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感觉来的无缘无故,只是叫人惊惶又无措。
站到餐桌旁边的时候,他还是一头雾水地听着心脏在耳膜地“咚、咚、咚”地敲击着心房。果然是炖好的土鸡,肉是白嫩鲜美的,上面撒着翠绿的葱花,勾得人垂涎欲滴。
霍杨伸出手,在盆壁上碰了碰。
触觉温热,他突然舍不得缩回手。
被温暖的滋味,着实美好,他蓦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写不好故事里的感情。
“霍杨?”余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醒来的一丝茫然。
霍杨转过身,看到在客厅的灯光下,带着微笑看他的余落,他的发丝有点乱,但是眉眼里是一种让人安心的暖意。
他收回贴在盆壁的手指,自然而然地伸进了裤子口袋里,握住了一盒香烟。
第二十七章
余落走过来的时候,霍杨觉得自己从之前发懵的状态里跳出来了,他冲余落笑了笑。
“我去热一下。”余落也笑,理了理有点乱的头发。
霍杨靠在了椅子上,伸手揉了揉眉心,隔着一张棕色原木纹的桌子看着厨房里的余落。
热雾升腾,香气四溢,霍杨的注意力重新被盘子里的美味勾走,他叹口气,把纷乱心思搁置深处。
余落在视线里越来越近,霍杨抬起眼,“你怎么也没吃,我都说会回来晚了。”
余落手里握着一双筷子,伸过来,笑了笑,“那我晚上看着你吃,不是更难受。”
霍杨眯着眼笑起来,“你不怕晚上吃饭会胖?”他伸手接过筷子。
余落从对面走过来,不发一言,皱了皱眉,又露出笑容,他掀起上衣的下摆,线条紧实,形状清晰的腹肌露了个面。霍杨羡慕地伸出手,想摸一把自己梦想中的漂亮肌肉,余落一巴掌拍在他胳膊上,衣服放了下来,他还狗球自交笑了笑,朝霍杨挑了挑眉毛。
霍杨吃痛,收回胳膊,叹了口气,安心地吃饭,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得跟余落练练。
骄傲的余落炫耀完,看着他吃瘪的样子,盛了碗鸡汤,手撑着下巴还在笑,“你多吃点吧,你最近瘦了不少,还练什么肌肉。”
“我瘦了吗?我觉得吃得挺好啊。”霍杨抬起头问。
“瘦了,你下巴都尖了。”余落很快吃完了,起来走到厨房,端了杯美式,又往里面倒了牛奶,咖啡颜色迅速变淡,奶白色混在黑色的液体中,霍杨觉得自己仿佛能闻到那种苦涩滋味,不知道余落喜欢喝它的什么。
“你大晚上喝什么咖啡?”
“今晚有工作。”
霍杨点点头,又盛了半碗鸡汤,这鸡汤上面不见油腻,只有鲜香,而且是肉本身熬出来的,不是加进去的多余佐料的滋味,好喝极了。
他抿了抿嘴,“哦。”心里莫名有些心疼余落。
年纪轻轻做教授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工作又累,不但得继续教本科生的基础课,吃力不讨好,资历不够福利也一般,还得时时刻刻和领导打交道,余落并不是擅于应酬的人。
霍杨吃完饭,去厨房拉上隔间门,一件一件冲洗了碗筷。
余落也关上了客厅的大灯,只在工作台前面留了盏落地灯。
霍杨的影子映在玻璃上,他觉得自己有点累,一头倒在床上就能睡着的那种困乏。
可能是放下心来的缘故吧,一轻松下来反而会更累。他对着玻璃呵了口气,雾气遮住了影子。
余落把一堆申请资料写完已经大半夜了,偶尔能看到保安巡逻的灯光在楼下闪动。
他揉了揉太阳穴,合上了电脑。实在太累了,最近学校的行政工作正在开展,大大小小的汇报检查都要上交,比写论文还让人头疼,除了这些,约好的咨询不能不去。徐文这两次都问他状态怎么变得更差了。
即使身体很疲倦,喝了咖啡,今晚怕是无法入睡了。叹口气,余落把剩下的半杯咖啡倒进了厨房的水池。
意料之外的是,他居然睡着了,只是做了个不大好的梦。
霍杨一大早就换上了一身西装,他平时不常穿正装,偶尔穿上,显得人倒是很有精神。他往脸上拍了拍爽肤水,对这镜子里的自己挑了挑眉,在西装外面又松松垮垮地系了条颜色复古的领带。
我真帅。——霍杨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了停车场,开车出去的时候,心里都充满了对自己长相的认可。
很帅的霍杨忘了餐桌上的早餐,是他最喜欢吃的牛油果披萨,还有蓝莓打的奶昔。
也忘了看余落发过来的微信。
“我出差几天。”
余落坐在办公室的时候,心里还隐约潜藏着梦中的那种感觉。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戴上了手表,又取下来,最终走到洗手台旁,用冷水洗了下脸。同一个办公室的张老师啧啧感叹,年轻人就是皮实,虽然已经快五月了,W城的自来水还是刺骨的温度。
余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到办公桌边,拿出包新的洗脸巾,抽出一张擦干了脸。
真的很冰,手有点僵了。但是马上要上课了,一连是两节大课。他倒了杯热水,拿上教具就出了门。
冷水降下去了心里的温度,但是记忆还暂时储蓄着。
那种缠绵的,带着人细腻的触感,温热的体温,大约是一具皮肤紧致的年轻身体,靠近他,贴住他,心脏用同样的频率跳动。
咚。咚。咚。
门响了,霍杨停下了转动的笔。
门外是今天来面试前台的人。第一个是一个小姑娘,二十出头的样子,似乎很活泼的性格。过程很愉快,霍杨还顺带聊了几句大学时候学的专业知识。
她出去的时候关上了门,霍杨看了看简历上修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照片,抿了抿嘴,打了个叉。
下一位是男生。
再下一位还是男生。
……
再来的女孩子也都是一些打算实习的在读生,霍杨叹口气,不知道秦亮怎么写的招聘。他有点后悔了,又把第一份简历拣出来看了看。
又放了回去。
做人要诚实。
接到秦亮电话之前,霍杨都没有看到让他十分满意的人选。帮忙来的小新进来跟他说剩下的人不多了,他咬咬牙想一口气全部面完。
最后的男生是W大毕业的,专业不对口,但是表现不错。
霍杨打了个勾。
有点饿,不对,不是有点,是非常饿。霍杨把笔拿起来转了转,又认真地看了一遍男生的简历。
一个算不上非常优秀的学生,但是大学的经历都挺有趣,自己做过一些不错的活动策划。
当个前台可惜了。
霍杨暂定了他留下,至于做什么工作以后还可以斟酌。
秦亮说对面的店面已经订好了,跟这边的设计公司不冲突,相得益彰。
他又去对面租的店里转了转,二楼跟三楼暂时都是空的,秦亮想做成独立书店,成本不小,霍杨想再想想。
好饿啊。
他走到停车场之前,总算看到了余落的微信消息。余落没说几天回来,也没说去哪里出差。
霍杨吸了吸鼻子,打算把车开到附近的餐厅先吃一顿午饭再说。
第二十八章
晚上学校的校车会送老师一起去机场,余落决定趁午休先去徐文那里。
路上堵车的时候,他打开了买的赛百味,吃了几口照烧鸡肉卷。
不太好吃,他打开一瓶矿泉水,抿了一小口。打开了车窗,把快餐的味道换出去,他皱着眉从操作台上又拿下来一盒香烟。
徐文很满意这次咨询。
余落是明显放松了很多的,即使看得出来因为工作的缘故,他显得很疲倦。
“我们会打球,那边的天气比这里暖得早。”余落注视着自己的手指。“我的文科成绩不好,他让我多看书。”
“他是谁?”
“……同桌。”
“有时候,有女孩子过来送巧克力给他,我们会分着吃。”他低头笑了笑。“不过我的语文始终不怎么样,幸好后来读了理科。”
强烈的日光偏斜了一丝,手表指向下午三点,余落站起来了。
徐文送他出去,点了点头作为告别。
回去的路上已经不堵车了,他顺便买了杯咖啡。
开车的时候,他放了首很轻快的歌。很愉快的旋律里,昨晚的梦不合时宜地一幕幕闪现。
是梦,更像是一些破碎的回忆。与之前告诉徐文的少年记忆不同的是,这些故事讲起来怕是黯淡得多。
连它的主人,都很久没有抖落上面的灰尘了。
很用力的一巴掌,应该很疼。
余落不能确定,毕竟这巴掌不是落在自己的脸上的。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觉,大概是记忆在角落搁置太久就会添油加醋一番,惹人心酸。也可能只是因为,这一掌掴,就是自己动的手。
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没有用力,手指微微蜷起。
“I was found on the ground by the mountain at valder.fields and was almost dry……”男声仍然很轻快,伴随着吉他的音符在车里跳动。
也只有霍杨这样的人,会无缘无故的相信别人都是有苦衷的,才会在多年之后不问,不说,等着你开口。
他的心口猛地一疼。
“累了吧。”秦亮到了之后,从办公室的小冰箱拿了一罐可乐,又取出一罐朝霍杨晃了晃。
霍杨揉了揉吃了沙拉不太舒服的胃,冲他摆了摆手,“还成,这活忒费人,你还不如让我去对面监工。”
“你是老板,不是包工头啊。”秦亮把那罐可乐又放回了冰箱。
“说实在的,完事了我负责那边吧,陈安陆这几天就回来了,你们俩琢磨这边招聘的事情,太让人头痛了。”霍杨找了个合适的姿势靠在沙发椅上。
“行吧,等金主来了再说,你跟他说我了没?他是不是忘了我?”秦亮坐到对面,灌了几口可乐,皱着眉毛等那股气涌上来,慢慢吐出去。
霍杨看了他好一会,“你怎么不打嗝?”
“我秦大少会有那种不体面的样子吗?时刻注意自己的漂。亮。形。象。”秦亮挽了个兰花指。
他抛完媚眼,就看到新来的年轻人站在门口,直愣愣地注视着自己的手。
“噗……”霍杨站起来,冲刘端招了招手,“你别理他,这人没个正经的。他是秦总,你也看到了,以后你们设计主要是他负责了。”
“好,我来交报道的这些材料。”看得出刘端还不算紧张,很平静的样子,交完打声招呼就走了。
“你怎么就不跟我说一声,我在人家小孩面前出丑了。”秦亮挥了挥拳头。
“呵呵。”霍杨决定不理他。
这次来的城市有W大的分校,说是出差,不过就是换个地方开会,不过这会一开就是两天。余落一结束就尽量早点回了酒店,找了胃病当借口。他们数学组的主任跟他还算熟,没说什么就放他先回去了。剩下的年轻老师晚上要去跟本部的老师一起吃饭。
他洗完澡换了衣服就躺在床上,用Kindle 看了会专业书,有些头痛,还是忍了忍,坐在沙发上,把明天要整理的会议资料翻看了一遍。余落从小养成的习惯,第二天的工作不提前做好准备的话睡不着。
整理着,窗外有雨点纷乱地砸在了玻璃上,细微的落雨声让人很舒服。他把东西写完,就拿了本书坐在了窗边的椅子上。
是一本很旧的诗集。
记忆里每年生日,自己都回去书店给霍杨挑新的书做礼物。有时候是名著,有时候是一些很出名的诗集。
家里的司机还劝过他,可以给同学送贵重一点的礼物,不用每次都是书。
他摇摇头,在梦里又走进那家书店,拿出来一本张爱玲的书,看着老板在扉页盖了个章。
“雨声潺潺,像坐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下雨不来。”那本书的第一段里这样写。
很疼,拳头落在肩背,恍然间像是那个被叫做父亲的人站在自己面前,他挥了一拳。
梦里的少年也挥了一拳。
诗集被翻过去很多页,记忆停在了梦醒的时候。
霍杨脸上泛起了几道红印,他惊诧地抬起眼看着自己,不可置信的后退了两步,伸出来的拳头都没有收回去。他似乎眼眶里有泪,又或者是汗水,看不清了,他的脸在淡去。
他后退,转身,奔跑远去,变成一道影子,褪尽在了梦境深处的黄昏烟霞里。
余落合上了书,放在桌面上。雨越下越大,敲打在窗上,噼噼啪啪,蒙了一层雨雾。
他转身去关灯,桌上的书页自己往前倒了几页,露出一行小字,正楷笔法,有点劲道,不算入门的少年字体:“赠余落:友霍杨”
这是唯一一次霍杨回赠给他的书,也是最后一回。
第二十九章
霍杨回家之后看到了那份放在餐桌上的早餐。
他把鞋子换好,像余落一样整齐地排列。房间里冷冷清清,映着窗外绚烂的晚霞,他突然有点不知道做什么。
看部电影吧。
一想到电影两个字,霍杨的脑袋里霎时不可控制地闪过了几个画面。
算了还是看书。
那天没有读完的书还在阳台的小沙发上,被人合起来了,但是折了个角。纸页停留在霍杨上次翻过的地方。
他还记得大学时代他对美国的反主流文化的诗歌很感兴趣,对同性恋题材的小说写了相关论文。当时的导师是个很温柔的中年女性,一直劝他继续研究这方面。
但是他没有读过《嚎叫》。
太沉重了,他记得把书重新放回书架的时候这样想。
没想到想多年过去,他居然是在余落这里看到了这本书。
“他们成功不成功三次切开手腕,洗手不干又被迫橇开古玩商店他们在店里自觉苍老暗自悲戚。
……
而他们反倒被迫进行真格儿的可无用的治疗诸如胰岛素五甲烯四氮唑电疗水疗心理疗法职业疗法乒乓以及记忆缺失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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