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羽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牧铮已经失去了意识三日有余。若想解此蛊术,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用活人当药引,与中蛊之人欢好,将蛊虫渡到自己的身上——对于常人而言,不外乎是以命换命的疗法。
若仅仅如此,想要救活狼王也并非难事。但作为药引之人,必须心甘情愿饮下另一幅汤剂,忍受五内俱焚之痛而不落一滴泪,不流一滴血;而中蛊之人,也必须心甘情愿地与那人欢|好,于那人体|内|出|精,方可解毒。
如此看来,最适合的人选,不外乎是牧铮的几位妃子了。那做药引的汤剂所需药材十分珍贵,短时间内只得一副药,非有十足的把握才肯予人服用,不可轻易尝试。
面对如此以命换命的救法,连牧珊都退却了。人心诡谲,她并非不爱牧铮,只不过更爱自己罢了——谁又不是呢?
傻的,恐怕也只有流羽一个罢了。
他的身子百毒不侵,翼族又是虫族的克星,便有几分把握可以不受那虫蛊蚕食。至于那汤剂药引之苦,便为了牧铮受着吧。
化身之前,他本是极爱流泪之人,仗着一副好皮囊惯常了用泪水来换所求所需。但自从遇见了牧铮,便不得已将自己那些脆弱小心收起来,怕让他看见了心烦。
牧珊听闻他愿意做药引子,半是喜不自胜,半是忧心忡忡,还有几分嫉恨与厌恶:“这以|色|侍|人的男宠,倒是会见风使舵。”
为流羽入药的蒙古大夫笑眯眯劝道:“大妃莫要动怒。若此人真能就得狼王性命,也不过多换得狼王青眼数日罢了。一场风光大葬,哪比得上活人的荣宠?”
牧珊脸色稍霁,拂袖出了门:“若狼王真的醒了,也不是他一人的功劳,而是几位医生劳心费力救回来的。我会记得向狼王帮你多讨些恩典的。”
蒙古大夫连忙叩拜:“谢大妃赏识,大妃慢走!”
这厢,流羽已经服下了汤剂,只觉浑身燥热难耐,身体周遭却冰凉如寒铁,堪比当日化身之痛。
当日,化身之痛。
他与青衣男子于盂兰胜会一别之后,便查到了那人原是狼族的王子,不败的战神。牧铮此行来长安,是为了向人族皇帝求亲的。盂兰盆节之前,流羽尚且有嫁给灵羽的心思,然而遇见牧铮之后方明白情|爱|的滋味——情不知起所起,一往而深。
翼族人皆十分坚贞,一生只嫁娶一次,从未有妻妾之别。流羽自以为凡世间也应如此,牧铮既然向人族皇帝求亲,便是求那个可以相守一生一世的人了。他又暗中打听到消息,人族皇帝将要送给牧铮的,是个男子。
莫非牧铮有龙阳之好?流羽百思不得其解,就这样一直到了他的化身之日。
翼族人于十五岁之前没有性别之分,化身之日可向神灵祈愿,变为男子抑或女子。其过程无异于分拆骨肉,涅槃重生,痛到极处,却又不得不在神殿之中独自受着,任人也代替不了。
灵羽为流羽守在门外,亲耳听着那尖锐的叫声变为细微的呻|吟|之声,最末尾变为了男子孱弱的喘息,他不由愣住了。化身结束之后,灵羽迫不及待地推开门,只希望是自己听错了,躺在地上被白色羽翼紧紧裹住的人,只露出了一片雪白的后背。
“流儿?”灵羽哑声唤道。
白色羽翼微颤,露出漆黑的发丝和汗湿的额头。流羽虚弱地、小心翼翼地瞅着他,抿唇一笑:“对不起,阿灵。”
那分明,是男性的嗓音,男性的躯体。灵羽哑然,许久之后,才涩声问道:“你一向只穿女装,举手投足分明学惯了女儿姿态,怎么会……难道你喜欢上了哪家姑娘?”
流羽摇摇头,摸索着一旁青石地砖上的粗麻布衣裳。一边穿,一边低声恳求道:“我要离开怀桑山一段时间,你……不要让我阿爹阿妈知道。他们若是问起来,便说我化身之后下凡历劫去了。”
化身之后下凡历劫,本就是翼族族制。灵羽不忍道:“你方才化身,多休息几日吧。七月刚过,百鬼活动异常,族长带领几位长老守在天虞门前,过了这最艰难两天就该回来了。你见过了阿爹阿妈再走,好让他们放心。”
“七月已过,怕是来不及了……”流羽算着从长安到狼族部落的距离,喃喃道,“我要走了,阿灵。”
“你……”灵羽咬牙,“你可是为了见什么人?”
流羽一愣,也并不遮掩:“是。”
“你便是为了那人,才化身成为男子的?”
流羽坦然:“是。”
灵羽一怔之后,幽幽叹道:“那一定是位极美的女子。可惜比羽儿更好看的容貌,我是想象不到了。”
流羽笑道:“等我把他娶回来,一定带给你好好端详。”
灵羽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忽而大步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将自己手腕上的一条绳结撸到了流羽的胳膊上,仔细叮嘱道:“你下凡历劫,恐怕要经受些磨难,我和你阿爹阿妈都护不得你周全。这条手链是用怀桑山断壁上生长的尧草所编制而成的灵物,凡人是看不见的,你切记要戴好。遇到紧急时刻便割断这手链,可以将你带回怀桑山巅。”
作者有话说
仔细想想,其实你们可以把狼族当成古代的蒙古族,鲜卑族,满族……等等民族,有自己的宫殿和朝廷。之所以是狼族,还是为了走abo的设定,嘿嘿,还有就是我懒得考证和取名了(溜)
第四章 道童
牧铮于水深火热之中,想起了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睛。
却不是在盂兰胜会见到的,而是更久远以前,一个孩子的眼睛。那时的牧铮不过八岁,狼族被当年雄极一时的熊族驱逐至洛河以南,他在一次围剿中身负重伤,由一队亲卫护送着向西逃奔,迷失于荒山野岭之中。
一路上,二十四名亲卫或死或伤,最终只剩下他一人。牧铮体力耗尽,无法再维持人形,干脆现出幼兽的模样,也更好在深山中求生。
只可惜,这座深山诡异至极,并没有寻常的野兔牧鹿,倒是猿猴随处可见。它们攀缘走壁,身手极其灵巧,根本无法捕食。每逢夜晚,老林深处还会传来鸣哭之声,若百鬼饮泣。牧铮又惧又怕,又饿又累,兜兜转转了两天两夜以花果为食,也未能走出这片深山。他自幼深谙兵法,细思之,便明白这山石林木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是经高人排兵布阵后的迷宫,暗藏八卦之理。若继续四处乱撞,怕是永远也走不出去了。
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牧铮便停止了无谓的挣扎。他盯上了一条游走于地缝中的青蛇,并琢磨清楚了这蛇游走的路径,预备着暂且用蛇肉充饥。待自己有力气化身为人形之后,再去寻找阵眼,想来那位高人定然在那里等着他——到时尚且有一丝生机。
他当时已经饿得慌了,狼眼中泛着盈盈绿光。即使分辨出那青蛇比寻常的蛇更加粗大凶悍,也顾不上仔细思量其中缘由。狼爪向前一扑,将那蛇身钉死在了泥土里。
“嘶——”青蛇吐着信子,愤怒地露出尖锐獠牙,边向幼狼的腿上咬去。牧铮哪里容得猎物反噬?当即咬住了青蛇的三寸脊椎骨,摇摆着狼头想要将那蛇截成两端。
他撕咬的专心致志,满心想的便是很快可以饱餐一顿了,根本没有注意到脑后响起的窸窣之声,乃是有人正在分草靠近。牧铮只觉得后脑一阵钝痛,痛的他惨叫一声松开了牙齿,跌倒在地上,才发现不知何时身后站了一个半大的孩童。那孩童约莫和他一般年纪,穿着雌雄莫辩的月白色短褂,手中握着一根实木棒槌:“青皮白爪,这又是什么妖兽?怎么从未在《百鬼绘卷》上见过?”
牧铮倒在地上,嘤嘤叫着。他自知势单力薄,即使眼前的不过是个普通凡人,再往他头上招呼一棒槌也能将他打死。更何况他身旁还有条蛇虎视眈眈,满身青紫色血污,向自己凶恶地吐着信子。
那孩童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向牧铮伸出手。牧铮立刻讨好地用头顶蹭了蹭稚嫩柔软的手心,发出呜咽的假哭声。又仰起头,心不甘情不愿地伸出湿润温热的舌头,假意舔了舔孩童的掌心,以示亲切之意。
孩童立刻被他虚弱乖巧的模样蒙骗了,伸开短小的手臂抱住了它孱弱的身子,大声道:“别怕,我保护你!”
牧铮缩在他的怀里,心中一阵窃喜,盘算着如何利用这孩童走出迷阵;再不济,他也可以趁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没有防备之时,一口对准了他的脖颈将他咬死,岂不比那蛇肉更能果腹?
他一面这样想着,一面不规矩地伸出舌头舔|弄着孩童细白的脖颈。牧铮实在是饿极了,鲜嫩可口的肉就放在嘴边,动摇着他的心智。方才这孩童不明不白打了他一闷棍,他这一口咬下去也合情合理……牧铮正想着,只觉得抱住自己的手臂骤然一紧,紧接着便听见那孩童发出一声痛极的惨叫:“啊!!”
原来是那青蛇趁其不备,一口咬了上来!孩童伸臂去挡,正好卡在了青蛇的獠牙正中,血珠子氤氲而出,渐渐由鲜红色变成了绛紫暗红。
这蛇有毒!
被孩童护在怀中的牧铮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后腿发力一跃而出,利爪嵌进了青蛇的伤口中,当即将这蛇撕成了两截。
咬死了毒蛇,牧铮发出愤怒的呜咽声,原地追着尾巴转了两圈,才回到孩童的身边,抖着鼻子闻他身上的气味。那蛇既然有毒,肯定是不能吃了;这孩童方才中了毒,不知毒液渗透到了何种地步?是否还能撕下一截大腿食用?
“别,别碰……”那孩童向后缩了缩,捂住自己受伤的手臂,“这血有毒,不要舔。”
狼头喷出温热的鼻息,蹭了蹭孩童的胸口。他并非不知好歹,这孩童待他有恩。若刚才不管不顾便将这青蛇分食入腹,只怕现在横尸野地的就是他了。
不过救人就到底。牧铮想,既然你早晚是要死了,不如让我吃了更好。
牧铮是如此想的,却无论如何也下不了口。他烦躁地舔着孩童的脸颊,发出低沉的咆哮声。深山老林之中只有一人一兽相依为伴,晨雾渐渐散去,林木变得清晰可见。孩童的脸上并没有将死之人的青紫之色,反而红润可人,一双水淋淋的大眼睛注视着牧铮,带有几分探寻之意:“你这么可爱的妖兽我倒是第一次见,愿不愿意跟着我一起在这山中修行捕猎?将来功德攒够了,说不定可以羽化升仙呢。”
牧铮傲然扬起狼头,顶了顶孩童的下巴。他将来是要上战场打仗的,与万人敌,立千古之名,怎么可能受困于这山野之中一辈子?还讲什么羽化升仙,原来他是个食古不化的小道童。
“牛儿!”
山林中忽然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叫。
小道童听见了,连忙也叫起来:“阿灵,我在这儿!”
一阵窸窣之声想起,牧铮知是又有人来了,慌忙又钻回了孩童的怀里,呜呜咽咽地蜷成一团。他心下懊恼未能饱餐一顿人肉,却又暗自松了口气。
“牛儿!”一个身着阴阳长袍、头绾道髻的少年奔了过来,身后还背着一口长剑,俨然就是副道士的打扮。他蹲下身,一把抓住了小道童的手臂,只见上面印着四个血洞:“你这是怎么搞的!被蛇咬了吗?”
“不是寻常的蛇,”小道童想要辩解,却终究是气短道,“是烛阴,从门里面跑出来的。”
少年瞪了他一眼:“连小烛阴都对付不了,你还敢大清早一个人跑出来打野。让你阿爹阿妈知道了,看他们要关你几个月的禁闭!”
小道童丝毫不怕,喜笑颜开道:“阿灵你才不会和我阿爹告状的,你最好啦!快看看,我抓到了一只什么!”他一面说着,一面用完好的那只手揉弄着牧铮的狼脖子,“你可认识这是什么厉害的妖兽?刚刚那只烛阴,可就是被他一爪子拍死的!”
那小手虽然力道不大,但脖颈是狼浑身最脆弱的地方之一。牧铮不耐地甩了甩头,对少年探过来的头露出獠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
可那少年也不带怕的,蹲着身子认真打量了他许久。小道童见少年不说话,得意洋洋道:“他已经被我驯服了!以后上山打野,就让他陪着我,你再也不用早起了。”
“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少年仰起头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牧铮,正经道,“只可惜,这不过是只普通的猎犬,许是哪家猎户走丢了的畜生罢了,根本不是什么妖兽。”
“嗷!!”深感受辱的牧铮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身子一窜就想从孩童的怀里跳出去,咬住那少年的脖子让他看清楚这只“走丢了的畜生”有多厉害。只可惜他已有三日未曾果腹,又被攥住了脖颈,用力一挣竟未能跳出孩童的掌心。
“他不是什么普通的猎犬!”孩童大叫道,用力抱紧了牧铮的脖子,对少年怒目而视。
牧铮心下一暖,心满意足地往孩童怀里又拱了拱,就听那稚嫩的嗓音吼道:“他分明是条神犬!”
……天地良心,他是狼王之子!牧铮痛苦地打了一个滚,滚出了孩童的怀抱,用爪子在泥地上一笔一划地写了个“犬”字,又大大地打了一个叉。
孩童惊喜道:“我就说他是条神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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