灵之物，管他精怪妖族，通通都要收为己用。可惜这样的法术在御灵师家族隐世之后便断掉了，如今所说的御灵师，不过是能御使充斥于天地之间的灵气罢了，不及古时御灵师半点雄风。
房子敬谦虚地笑了笑，道：“在家时闲的没事瞎琢磨的，天赋在此而已。”
钟纵笔目瞪口呆。不是说房家小公子天赋差得能让整个御灵师家族都跟着蒙羞吗？莫非另有隐情？
他干巴巴道：“敢问小公子最近可觉得眼睛有什么不适？”
房子敬挑眉，哟，这是把他当成阿酲了？干脆一抬脚板：“家徽就在小指头上，不信自己过来看。”
钟纵笔嘴巴大张，都能塞得下俩鸡蛋。这天赋实在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原来是柯无醉拎他拎得心头火起，一鼓作气将他摔到了背上。
柯无醉道：“不是要布阵吗？开始吧。”
蒙子盛揉了揉酸痛的手臂，道：“布阵不在这里……”
却被钟纵笔打断：“等等，等等啊。今日的阵法只能用来救急，现在用不上了。至于能彻底根除掉妖族之患的阵法，还要等我将周遭的地形探看完毕后才能定夺。”
柯无醉愕然：“凌山阁之中竟然没有地图吗？还是说你们凌山阁没有布防的习惯？”
蒙子盛只得苦笑：“怎么可能？只是千涧幽这地方着实诡异，由不得我们画地图。”
“哦？有多诡异？”柯无醉好奇道。
“先前我二叔所遇到的事情，便是在千涧幽发生的。”蒙子盛道，“自我凌山阁将地盘开阔到千涧幽这地方以来，派出过无数好手探寻千涧幽的地形，无一不是失败而终。就是有侥幸回来的，画出来的地图也各不相同，因此千涧幽里到底有什么，我们也不知道。”
房子敬站在石壁上，往黑洞洞的千涧幽中看了一会儿，才道：“走吧。”
柯无醉知他与旁的御灵师不同，对妖族的了解更透彻，定然看出了什么不同。在路上几次欲言又止，又想着房子敬不说当然有他的顾虑，便招呼着蒙子盛一同回去。
从前柯无醉没事时常来凌山阁小住，又与蒙子盛关系匪浅，凌山阁的地界内有特地给他准备的小院子。他二话不说带着房子敬进了院子，一回头便觉得蒙子盛看他的眼神颇为奇怪。
柯无醉道：“有何事？”
蒙子盛赶紧摇摇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他原本给房公子另外准备了一间院子。
房子敬轻笑一声，当着蒙子盛和钟纵笔的面把院门给关上了。
蒙子盛喃喃道：“我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先生，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钟纵笔也苦恼，叹气道：“你问我，我能问谁？我都还不知道该不该给上面打小报告呢。”
一门之隔，房子敬挑起柯无醉的下巴，轻声吐气：“说吧，你想问我什么？”
柯无醉耳尖红得发亮，他一把推开房子敬的手，故作镇定道：“没什么，我还自己慢慢琢磨吧。”
说完，生怕房子敬对他做什么似的，转身用轻功急掠到屋里，关上房门，长舒口气。
那妖精，越来越像是真的妖精了。柯无醉缓了缓，仍然觉得血气未平息下去，忍不住摸了摸耳朵。似乎……这样也不错？
刚这样想完，肩头便搭上了一只柔软苍白的手，手的主人在他耳边哈气：“你我都住一个院子了，难道还有什么放不开不成？”
柯无醉面色一僵，只觉得满心都是疲惫。
……就算是一个院子也有那么多房间呀，这只妖精整这一出干嘛？
他俩明明从里到外都是很清白的了！
第33章 石头神偶
两人闹了一会儿，便都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柯无醉用现成的热水沏开一壶茶，道：“趁现在墨涵还没过来，周围也没有别人，我问你个问题。”
房子敬托着下巴，斜斜倚坐着，夜色般浓沉的眸子微敛，目光落到柯无醉掌着茶壶的手上，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移动，心不在焉道：“你问吧。”
柯无醉给房子敬倒了一杯茶，问道：“你当时看到了什么？”
房子敬没碰茶杯，目光依旧在柯无醉身上流连。他道：“我一个肉体凡胎，你以为我能看到什么？”
柯无醉正低头给自己斟茶，闻言抬眸看他：“你以为我会信？”
他生得眉目狭长，眸子朝上时分外凶悍。然而此刻他看的人是房子敬，神色不自觉柔了几分，倒有了几分闹小脾气的模样。
还真像一只逞凶的小老虎。房子敬想，不觉笑出声来。
见柯无醉正一脸不悦地看着他，房子敬才正色道：“我看到的东西其实和你能看到的一样多。不过说起来，你对妖族没有我熟悉，因此你知道的东西没有我知道的多。”
柯无醉抿了一口茶，并不搭话。
房子敬继续道：“今日来的并非普通的妖族，而是妖族的神偶。”
“神偶？”柯无醉终于表现出了几分兴趣，“那是什么玩意儿？”
房子敬道：“你去寻常百姓家中一看便知。寻常百姓的家里或是供奉着木雕泥捏的人像，或是挂着绘有仙人的版画，来祈祷财源广进、家族兴盛、心想事成等等。他们供奉的像，就是神偶。”
“哦？莫非妖族也有要祈祷的东西？”柯无醉斜眼看他，脸色明晃晃地写了“不信”两个大字。
“是，比方说……”房子敬端起茶杯，似笑非笑：“他们祈祷这方天地永不塌陷，灵气永不紊乱。”
柯无醉道：“这就是杞人忧天的来历？”
“并非是杞人忧天，在妖族开战前，天地曾有过一场大劫，天地之间灵气紊乱，地上的生灵朝不保夕。”房子敬露出思索的神色，道：“最后，是一位强大得绝冠了一个时代的御灵师以自己的身体为法器，布下大阵，才稳定住天地间的灵气。”
柯无醉握着茶杯，指节泛白，良久，吐了一口气：“这才是真英雄。”
房子敬点头附和：“不错，御灵师家族一向急功近利，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有人随便做了一点事便自诩为英雄。说来也有趣，当时那位御灵师并没有受到御灵师家族的善待。那位御灵师年幼之时便被家族独自扔到空空荡荡的老宅里，让他自生自灭。后来他成年了，御灵师家族见他琢磨出来的功法不凡，便想方设法讨要他的功法。到最后他被逼得生无可恋，独自一人走南闯北布置大阵，御灵师家族仍然要追杀他。反倒是妖族，追寻着他的踪迹跟在他后面，将他布置的阵眼一个个保护起来。你说可笑不可笑？”
柯无醉听着他的话，心口处针扎般的痛。他一阵恍惚，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瑟瑟地裹着单衣，站在一个荒芜破败的老宅子门口，看着马车辘辘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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