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乐看着墙上鲜红的“拆”字愣神。
十年前眼前这个男人还是个我行我素的刺头,用一碗米线换走他七毛钱一支的红塔山,自导自演地策划了那一起相遇。那之后的十年,被截然地分成两半,他们在一起和分手的时间几乎一样长,孤独几乎与甜蜜一样长。
如今他再看孙哲平,这是他如憎恨般深爱过的人,他决心放弃又无法忘记的人,以为绝对不会再回头,却发现自己从没离开过的人。
孙哲平舒展开眉眼微笑起来。
“有没有大象我都娶你啊。”
TBC
第二十三章 23、相爱很难
“得到浪漫又要有空间,得到定局却怕去到终站。”
叶秋面对这套定制的无尾晚礼服,叹了口气,低下头看了看手机。
“请尽快换好衣服,我在外间等。”高挑的女助理推了推眼镜,就准备带上门出去。
“薛小姐,我——”
高跟鞋的节奏略一停顿,助理转过头来扬起眉梢看了他一眼。
“……不,没事了。”叶秋摆摆手,在对方关门之后自暴自弃般坐在床边,烦躁地解开衬衣扣子。
等他打点好一切,对着更衣镜看着那个皱眉头的自己,不知多少次地打开手机……当然不会有讯息。十二个小时前楼冠宁在B市登机,最后一条短信他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猜测着飞机降落的时候自己大概是在酒会上,觥筹交错笑脸迎人,绷紧每一根神经来应对原本不熟悉的一切。
但这大概就是某种宿命。生长在富贵之家,享受得越多也就越被家族禁锢。幼年时以为离家出走就可以逃脱开一切,可他终究不是叶修,所以选择了不同的路。
他拉开门,助理正在沙发上看报纸,听见声音就站起身来,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走上前替他整了整领结。
“很好,我们走。”
高跟鞋踢踢踏踏的声音,敲得他神经痛。
或许在很多年前他也曾向往过纽约。叶秋看着窗外街景眼神放空,助理在副驾驶上一项一项地向他确认酒会的注意事项,他知道这是自己必须记住的,可大脑完全不受理智控制,兀自心猿意马。直到助理转过头提高音调问他是否在听,他才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
“叶总,我刚才说的那些很重要。”助理用了强硬些的口吻,镜片背后的目光锋利。
叶秋缓了缓神,手指下意识地按上太阳穴,“是的,我知道。”这样的话听了太多,重要的事永远那么多,然后又有很重要、更重要和非常重要,金字塔般垒在他面前,要他一步步往上攀。
“那么,叶总能否简要复述一遍?”
攀登是不会有尽头的。没有登顶没有终点,一切都只不过是途经的中转站。没有永恒的所得也没有永久的失去。
“对不起,薛小姐,”他抬起视线,看向对方的眼,“我走神了,没有在听。”
助理点点头,“快要到了,时间不多,我再简单地讲一遍吧。首先是……”
“不用了,没这个必要,”叶秋一手揉着额角,一手松了松领结,“我不打算出席了。”
车内有一瞬沉默,助理在这种时候依然保持着平和的冷静,只是眼神如骤然降温的空气,扎在叶秋的皮肤上刺得发疼。这是叶家千挑万选给他物色的助手,熟练掌握四国外语,一双十公分的高跟鞋能踩死公司里九成的男人,能干到让她当助理绝对是屈才。但叶秋知道家里的用意,知道这女人是他绝对不可得罪的。
可他只是掸了掸礼服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控制着声音里的忐忑,竭尽所能地用平实的语气,打破了骇人的沉寂。
“我突然改主意了,停车吧。”
司机闻言朝副驾驶看了一眼,得到的是否定的回应。
叶秋看着她,没有退让。大都会博物馆的跨年酒会绝不缺他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他不想抛下飞过十三个时区来看望自己的男友而去曲意逢迎。
“少爷,”助理改换了称呼,“你想清楚了?”
利害关系,他当然都清楚。但他已经顺从着他人的期望在这座金字塔上攀爬了这么久,在工作上出色到无可挑剔,只是偶然一回首,脚下山谷深不可测,他渴求一块令人心安的落脚石。
“现在可是休假时间,就当我偷个懒吧,”他微微笑了,伸手拍拍前面司机的肩膀,“停车。”
“如果董事长知道这件事——”
“他答应过我,不干涉我在这边的私生活。”
“可这场酒会很重要。”
“这我知道,明年我会更努力的,但是今晚就放过我吧,这是我的底线。”叶秋把手按在车门上,“停车,不然我只好跳车了。”
“少爷!”
叶秋轻快地打断她:“被叫了二十几年的少爷,我偶尔也想做点符合身份的任性的事。最后一遍,停车。”
街上车水马龙,开得不快,司机一打方向盘靠了边。女助理一副恨压三峰华岳低的神情,眼看着他下了车。
“新年快乐——至少我很快乐。”他隔着车窗冲她挥手,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走进人群里。
车停在59街。刚下过暴雪的城市在夜晚依然很冷,幸亏他还在晚礼服外面穿了件大衣。年末的最后几个小时,这一带充斥着年轻人和各国游客,都是往时代广场的方向去的。他在街头站了几分钟,像是寒气穿透了衣服包裹住身心,渐渐头脑都麻木起来。
他拿出手机看看,依然没有新的讯息。这并不是楼冠宁的错,他心里明白,可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想要见他的冲动。分隔两地这么久,即使声音依旧熟悉,他仍害怕自己会怯场会退缩,对彼此陌生以至疏离。他害怕在这场拔河般的恋情中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就这样被空间摧毁碾压殆尽,然后无论是信心还是感情都敌不过冷漠。
掌心微微出汗,在手机上留下清晰的印子。独自一人毫无安全感,他强迫自己投身于人潮来缓解孤独支撑脆弱,放任自己的脚步,跟随游客往时代广场的方向移动。但这个时间跨年活动的核心区域早就人满为患,当他觉得已经没必要再往前走的时候,也只是停在了57街,离广场还很遥远。
身边人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街道拥挤喧嚣,被人推搡时他突然有些后悔。置身于人群中又如何呢,这热闹与他无关,他只觉得寒冷从手指和脚趾入侵,一寸寸噬咬着血肉。在新年钟声响起时他可以与身边的任何人拥吻,却无法被拯救。
然而当他停下脚步后,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他手指发抖,解锁的动作重复了三次才成功。
“楼——”
“我落地了!”那边的声音欣喜雀跃,从电波里一点点传递过来,“你在哪里?我马上过去!”
叶秋握着电话,一时间却突然不急于回答。他微仰起头吐出一团白雾,感觉四肢重获生机,血液欢快地在血管里奔腾,呼喊着唱着不知名的歌。
“喂?叶秋?听得见吗?你在哪儿呢?出什么事了吗?”楼冠宁抛出一连串问题,伴随着机场内广播的声音。
“我没事,”叶秋不自知地笑了,“不过你可得快点来。”
“很快!跑着去!”
“二十英里的马拉松?呵,战五渣。”
“咳咳,坐标坐标。”
叶秋四下看了看,报出了自己的位置。
“那边人很多吧?要不要挪个地方?”事实上楼冠宁的提议很中肯,在零点前这一片区域都会人山人海,时代广场邻近的几条街道还会因人潮爆满而被封锁,无论如何都不是个见面的好地方,但叶秋像是铁了心要在这里坚持到底,楼冠宁也只好顺着他。
“楼冠宁。”
“……怎么?”突然之间被叫到名字还有些意外。
叶秋把手机换了个手,“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这个问题太深邃了,简直可以上升到哲学高度,那边愣了一会儿才传来回答:“这我可说不清楚。我反射弧太长,等自己反应过来你都告白了,没给我机会啊。可是叶秋,我是个又懒散又随便的人,从没对别人这么死心塌地过。比起我的那些跑车,比起斩楼兰,比起荣耀——我都更喜欢你。”
“谢谢你……”叶秋低下头,“可我是个挺糟糕的男人,今天柔情蜜意明天说不定就翻脸不认人,交往过的人比你想象的还要多,每一个都惨淡收场……而且我才刚从去酒会的路上落跑,明天估计会被训斥得很厉害……”他吸进一口冷空气,胸口有些胀痛,“我仔细想过了,我们之间的问题和困难还有很多,要是在从前我早就放弃了,但是这一次……我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愚蠢地想要安定下来。”
“嗯……”楼冠宁吸了吸鼻子,顿住声音。机场的广播又响了一次,两人耐心地等待,直到楼冠宁微微清了清嗓子,说:“这么说,我们就是天生一对了。你要是甩了我,上哪儿再找像我这么宠你这么没原则的人?如果没有你,谁来每天让我欢喜让我忧?”说到后面他也觉得羞耻,声音渐低淹没在人群的喧哗中。
叶秋笑着,四肢百骸奔流的喜悦驱走寒冷温暖如某人怀抱,他跺了跺脚,裹紧外衣。
“那我等你来啊。”
就在这里,一个不够完美、千疮百孔的自己。
在人头攒动的街道边等待,或是在穿梭的出租车上焦急地看着表,他们已经跨越了这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从陌生到相爱,从貌合神离到心意相通,最后的二十英里不过转瞬即逝,又算得了什么。
在人海中找寻对方的背影,并不会比在拥挤的世界里相爱更难。
他期待着久别重逢的拥抱,沉寂已久的每一个细胞都呼喊着渴求着。
然后那声音气喘吁吁地在身后响起。
“找到你了。”
他迅速转身,却被身后的人按住肩膀。
“哎,别动。”声音的主人把脸凑过来,借着人群的推搡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举起手来。”
叶秋无奈地笑:“公共场合,这是什么羞耻play?”
“举起来啦。”楼冠宁欢快地说着,用什么硬物在他背后戳了戳。叶秋摇头,拗不过他,于是迟疑着抬起双手。
楼冠宁从后面一把拉住他的左手,他费力地转过头去看,可是迟了,对方五指紧扣,两人中指交叠的关节上,一对白金素戒映着霓虹灯流彩的光。
“这回可算是铐住了。”身后的人整个儿压在他背上,右手环着他的腰,脸埋在他肩上。叶秋挣扎着想转身,可是完全被他箍在怀里,动弹不得。
“你别,别回头。”楼冠宁声音发紧。他不得不承认叶秋或许就是自己一直以来所期待的那个陷阱,专为他张开了怀抱,散发甜蜜诱人的芬芳,横亘在自己必经的道路上,摆出一副无可无不可的高贵姿态由他率性而为。而一向随心所欲的自己,就这样丢盔弃甲地跳了进去,在深不见底的坑穴里安然做一只井底之蛙,对叶秋施与和索取的一切逆来顺受甘之如饴。
然而叶秋被他这样抱着,缓缓扣拢五指。戒指的尺码刚好,叠在一起硌着彼此的指骨。这枚戒指,这个人,终于成了自己的套索,明明一意孤行地想要逃开,却无论逃得再远也挣脱不开,那头绳子一收紧便无可奈何地掉转回头。就像春日里河边青草地上展翅的风筝,乘风飞得再高,终要依赖于那一根细细的风筝线,才不至于被狂风捕去做一只惨淡的孤魂野鬼。
一生相识的人是否如时代广场跨年的人潮这样多,盲目牵几次手都不过是一霎过电般的悸动。然后单恋的暗恋的,错过的遗憾的,甜言蜜语的欺瞒狡诈的,跌跌撞撞不松手的,如今合拢手掌所能捉到的就只有一个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人,最不般配的情侣,亦是拼合彼此的半身。
不知过了多久,怀抱终于松动,叶秋拿出罕见的强硬转过身,在新一年的钟声里用尽力气去亲吻自己的恋人。
相爱很难,他明白的。
但他仍希望自己有少年人孤注一掷的勇气。
END
后记:
因为最初写得很随意也没有大纲,到中段的时候才渐渐摸索出感觉来。这首《相爱很难》大抵就是全文主旨了,摘一段歌词:
也许相爱很难
就难在其实双方各有各寄望 怎么办
要单恋都难
受太大的礼会内疚却也无力归还
也许不爱不难
但如未成佛升仙也会怕 爱情前途黯淡
爱不爱都难
未快乐先有责任给予对方面露欢颜
得到浪漫又要有空间
得到定局却怕去到终站
然后付出多得到少不介意豁达
又担心有人看不过眼
无论热恋中失恋中
都永远记住第一戒
别要张开双眼
从叶秋最初的单恋,到楼秋后来貌合神离般的相处;从张佳乐分手后老死不相往来的痛苦,到面对感情放下执拗……这词真是颠不破的真理啊。
至于“如影随形”这个题目,百度是这样说的:
如影随形,rú yǐng suí xíng,好像影子老是跟着身体。比喻两个事物关系密切或两个人关系密切不能分离。成语出处先秦·管仲《管子·任法》:“然故下之事上也,如响之应声也;臣之事主也,如影之从形也。” 汉·刘向《说苑·君道》:“故天之应人,如影之随形,响之效声者也。”
我感觉从出处来看,有那么点主次的关系,但是在这篇文里我其实想表达的是,这种影子和身体的关系,是互相的。譬如大孙追乐乐,好像很忠犬,但其实他们是相互依赖相互需要的,谁缺了谁都不完整,有时候看起来乐乐是形大孙是影,而在乐乐心里说不定大孙是形,自己才是那个无法离开形体的影子。
在上一篇文里写的是CP双方的互补,这一次大概是想写两人破除自身的“不般配”而把自己融入对方的感觉吧,楼秋和双花都是这样,只不过楼秋是融合的进行时,而双花已经是完成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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