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肯支吾片刻,抬头已经红了眼圈。
杨无邪淡淡道:“自从苏楼主过身之后,我便是夜夜噩梦,心力交瘁。若是这样一日不如一日的虚耗下去,倒是总要做些什么成全我这一世之名。”
唐肯看着杨无邪,他曾潇洒磊落,倜傥儒雅,此刻,他顶发已谢,额上眼角交织着一层细密的皱纹,他翕动枯黄发干的嘴唇低声道:“你就在此给我护法。成功之后,我的自有法子迫出剩下的内力,够我支撑三个时辰。这三个时辰我还有件要事要办,若戚楼主找我,你务必要拦住他。”
唐肯含泪点头。
雷媚瞧着顾惜朝从容退下,微微眯了眼,回想起昨夜那个杏衫青年在月光下的一句一句。
“我们只要将这里清理干净,方应看自然不会认为高小狗是被人杀了。他今晚去会见金使,想来是金朝之内伐宋大计已有眉目。而高小狗这种无论如何都要保本的生意人,在这一刻悄悄逃走,并无可厚非。”
“但是事出突然,他又不得不怀疑中间有什么人做了手脚。毕竟,高小狗知道的事情太多。所以,他会做的事情,必定是试探。”
“哦,对了。你放心,若是高小狗真的会将自己的雀儿直接交给方应看,那么他根本就不可能指望从有桥分到他要的那份好处了。”
“高小狗一死,方应看盯着全开封府的眼睛便瞎了一般。但是,他必定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所以,他必定会说,高小狗的下线都掌握在他手上。但是,我们都知道,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故根本不必自乱阵脚。”
“当然,雷小姐也不必担心。我想,我们都是不过为了自保而已,不是吗?”
她正想着入神,方应看将手搭在她肩上,“你有心事?”雷媚一惊,垂下眼不知该说些什么。
方应看挑起她的下巴,柔声问道:“怎么了?”
雷媚沉思了片刻抬头道:“我在想,你应当小心这个顾惜朝。他说的话太完整,居然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
方应看松手,略略向前一步向顾惜朝退去的方向看了一会,忽而冷笑道:“你不是先前还认为他是个没太大用处的人,怎么今天有这么大改观呢?”
雷媚眉头一动,忽而抬头柔艳一笑抬手环上了方应看的肩膀,娇声道:“你忘了吗?我是个天生反骨的女人,有的时候我说什么,做什么都不用太多理由。”
方应看回头盯着她道:“你倒是好久不这样对我说话了。”
雷媚仰着一张明媚中带妖柔的脸,轻声道:“女人有时候总得变一变,不然,怕你觉得无趣呢。”
方应看按住她的腰笑道:“我可得趣的紧。”
年轻的子弟兵忽而听得身后的门略略响动了一下,他刚一回头却猛然发觉自己全身都已无法动弹。
他抬头,惊讶道:“楼主……”
戚少商道:“今天是你点的灯?”
那子弟兵急道:“楼主,我……”
戚少商道:“我知道,你没有恶意。我睡得那一觉很好。”说着抬眼看着他道:“可这似乎不是你的主意?”
那子弟兵正要开口,忽见戚少商神色一变猛然转头离去。
唐肯正红着眼睛守在王小石床边。
突然听见门外两声仓促惊疑的叫声。
唐肯猛然起身,见戚少商一步步走进来,目光沉重,一字一句问道:“军师在哪?”
唐肯心一横跃至门口死死拦住门。
戚少商淡淡扫他一眼,走到床边,俯身查探王小石的脉搏。
唐肯道:“戚楼主你不必担心,王楼主体内的望花神针已经被迫出来了。”
戚少商缓缓起身冷冷看着唐肯道:“你和杨军师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唐肯眼中的泪瞬间涌了上来,哽咽道:“都是军师苦心孤诣安排的,这都是为了风雨楼,为了楼主。楼主你就别再问了。”
戚少商逼前一步目光坚毅,“军师现在在哪里?”
唐肯抵住门,急急摇头道:“军师嘱咐过,亥时之前不能让楼主去找他。”
戚少商皱眉低头沉吟片刻猛然抬头,一步跨到唐肯面前直直盯着他,“他是不是去杀顾惜朝了?”
唐肯含泪咬牙,按向腰间双刀道:“楼主,别问了。
第52章 有邪
顾惜朝低头翻过一页书。
一旁的小童低头奉上一杯茶,正待退下,顾惜朝摇头道:“不必了,拿走吧。”
那小童诺诺道:“大人,你看了一夜书也不需要喝些水吗?”
顾惜朝撑住额头摇了摇头,抬头道:“给我拿些白纸,胶水,皮筋和竹条来便好。”小童领命将茶放于一旁,顾惜朝见他走后,放下书,抬眼发起了呆。过了好一会,缓缓伸手拿起茶,正待喝下,却见小童拿来了物件便又匆匆放下。拿起白纸竹条胶水低头不知在拼凑什么物件。
月已中天。
小童在一旁道:“大人,这茶要凉了。”
顾惜朝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拿起茶,杯子刚触及嘴边,猛然抬眼看向那小童。那小童被他这一眼看得浑身一激灵连目光都变了,忽而抬手按向顾惜朝的头欲将茶水直喂他喝下。顾惜朝手腕一翻那茶直直向小童倾倒而去,那小童一闪身,手中忽而多了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直取顾惜朝心口,顾惜朝以手撑桌跃起并以烛台格开小童的攻势,侧身急忙掠出窗外。还未站定,已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的血腥味。他皱眉勉强稳住身姿,却见府上的侍卫已经尽数倒在了地上。
他刚侧身避开手提双刀直直杀来的黑衣人,那小童已经随着掠了出来,之前清清亮亮的童声已经变作了文文秀秀的年轻人的声音,“大人,那茶香吗?”顾惜朝一听完他的话不禁略略愣了一下,就在这一下之间,那小童已合身向他扑来,身后的黑衣人亦从后攻来。顾惜朝侧身连踩两步,退到一旁,却发现那黑衣人一击为虚,实则为了洒出手中的药粉。顾惜朝见状顾惜朝脸色略微一变,瞬间恢复,反而在原地并不动弹,待那小童上前立即矮身扫向他下盘,小童似是没料到顾惜朝能算准他的动作,身子一歪,只觉得腹部一疼退了两步,却见顾惜朝正手中正握着一把滴着血的小刀直勾勾地看着黑衣人,气色如常。
那小童忽而向着黑衣人尖叫道:“你骗我!你说只要他闻了就会死!这生意我不做了!”说罢捂着肚子踉跄两步,一咬牙运起轻功飘了出去。
顾惜朝看也不看那小童,而是向着那黑衣人冷冷一笑道:“听说少年郎温文是现在最贵的杀手之一,好大的手笔,杨总管。”
杨无邪转头摘下面罩淡淡道:“对顾大人费多少心思都是值得的。”
说罢提刀向顾惜朝杀来。
方应看一踏进院子便见一地尸首,顾惜朝一人站在院中。
方应看几步上前,搭向顾惜朝的肩膀,顾惜朝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呆呆站着,直到听见方应看状似焦急地声音道:“呀!贤弟可受惊了!”顾惜朝方才缓缓转过头来,脸色苍白地吓人,“侯爷,日后怕是要借用你府上的高手了。”方应看道:“这可不好说的很,早该这样,我就怕你不答应。可有伤到哪?”
顾惜朝低头沉下眼摇了摇头,而后抬起头,勉强笑了笑,笑意中却犹带着一丝惊魂未定的恐惧:“侯爷,有个好消息告诉你。”说罢抬手指了指树下。
方应看转头见唐非鱼和雷媚正瞪大了眼睛瞧着树下的那具尸体一句话也说不出,忙走近去瞧了瞧,眼中忽而透出一阵狂喜,随即蹲下身子,伸手检查那人的面部。额顶的黑痣,眼角的皱纹,长挺的鼻子和枯干的嘴唇,颈部的伤痕无一不真。方应看起身大笑,而后众人眼前只见一道红光,血河神剑透胸而过,把那尸体死死钉在地上。
唐非鱼惊道:“简直不能相信,童叟无欺杨无邪这次是童叟无欺地死了。”
雷媚欠身一福笑道:“恭喜侯爷,贺喜侯爷。”
方应看仍然在笑,笑得沉溺其中,笑得不能自拔。
昔日白愁飞败便败在要得风雨楼未得杨无邪亦未杀杨无邪。
因为杨无邪便是风雨楼屹立不倒的那根铁梁柱。
而今杨无邪已折,风雨楼必定是风雨飘摇!
可是方应看笑着笑着忽而不笑了,而是直勾勾地看着顾惜朝。
顾惜朝依然面色苍白地发着呆。
雷媚见状,便向顾惜朝道:“顾大人,你既然杀人杨无邪,可是要记大功一件呢!”
顾惜朝抬头淡淡笑道:“武林正道也是记死仇一件。”而后转脸,面无表情道:“很奇怪,以前追杀戚少商在江湖上结仇无数,我从未担心过。这次,还真是有些怕。毕竟这里是开封府,许多人莫名其妙之间都不知道是为何便丢了性命。”
方应看笑道:“贤弟莫要忧虑,贤弟这种出色的人物,都能让杨无邪忌惮到亲自来杀你最终还赔上了性命。是想这天地间还有什么值得贤弟担心的呢?想昔日白愁飞苏梦枕之流贤弟都不必放在心上了。”顾惜朝哂笑一声道:“侯爷怀疑我?不过也不奇怪,我自己也不懂为什么杨无邪要亲自来杀我。他带的也并非是风雨楼的人,反而是一些重金请来的杀手,一击不中便退走了。”方应看沉吟片刻忽而笑道:“这到真是好生奇怪。”
话音刚落却见几名随从急急忙忙冲来道:“风雨楼的那戚少商到门口指了名要见顾大人,说顾大人若是不去见他,便杀进来。”顾惜朝点头道:“不错,该来的。”方应看瞧了眼杨无邪的尸体道:“杨总管一身鞠躬尽瘁,的确算个了不得的人物。眼下他一死,我倒是好奇戚少商要怎么收场。”顾惜朝沉眉低声道:“不,杨无邪还没死。没死的杨无邪总比死了的有价值。”方应看看他一眼随即大笑道:“贤弟说的甚和我意。至于你好奇的事,不如去问问戚楼主呢?”顾惜朝点头道:“问,是该问。”
唐非鱼见状道:“侯爷和顾大人的意思是先假装杨无邪被生擒,逼迫风雨楼的人出手救人,然后再给予重创?”方应看略点了头转身道:“你们把这里清理一下,通传任劳任怨来一趟,押解一个犯上作乱,谋害朝廷命官的死囚去刑部大狱!”
戚少商缓缓抬眼见方应看与顾惜朝一前一后出了门,他目光落在顾惜朝面上,顾惜朝苍白的脸瞬间由于愤怒变得泛红,眼中带着一丝幽幽的挑衅,唇角提起笑容,“戚代楼主,很不巧,你的军师似乎犯了一些事。”
方应看随即道:“戚少商,你们风雨楼的杨无邪谋害朝廷命官未遂,现在已经被羁押。你们风雨楼这是什么意思,我可得请任劳任怨好好调查一下。”
戚少商淡淡道:“侯爷不必惺惺作态,据我所知,杨无邪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方应看抬眼好奇道:“哦?”
戚少商道:“杨总管以性命救助王总楼主,不过是气绝前找顾大人叙叙旧,为何又变作了谋害他?更何况凭杨无邪奄奄一息的一己之力如何能杀得了顾大人这种高手呢?侯爷和顾大人也莫要血口喷人。”
方应看的脸色忽而略微一变笑道:“哦?这么说王总楼主现在应当又是生龙活虎独当一面了?”
顾惜朝却只是略一冷笑看了戚少商一眼,上前递给戚少商一条手帕道:“戚代楼主不如先擦擦汗。”
戚少商看也没看他面无表情道:“不敢。”
顾惜朝见状不由得点头笑道:“若是戚楼主觉得杨总管毫无生机又何必如此着急赶来?瞧瞧这满头大汗。还是,戚楼主明知道杨总管可并不是来找在下叙旧,急着来看看我死没死?”他言语之间越发冷酷凌冽,最后字字如冰渣一般。
方应看都不由得看了他一眼,白莲花一般纯净地笑道:“贤弟莫要动怒,两位任侍郎定会向杨总管问个清楚的。”
顾惜朝反而笑了,笑意中带着一丝狡黠,他转头对戚少商道:“代楼主是一个人来的?”说着手已经悄悄摸向自己腰间,熟悉到触目惊心的动作。方应看却一手按住了顾惜朝的胳膊道:“不早了,戚代楼主也早些回去吧,不然你风雨楼的弟兄,尤其是王总楼主可得担心了?”
顾惜朝见戚少商走远,回头对方应看道:“你不该放走戚少商,你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
方应看摇头道:“可若是他不在,我倒是真不知道王小石会做出什么了。”
顾惜朝听完转头盯着路口,散漫道:“那望花神针入体封穴,纵使杨无邪真有办法能逼出来,纵使王小石武功再高没有一年半载怎么能恢复?王小石走了这么久,风雨楼上至杨无邪,下至掮客士兵谁对戚少商不是俯首帖耳?”方应看笑道:“那王小石武功路数诡秘莫测,况且杨无邪到底用了什么办法,我们并不清楚。再说贤弟何须忧心,纵使放走戚少商他又还能好几时?杨无邪该怎么办我可等着你授计呢!”
顾惜朝抬眼冷笑了一声。
张炭几步冲向白楼,唐肯死死拦在他身前,张炭挣脱了几下不成之后对着唐肯大声道:“刑部今日昭告,三日后要以犯上作乱之罪处斩杨军师!这事我无论如何得听听戚楼主怎么说!”
唐肯道:“我以性命发誓,杨军师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不过是方应看和顾惜朝的诡计。如果楼主真的答应你们营救,那就是自投罗网!若我有半句虚言,我唐肯的这颗头任你拿去!”
张炭道:“即便是杨军师已经不在人世,风雨楼的子弟们也断断不能忍心见他身首异处,尸身受辱!”
两人争执之间戚少商已经快步出了白楼,上前几步拉开两人后按住张炭的手臂低声道:“对不起。”
张炭抬头,双目充血,开口喊了一句:“戚楼主,我……”
戚少商沉眸,目光沉毅如水。
“杨军师以身殉道,我们若是此刻为他自乱阵脚,如何对得起他的牺牲。”
戚少商说完后静静看着两人,淡然道:“杨军师对我风雨楼居功至伟,深得大家爱戴。但是现在事情敏感,多有不便。”说着垂眼道:“唐肯,你传我的令,全楼上下按兵不动,不得私自行动。违者即刻除名出楼,后果自负。”说罢微微皱眉闭了眼,而后缓缓抬头,并未多说即转身又进了白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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