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凌恭放开男子, 拿起桌上的那本黑封皮相册,又俯下身,带着某种仪式感地郑重捡起掉落在地板上的, 张钧若端正清俊的证件照,珍而重之地放进上衣口袋最接近心脏的地方。
用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睛,裹挟着刻骨的怨恨和浓浓的威胁意味,一边盯视着男子, 一边步出了昏暗逼仄的出租屋。
他从没觉得时间是如此紧迫, 每一分钟的流逝,甚至每一秒钟都沉重无比。
曲凌恭出了男子的住所, 那个如地底湿滑的爬行动物洞穴一样阴暗潮湿的地方,楼外已经是一片漆黑,盛夏的深夜,有习习的凉风轻轻吹拂着他的黑发。
曲凌恭深深吸了几口室外新鲜的空气,带着沁凉气息的空气涌入肺部, 被愤怒和厌恶的情绪笼罩的头脑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他稳了稳心神,马上开始行动。先打电话联络尹孜和几个靠得住的朋友,安排办事得力的人手,调来驻守在孙恒才家楼下,紧密关注孙恒才的行踪,对他进行全方位监视。
不管他有任何动静,去了哪儿,做了什么,哪怕只是倒垃圾这样的小事,只要他一离开家,都必须第一时间通知他。
曲凌恭知道孙恒才说得没错,他手里的材料可以让警方将他定性为犯罪嫌疑人,对他进行刑拘,并马上开始正式讯问。
但是,只要孙恒才的心理素质和诡辩的技巧,能扛得住警方的长时间讯问,警方还是会在讯问完毕后将他释放的,虽然有可能短时间内接连进行多次讯问,从而消磨犯罪嫌疑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但是他家不知身临何境的张钧若,已经等不了那么久的心理战了。
曲凌恭眉头皱出了一条深沟,反复权衡着这场博弈要怎么做,毕竟在孙恒才这种道貌岸然,心理素质极佳的人渣面前,他关心则乱,显得太过青涩。
他了解警方讯问的方法,打算暂且将孙恒才交给专业人士,如果依然无果,那他不惜动用任何手段,逼迫这个人渣开口。
深夜11点,曲凌恭将在孙恒才家获得的证据,提交给负责此事的执勤警察,警方那边看到这两样东西后,十分震惊,跟曲凌恭的想法一样,更加相信孙恒才跟张钧若的失踪有直接关联。
虽然时至深夜,雾气渐起,S市被幽深夜色全面笼罩,但警方还是以失踪少年的人身安全为重,连夜出动了警力,第二次将有重大犯罪嫌疑的孙恒才带回了警局。
曲凌恭离开后,孙恒才没有任何行动,好像早已料想到他会这么做。身上依然穿着那件挺括倜傥的烟灰色西服,被曲凌恭拽出的褶皱已经彻底抚平,看上去纹丝不乱。
从容淡定地走过驻守在警局的曲凌恭时,向他不咸不淡,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嘴角还挂着一丝闲闲笑意。
警方将孙恒才交给专业讯问人员,连夜进行24小时案情讯问。
犯罪嫌疑人刑拘后的第一次讯问,可以说是一场心理战。专业审讯员受过专业训练,具有丰富经验和犯罪心理学知识,很会攻破嫌疑人心理防线,用劝导施压等方法,让嫌疑人吐露案件详情,告知失踪者的具体位置。
曲凌恭将最重要的黄金时间里,将涅槃的希望交给了警方,在这个五十二岁道貌岸然的老狐狸面前,他还尚显青涩焦躁,但是这只是第一步,他还另有打算。
如果警方那边对孙恒才的询问失败,按照刚刚获悉的警方办案流程,会先将嫌疑人无罪释放,在极短的时间里,会开启二次讯问,目的就是消磨嫌疑人的意志,一步一步攻陷心理防线。
如果警方极具经验的专业讯问员也无法在孙恒才嘴里获悉张钧若的下落的话,曲凌恭打算在第一次释放的短时间内,劫走这个人渣。
他绝不会放过任何营救他家宝贝的机会,哪怕希望渺茫,甚至不惜放弃自己的人生和演艺事业,对孙恒才动用最残酷的私刑,即使是封得再严的嘴,他也要翘出张钧若的下落。只要能救他家宝贝,他变成什么样都可以。
在警方审讯孙恒才的这段时间,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曲凌恭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坐立难安,一夜没合眼,翻肠搅肚,绞尽脑汁地寻找可能跟张钧若失踪有关的线索。
天还蒙蒙亮,一夜未睡的曲凌恭反而觉得更加清醒了,不安感太过鲜明,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像身陷火海一样度秒如年,看到一夜时间又匆匆而过,他的思绪开始脱离他的控制,脱缰一样想象某些惨烈的画面。
时间像一张大网,一寸一寸将他绞紧,无法忍受那种窒息感,曲凌恭就像游魂一样,漫无目的地游晃到了星忆中学。
早上6点钟,校园里还是一片静谧,金红的朝阳刚刚升起不久,时值孟夏清晨,空气里依然带着一丝清凉舒爽。
警方那边没有发来任何消息,曲凌恭脑袋里千回百转思考着张钧若的事,寂静的校园里入眼的每一个场景,都好像留有那个俊逸纯然的男孩,消瘦颀长的背影。
他觉得自己有点神志恍惚,总感觉下一秒男孩就会出现在这些司空见惯的校园场景中。也许会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也许会在教室靠窗的一隅安静读书,也许默然站在苦楝树旁仰望天空,或者眉眼含笑与自己擦肩而过。
而另一个自己,却无比清醒冷静,清楚地意识到,伴随着每一分钟每一秒钟的流逝,男孩都只会离自己越来越远。
曲凌恭在寂静无人的校园里,游魂一样独自晃了几圈,心中慢慢升起的恐惧感,随着时间不断逼近,一寸一寸地向他侵袭,他觉得呼吸困难,就快要被这种感觉灭顶了。
被那种无法忍受的,将要再次看着此生挚爱一寸一寸在自己面前死去的恐惧牢牢攫住,曲凌恭眼中明亮的眸光开始涣散,茫茫然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突然崩溃地跪在地上,用手臂深深抱住头。
那种切肤之痛,巨大的恐惧、心疼和幻灭感太过蚀骨灼心,他开始陷入深深的自责里,开始怨恨自己,他的宝贝不知道正在遭受什么痛楚,甚至不确定还在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而他却无能为力。
听那个男人的语气,孙恒才明显是认识他的,可是自己对过去的事一无所知,完全想不起来在哪里与这个人渣有过交集。
儿时应该一直跟母亲住在一起,张钧若变成孤儿,应该也是他失忆之后的事,他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个叫孙恒才的人渣呢?
曲凌恭深深自责,如果他没有失忆,他应该一早就意识到这个男人的威胁,一早就开始未雨绸缪,将这个危险铲除干净。想办法将他家宝贝小心呵护好,不会让他遭受这样颠踬的逆境。
曲凌恭将头埋在手臂里,被内疚和心底里侵蚀人心的绝望反复折磨。
一阵夏日的清风吹来,带着一股沁凉清新的花草芬芳,树的叶子在头顶沙沙作响,那香气钻入鼻端,莫名牵引起心底深藏的某种隐秘深刻的眷恋情绪。
一些模糊的画面,不期然间掠过脑际,曲凌恭紧紧闭上眼睛,努力去捕捉脑中一闪而过的灵感。
背景是一片融融绿意,枝头淡紫色的花朵盈盈绽放,远远望去溶溶曳曳的,像一片淡紫色的轻云,什么人拉着自己,穿过花树夹道的小路,鼻端里全是某种惹人眷恋的熟悉花香。
幽深朦胧的意识之河里,他侧过头,看到一个瘦小的背影,越过自己,跑到了前方。那人站在路中央,金脆的阳光从树叶的罅隙里筛落,斜斜铺洒在他身后,那人的轮廓在光斑中变得模糊,一双沉静如湖水的眼睛,正默然望着他。
曲凌恭皱紧了眉,手指深深陷进漆黑浓密的发里,拼命思索。
那是什么地方?
若若,你想要告诉我,你在那里吗?
曲凌恭在脑中模糊的浮光掠影中,拼命想要捉住那一闪而过的线索,只是,那画面惊鸿一现,已经遥不可追。
少年缓缓睁开幽深痛苦的眼睛,心中升起一片绝望和荒凉,他抬起头,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发现自己正跪在教学楼后院的苦楝树旁,树上融融的淡紫色小花,随着清晨的凉风,在风中徐徐摇曳,正向他幽幽送来一缕淡淡的清香。
那清芬的香气,仿佛烙印着某种记忆,一丝一缕融进鼻息,牵起心中莫名的悸动,像昔年的好友,久别重逢,急不可待地跟他叙着家常絮语,催促少年想起尘封的旖旎时光。
曲凌恭皱紧了眉,他知道心底有什么深藏的情绪,在被这熟悉的香气牵引,可是他想不起来,他从不留意身边的树木花草,对它们毫无印象。
曲凌恭下意识地将视线移向树底,看到苦楝树虬结的根系,有几根刺破了土表露了出来。
他脑中灵光一现,忽而闪回一个美丽伤感的画面,就在前一世,他在这里看到张钧若站在这棵树下,虔诚地埋葬了什么东西。
男孩静立在风里,敞开的淡蓝色衣襟在风里轻轻摇曳,他低垂了好看的眼睛,一滴晶莹的泪,快速划过脸庞,淹没在风中。
那画面就这样栩栩如生地撞进了心里,曲凌恭认真回忆,这件事发生在高二上学期,张钧若刚转校不久,期中考试后他踹了张钧若一脚,后来又发生了“网络暴力事件”,那时他已经爱上张钧若了,一直偷偷关注着他。
如果前世今生是一条连贯的线索,那么,张钧若在苦楝树下埋葬的东西,就依然还安静地掩埋在泥土之下。
好像冥冥中,有什么牵引着他去探寻,曲凌恭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只要他能找到男孩在这里亲手葬下的东西,就能找到男孩失踪的线索,能够跟他深爱的那个少年再次聚首。
曲凌恭双膝虔诚跪在记忆里张钧若驻足的地方,用骨节分明的手指将树根附近的一块土一抔一抔掘出来,掘了半刻,指尖就摸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那东西并不是他曾经猜想过的巧克力糖,曲凌恭有种直觉,他将要面对什么遥远尘封的过往。
他用双手从泥土中,虔诚地捧出那样东西,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露出了光滑锃亮的材质和完美精致的造型。
经过数年岁月的磨洗,那样东西竟然依然完好如初,光亮如新,可见男孩对它的珍视,以及亲手埋葬它时的痛心绝望。
静静躺在曲凌恭手中的,是一个亮蓝色与银白色相间的高达模型,它身后有漂亮威武的银色翼翅,全身包裹着完美的盔甲,手臂上还有可以拆卸的武.器。经年累月,看上去依然威风凛凛,神武非凡。
曲凌恭望着小小的模型,乌亮的瞳眸微微颤动,一段记忆倏然从天外飘回了脑际。
他独自在一段栽满苦楝树的小路上奔跑,夜幕低垂,鼻息里充斥着苦楝树的芬芳,他心底有些焦虑,总感觉身后有什么人在跟踪他。
然后,记忆缺失,下一个画面,在一个堆满陈旧桌椅的幽暗室内,他蹲在一个瘦小的男孩面前,伸手认真抹掉男孩脸上纵横的泪痕,又抚了抚男孩细软的发顶,说:“小勋,别哭了,以后有我保护你……”
话毕,他将他最为珍藏的宝物,他的高达守护神,郑重其事地放在男孩怀中,认真说:“这个以后给你了,有了他,你就不会害怕了。我不在的时候,它就会替我守护你……”
少年跪在苦楝树下,用双臂将小小的高达模型紧紧拥进怀里,深深低下头去,略长的头发挡住了一双漂亮邪魅的眼睛。
他形状完美的菱形嘴唇轻轻翕动着,发出轻微的气音,只有走近才能听到,他在嘴里一遍一遍用低沉的嗓音叫着“小勋”。
早上六点三十分,静寂的校园里迎来了第一批惯于早起的学生,他们穿着校服穿过教学楼时,不经意看到一个身材高大,侧颜俊逸的少年,正跪坐在后院一颗苦楝树下,怀里紧紧抱着什么珍贵的东西。
少年垂着头,一动不动,略长的漆黑刘海,挡住了他俊朗非凡的脸,人们只看到他略显瘦削的下巴上,沾着几滴晶莹的泪珠,在熹微的晨光中,闪动着点点微光。
☆、寻觅
第106章 寻觅
那到底是哪里呢?曲凌恭皱眉思索。
他跟“小勋”在一起的地方, 他把他的“守护神”亲手交给“小勋”的地方到底是哪里?
周围有陈旧破败, 叠放在一起的旧桌椅,空气中有一股潮湿的霉味,他依稀记得, 他在哪里也闻到过同样的味道, 并因为这种味道的熟悉感,引起了心中的悸动。
那好像是上一世的事,曲凌恭在心中追溯。那时,他冒充“周老师”, 获悉了张钧若的行踪,并且跟踪男孩去了郊外的“S市孤残福利院”,当他走进陈旧昏暗的教学楼时, 嗅到了楼道里淡淡弥漫的一种陈旧的味道。
那味道牵引起一种莫名的熟悉情绪,脑中甚至浮现出走廊深处,一对男孩嬉闹着跑远的画面。
曲凌恭掏出手机,给宋诗芳打电话, 一向养尊处优的宋诗芳, 这个时候还没有起床,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接听。
电话里, 曲凌恭跟母亲问清了他小时候的学校名和地址,宋诗芳含糊道出的位置,竟然正好是S市孤残福利院附近。
这一信息更加验证了曲凌恭心中的猜测,他、张钧若、孙恒才三人之间可能出现的交集,并不是“S市孤残福利院”, 也是他和张钧若曾经一起就读的小学吗?
曲凌恭又问宋诗芳,是否听说过孙恒才这个名字,他小学时,有没有一个老师叫着孙恒才。
宋诗芳在电话另一头沉吟了片刻,有些不太确定地说,对这个名字的确有印象,肯定是见过的,却想不起来是谁了,不过,那座小学的校长好像是姓孙。
曲凌恭漆黑的眼瞳倏然一凝,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
宋诗芳提供的线索虽然含糊不明,却隐隐验证了心中的猜测。
匆匆挂断电话,曲凌恭马上让人去查自己当时就读的小学,以及小学校长的姓名。
如果小学校长就是后来孤残福利院的办公室主任,那么,他、张钧若,以及孙恒才三人之间就都有了关联。
孙恒才认识自己,也就找到了答案,他绑架张钧若,也可以通过这条线索找到犯罪动机。
派去调查的人,通过渠道很快得到了回复,第一时间通知曲凌恭调查结果。
正如曲凌恭先前所想那样,孙恒才正是原平罗第一小学的校长。
这个小学校位于市郊,位置偏僻,每年生源都不足,后来政.府进行城市规划,将这个小学以及周边一些设施划分在一起,改建为“S市孤残福利院”。原小学的校长孙恒才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孤残福利院的办公室主任。
曲凌恭心中隐隐升起一种直觉,他脑海中慢慢清晰起来的画面,那个弥散着潮湿陈旧气息,堆满了破旧桌椅的仓库,就在原校址,现孤残福利院的某处避人的地方。
那里不只是他福至心灵,突然忆起的地方,曲凌恭理智地分析,那里也是孙恒才任职数十年,最为熟悉的地方。
孙恒才现就职的私企规模很小,他已经派人去搜寻了,在那家小企业的办公地点,并没有发现可以将人藏匿起来的隐蔽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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