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看。”仵作示意伍晏走得再近一些,然后他伸手依次掰开死者的嘴巴,伍晏发现,那满是黏稠血液的口腔里头空荡荡的,他惊讶地说:“被拔了舌头?”
仵作点头,补充道:“大人,这三个人都是被拔了舌头之后活活吓死的。”
“拔了舌头?活活吓死?”晓星尘觉得这作案手法有些熟悉,他问,“可知道这三个都是什么人,又有什么仇家?”
仵作看了伍晏一眼,见他点头,便答:“这三人在泸州一带结伴挑事次数十分多,仇家似乎也不少,原本他们是居住在城内的,因三番四次不听从管教而被大人赶出城。这三人也是十分能嚼舌根,言辞污秽令人难以忍受。”仵作说着,“倒也算死有余辜。”
“例如?”
“上到富贵人家,下到寻常百姓,几乎所有和他们有过接触,且对他们嗤之以鼻的人,都被他们私底下辱骂过。”
“包括白家?”晓星尘冷不丁地丢出这么一句,令仵作有些反应不过来,仵作点了点头,说:“是的,他们曾经招惹过白家人,白家三公子还曾遭到过他们的……嗯……调戏。”
仵作说到这件事时显得有些无奈:“毕竟三公子曾经被送到好男风的大家之处,而且三公子本人长相确实也算是出众。”
“白黎吗……”晓星尘心里嘀咕了一句,保持了缄默,自己在一旁开始理清思路。
白家和现在的这件命案,白黎和白家,白黎和这三个被吓死的人,被拔掉的舌头……
一切似曾相识。
晓星尘有一种不很好的预感,只是他没有办法去确认,可同样的,他亦无法阻止自己朝那个方向想去。
薛洋,回来了吗?
他在何处,又将哪个人,逼上绝境了吗?还是回来继续找他寻仇呢?
晓星尘抿着唇,眉头微蹙,一言不发,直到伍晏喊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晓道长,此事你有何看法?”伍晏问他。
他沉吟片刻,决定将关于薛洋的部分想法隐瞒下来,其余的,一一告知伍晏。
“若想将一个人活活吓死,只要使其陷入幻境即可,控其心智,以其所惧之物恐吓之……至于拔舌,也许是因为凶手厌恶这些人口出狂言,也许是不想让其他人发现他在行凶。但若要制造幻境,恐怕常人难以做到如此,大抵与鬼道有关,既是如此,在下便不会坐视不理。”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会尽力帮忙查清此案。”
“多谢道长。”伍晏朝他言谢,俩人又稍稍聊了一会案子的事情,伍晏要带着尸体回衙门做进一步调查,晓星尘插不上手,想着自己出来也有半日,白黎还在家里,并不知自己的去处,便打算告辞归去,伍晏也就没留他,只问了一下他的住处,并与他约了明日再见共同查案,晓星尘将住处告知后就离开了。
回到屋子时,白黎正拿着鱼杆在湖边钓鱼,远远地见他回来了,便喊了他一声。
晓星尘朝他的方向走去,刚走到他的身边立定,就听见翻腾的水声,白黎欣喜地叫了句:“上钩了,道长,今儿中午有鱼吃啦。”
白黎用力将鱼杆拉起,鱼线紧收,上钩的鱼跟着一起从水面越出,鱼身翻腾,弯成漂亮的弧度,溅起的点点水珠,又洒落于湖中,泛起涟漪阵阵。白黎提着鱼从岸边站起,晓星尘露出一个浅笑,道:“回屋吧。”
“道长可会做鱼吃?”白黎同他一起进屋时问道。
晓星尘想了想,答了句会,白黎盯着他缠着白纱的双眼,好一会,才慢悠悠地说:“算啦,我来做好了,道长你眼睛不方便,万一割到自个就不好了。”
“那有劳了?”
“道长你歇着吧。”白黎晃了晃手里的鱼,丢下这么一句,转身溜进了厨房,不一会,晓星尘就听到了从厨房里传来的乒乒乓乓的声响,晓星尘见自己无事可做,便坐到桌旁,思考着今天发生的命案,和白家母子三人亡魂消散的事。
先是白家被屠,白家母子魂飞魄散,后是他寻到白黎,与其一同回到这泸州,才不到一天就又起了命案,被杀者死于恐惧,且生前被拔舌。
灭门,拔舌。
对晓星尘来说,他很难不会从这些事想到薛洋身上去。
两件案子都和白黎有关,晓星尘虽说觉得出于尊重,他不太适合问太多关于白家的事,可是如今白黎算是他唯一的突破口。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问一问:“城北今天出了命案。”
厨房里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白黎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死了人?”
“嗯,三个人。也许你认识,他们叫陈闵,陈盛,陈松。”说完,晓星尘停了下来,等着白黎的回答。
厨房里的人沉默了一会,问道:“谁啊?”
“……”晓星尘一愣,原本他以为,如果白黎曾遭到过那三人的戏谑,多少会记得一些,可他这般漫不经心的回答,倒让晓星尘有些不知所措,他也无法和白黎说起仵作同他说过的事。
那对白黎来说,兴许是个不太好的回忆。
“若是你想不起就罢了。”晓星尘只得这么说,片刻过后,厨房里又恢复了原本的声音。
好一会,白黎端着饭菜出来,将筷子塞到晓星尘手里,自个先夹起一块鱼肉丢进嘴里吃了起来。
晓星尘自然跟着起筷吃饭,让他惊讶的是白黎的手艺不错,不像是一个衣食无忧的富家公子。
“道长啊,今儿一上午你去哪了?”白黎吃完放下筷子问他。
“去找了下知府大人,查你家的案子。”晓星尘答道。
失明的他没有看见白黎在听到他的话之后露出来的冷笑。
“道长可真热心,明明事不关己,却偏要插手。”白黎这话说得不冷不热,晓星尘也听不出他对自己管白家这事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先前,白黎明显是不希望自己插手白家的案子的,他去寻到他的时候,从他那副无所谓的态度和提及白家时那冰冷的语气便可以看出这点,可是后来,他却又跟着自己回到了泸州,既不帮忙,也不阻止他查案。
倒像是只想赖在他身边似的。
“道长吃完要不要出去走走?熟悉下地方。”白黎问他。
“嗯?”晓星尘吃完放下碗筷,听到他这话有些诧异,想着熟悉这边也好方便他查案子,他应了声好。
俩人吃完,晓星尘主动收拾碗筷准备拿去洗漱,这时候,他背后背着的霜华,却微微颤动了起来。
第八章
“霜华有异。”晓星尘立即将手里的碗筷放下,拔出霜华,右手执剑,横放于身前,左手双指覆于剑身,感受着霜华带给他的讯息。
“道长怎么啦?”白黎见状问道。
“我出去一下。”晓星尘没有时间给他多作解释,丢下一句话便提着剑出了门,白黎双手环胸,盯着那一袭白衣片刻,随即悄然无声地跟了上去。
霜华将晓星尘一路引到了泸州城边,刚到这地方,晓星尘听见熟悉的,有些沉闷的低吼声。
他感到一丝惊异,这地方居然有走尸。
没有犹豫,他靠着霜华的指引挥剑,提剑又落下,反复几回后,周围终于安静下来,霜华也恢复沉寂。
“没了吗?”他自顾自地低语了一句,却没有放松警惕,握着剑的手又紧了些,晓星尘在原地站了好一会,确认没有受难的人,也没了走尸,他才把霜华收回剑鞘里,他想到,假若这泸州城附近出现走尸,对伍晏来说或许会是一个麻烦,他理应去给他提个醒。如此想着,晓星尘立刻动身前往衙门。
当伍晏看到与他分开不到几个时辰的晓星尘时,着实有点诧异,可一想晓星尘步履匆忙地赶来,兴许是有着什么急事,于是立刻引着他到屋内入座,刚坐下,还未等伍晏开口询问是否有事,晓星尘就先开了口:
“大人,在下方才在泸州城外发现了几具走尸,想问一句,这泸州多久之前出现过这种事情?”
“什么?”伍晏被他搞得有些发愣,待他回过神来,垂首蹙眉好一会,才回答道:“上一次,应该是白家二夫人刚过门没几年的时候了。我们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她原来是仙家之人,那一次她带着百姓清理干净了泸州城附近的走尸,之后的许多年,这泸州都未曾出现过走尸,怎么突然又有了?”
“鬼道……”晓星尘沉吟片刻,缓缓说道。
“这……”伍晏犯了难,别的他或许可以与晓星尘一同议上几句,可这关乎仙道鬼道的事情,他还真没法开口。
“无妨,此事交予我。”
“那……道长有需要尽管说,我定全力相助。”
晓星尘点头,又问:“尸体那边可查出了什么?”
“尸体没查出什么,不过听昨日见过死者的人说,他们看见陈松三人与白黎似乎起了争执。”伍晏道。
“他们见过?”晓星尘皱起了眉,昨天他们从客栈吃完饭回去的时候,白黎说要去买些东西,让他先回去,他们分开过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白黎和陈松他们见过?
那为何今日他问起白黎关于陈松三人的事时,白黎会说不知。
白黎在撒谎。
只是这其中缘由,晓星尘暂时想不明白,白黎这个人身上有着许多晓星尘没法理解的地方,白黎的一言一行,也令他有着熟悉的感觉。
他们似乎在哪里见过,只是当年他下山时,白黎还未出世,又何来的熟悉一谈?
“晓道长,我听说白黎公子与你一同回了这泸州?”伍晏的声音将他飘远的思绪收回,他反应过来后点头道:“不错。我初来这边的时候有些担心他身为唯一一个在灭门案中活下来的人,或许会被仇家上门灭口,便寻他踪迹,将他找到带在身边,一来是想保护他,二来他也是白家命案的关键人物,也是现在唯一的线索了。”
“那,道长可否待我询问他一些关于案子的事情?似乎这次的命案也和他有关。”
“关于白家的案子我问过他,他一概说不清楚……这次的案子……”他顿了顿,想起今日白黎对他撒的谎,晓星尘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脸上也表露着显而易见的困惑。
他对伍晏道:“有一件事我觉得有些蹊跷。”
“道长请讲。”
“大人说有人见死者和白黎起过争执,可我今日问他此事,他却说自己不认识这三个人。”晓星尘坦白道。
“白家三公子虽然不怎么外出,但是应该是记得那三人的,如仵作所言,陈松等人曾经当面戏谑过他,一个人多少都会记得曾欺辱过自己的对象,除非他心胸宽广到了能忘却一切仇怨的地步。”伍晏说,“我曾见过那位公子,对他有些印象。”
“如何看之?”
“生性孤僻,沉默寡言,从不近人。”伍晏回答。
“……”晓星尘陷入了沉默。虽然他也曾从李行之口中略微得知白黎的性情,确实也同伍晏所说的相同,可是,他见到的白黎,并没有他们说的那般漠然,反倒有一副活泼的邻家少年风范。
白黎这般性情大变,事出何因,晓星尘不得而知。
只是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可疑。
伍晏见晓星尘不说话,小声喊了他一句,晓星尘才回过神来,二人又聊了几句后,晓星尘再度告辞,回了趟住所。
他回到那的时候,白黎已坐在屋内等他,见他回来,喊了句:“道长去哪儿啦?”
回想起白黎对他撒的谎,晓星尘没有质问他,反倒装了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联系之前发生的种种,白黎的举止令他对他起了疑心,晓星尘总觉得,白黎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附近出现了走尸,我去清理了下。”晓星尘挨着他坐下,回答道,刚靠近桌子,他就闻到了一股甜腻的味道。
是糖。
“你买了糖吃?”
“是啊,之前的吃完了。馋得很,道长你出去后我一个人没事做就顺便去街上买了些糖回来。”
“怎么之前好像没有见你吃这个?”
“道长你这话说得真是有趣,你又不是时时刻刻盯着我,怎知我有没有吃?”白黎轻笑了一声,托着半边脸望着他,顺手从糖袋子里拿出一颗糖丢进嘴里,眯起眼睛细细含着。
“都多大了还吃糖。”晓星尘冲他笑了笑,说道。
“以前想吃的时候吃不着,心心念念着,现在可以买来吃了,当然得时时刻刻把它揣兜里,想吃就吃。”白黎不以为意地说着。
晓星尘听完之后一愣。
他忽然想起一个人。
第九章
霎那间过往涌上心头,陈年往事积于心中,压得晓星尘喘不过气来,掩藏在衣袖下的手攥成拳,骨节发白,连同他的双肩,也发出微弱的颤抖。
白黎捕捉到他不安的情绪,抿了抿唇,蹙起眉问:“道长这是怎么了?”
“无事……”晓星尘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吸了口凉气,抬头对白黎道,“不过是旧伤复发。”
白黎知道他说的旧伤是指眼睛,多年过去,晓星尘眼睛的伤从未痊愈过。
他知道的。
白黎看了他好一会,什么也不说,晓星尘被这突如其来的缄默弄得很是不习惯。
他面前的这个人,向来鲜少会保持沉默的,无论别人的话他赞同与否,都会喋喋不休地说着有关无关的话,哪里会像如今这般,身边有人还由着耳边喧嚣尽散,只剩空气为之作伴。
看出什么了吗?晓星尘在心底问了一句,可还没等他思考,白黎就出声打破了沉默:“道长,泸州城可是出现走尸了?”
“你遇到了?”晓星尘问他。
“遇到过一只。”白黎耸耸肩,不以为意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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