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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六点四十五分，闹钟响起来的时候，岳枫身上宛如压了两顿重的石头，硬生生将他埋在被窝里。起床读条失败。五分钟后，第二个闹钟响了，再次读条失败。六点五十五分，第三个闹钟。岳枫总算艰难地坐起来，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宋秦一揉着眼睛趿着拖鞋从卧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岳枫刚把煎鸡蛋，烤面包和煮奶茶端上餐桌，黑眼圈都快垂到颧骨了。“你先吃吧。”岳枫放下盘子，转身就走。“我要去睡回笼觉了。”
宋秦一呆呆看着岳枫的背影，不知道该不该道谢。
量变决定质变。坚持给新来的小房客做了三天早饭之后，岳枫雷打不动的晚睡晚起生物钟竟然发生了变化。星期六的清晨，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岳枫睁开眼盯着天花板，阳光在上面画出明亮的花纹。十秒钟之后，闹钟才慢悠悠地响起来。他比闹钟先醒。
宋秦一竟然起得比岳枫更早。他坐在客厅里，整个人都被阳光笼罩着，大龙在怀里，核桃在腿边。
“怎么这么早？”岳枫问。
“今天休息，不用训练。”大龙收起指甲，用毛茸茸的小爪子轻轻扒拉宋秦一的手。宋秦一低头亲了它一口，连鼻子都皱在一起。“大龙，你好臭啊。”
岳枫在一旁看着，强忍着笑。“今天天气这么好，吃完饭给它俩洗个澡吧。”
这是大龙猫生中第一次洗澡。和早已习惯了洗澡，怡然自得乐在其中的核桃相比，作为一只曾经在城市里自由奔跑放浪不羁并迷失在雨夜的小野猫，大龙对水表现出极大的恐惧。
岳枫刚打开花洒，大龙就一个箭步冲出去，一头撞在卫生间紧闭的门上。宋秦一追过去，把它抱回淋浴间。脑袋又痛，心里又害怕，大龙不断发出哀鸣。看见大龙难受，宋秦一也一脸心疼。
“没事的，小猫习惯就好了。”岳枫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安慰大龙，还是在安慰宋秦一。
花洒一浇到大龙身上，它立刻拼命挣扎起来，甩得两个人满身满头都是水。“秦一，你把它按住。核桃，你快教教它怎么洗澡。”岳枫关掉花洒，分配工作。
“马上，我有点看不见。”宋秦一摘掉眼镜，从洗手台上捞了一根皮筋，把湿透的刘海扎了起来。
岳枫看着宋秦一的脸，愣了一下。怪不得有那么多小粉丝，宋秦一还长得真是好看，眉清目秀，少年清朗。但平时又是头发又是眼镜，遮得太过严实，好像生怕别人看到他的脸。
宋秦一在岳枫身边蹲下，发现了他的走神。“怎么了？”
“没什么。”岳枫赶紧收回视线，挤了一把沐浴露，差点把泡沫糊到大龙脸上。
“嗷呜。”大龙愤怒地抗议。
“好啦，大龙乖。”宋秦一轻声安抚。“洗干净澡，就是一只香香猫了。”
水声淅沥，给猫擦洗身上时，岳枫偶尔会碰到宋秦一的手。电竞选手的手指纤细又修长，骨节也很漂亮。岳枫心想，这一刻的自己，怕是成了一万个少女的情敌。
一场恶战终于结束，看着两位主子变得白白净净，趴在地板上懒洋洋地晒太阳，两个铲屎官换了干净衣服，终于可以坐在沙发上，稍作休息。岳枫开了两罐冰可乐，跟宋秦一轻轻碰杯。
阳光正好，休息日还很长，适合闲聊。
“你为什么会去打电竞？”岳枫问。问完又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唐突，宋秦一并没有在他面前透露过Q-ONE的身份。
宋秦一倒很坦然。“其实跟你想象的可能不太一样。我从小成绩就很好，也很听大人的话。长大了才忽然觉得，应该做点不一样的事情。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
“家里人支持你的选择吗？”因为工作，岳枫采访过很多人，对电竞行业所面对的困境也略有了解。许多家长都觉得玩游戏不务正业，更不愿放平心态，体会其中的竞技精神。但宋秦一已经站在了这个行业的最顶端，他的境遇也许会不一样。
“当然不支持。我爸差点跟我断绝父子关系。他跟我妈到国外去了，说眼不见心不烦。”宋秦一喝了一口可乐，故作平常，眼神却有些飘忽不定。“如果哪天我打不下去了，他肯定第一个站出来嘲笑我。”
“怎么会。”岳枫想拍拍宋秦一的肩膀，手伸到一半觉得不妥，又收了回来。“你还这么年轻，已经足够优秀了，将来一定会越来越好。你父亲也一定会理解的。”
“但愿吧。谢谢你。”宋秦一转过头来，对岳枫笑，头顶的小辫子还扎着，眼镜也还没有戴上。
岳枫心里一暖。他笑起来可真是太好看了。
手机忽然响起来，是编辑大人。“小岳啊，明天重庆有个活动，原本安排的记者临时请假了，你能去顶替一下吗？”
作为一名自由撰稿人，岳枫也真的没什么可以用来推脱的借口，无语凝噎。“……那我去嘛。”
“好，那我现在就给你定动车票。今天下午去，星期二回，你还可以在重庆玩两天。”编辑体贴又果断。
挂掉电话，岳枫看了一眼身边的宋秦一，这次出差，好像不用把核桃寄养在宠物店了。转念一想，宋秦一看起来毫无生活常识，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何况还有两只猫。岳枫突然这么一走，还真有点担心。
“秦一，你会用洗衣机吗？”
宋秦一点头。“衣服丢进去，放洗衣粉，按开关。”
“会煮鸡蛋吗？”
宋秦一又点头。“烧水，把鸡蛋放进去。”
岳枫还是不放心。他蹬蹬蹬跑下楼，买了半打泡面，十几包零食和三斤水果，把冰箱填得满满当当。又亲自整理并打印了一份长达三页的铲屎官注意事项，贴在猫砂盆后面的墙壁上。
忙完这一通，岳枫紧紧握住宋秦一的手。“秦一同学，这个家就交给你了。”
宋秦一乖乖点头。“请组织放心，一定不负厚望。”
核桃瞄了一眼愚蠢的人类们，带着大龙转身走开，去吃小鱼罐头。
☆、预选赛第一场
第四赛季的第一场预选赛，WRC将要对阵神鬼。这一届预选赛一共16支队伍，只有两个晋级名额。尽管神鬼是上赛季才开始参加比赛的新队伍，实力普通，然而预选赛的每一场都是淘汰赛，因此也都至关重要。WRC必须连胜三场，才能顺利晋级常规赛。
最后一场模拟训练，陪练们选了神鬼的王牌阵容，在落后3千经济的限定条件下，WRC依然取得了碾压式的胜利。在游戏中，每一次击杀小兵、野怪和对手都能获得一定数额的金钱，用来购买装备，增强英雄属性，获得额外的技能。经济决定着英雄和团队的实力，是游戏中最重要的资源。训练时，刘彰总让他们从开局就处于落后态势，逆风翻盘，才能锻炼出真正的强者。
经过长达数月的磨合，宋秦一和队友们逐渐培养着默契。辅助二筒只有十七岁，性格活泼，打游戏也有些激进。中单SNOW是学平面设计的艺术生，擅长团控和远程消耗类的法师。上单子奇是个高高壮壮的北方男生，外表和为人一样踏实低调。打野卡索是个纹着花臂留着脏辫的嘻哈少年，在进入WRC之前已经是网红主播，拥有大票迷妹。尽管队友们已经是相当优秀的新生代选手，但宋秦一能明显感觉到，他们和U8夺冠时的状态还有相当大的差距。刘彰当然也清楚这一点。
下班前，刘彰给了每人一个拥抱。“保持平常心，稳定发挥，我们能赢。”
这是阔别赛场一年之后，Q-ONE的再度亮相。宋秦一有些难以区分，让他坐立难安的这种情绪，到底是紧张还是兴奋。
他想找个人聊聊。打开微信，刚好看到朋友圈有更新，头像是那只他已经十分熟悉的虎斑美短，核桃。岳枫发了一张重庆的夜景，楼宇错落，灯火通明，充满了魔幻色彩。“又是一个人的旅行。”
宋秦一正要点赞，忽然接到视频邀请。点下绿色按钮，岳枫的脸立刻出现在屏幕上，背景就是刚才照片上的那片夜景。
“秦一，你在家里了吧？”岳枫问。他的身边人来人往，声音有些嘈杂。
“在啊，你看核桃和大龙。”宋秦一稍微扭转屏幕，把镜头转向挤在他腿上的两只猫。
“你给它们喂吃的没有？”
宋秦一点头。“猫粮和罐头都喂了。”
“水呢？”
“喂了。”
“你自己呢？”
“啊？”宋秦一没有反应过来。
“你自己做早饭吃了吗？”岳枫一张大脸糊在屏幕上，宋秦一有点不敢细看。离开父母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被人关心过了。
“没有，”宋秦一诚实地说，“我去买的关东煮。”
岳枫叹口气。“哎，没我真是不行。”
其实也还好啦，宋秦一偷偷地想。关东煮还是很好吃的。
“那你照顾好自己……和核桃大龙，我明天就回来。”岳枫叮嘱。
“……好。”
眼看岳枫要挂掉，宋秦一还是忍不住跟他说了：“我明天要打第一场预选赛。”
“啊，是吗。那你早点睡觉，好好休息，等我回去请你吃火锅。”岳枫大概是在重庆吃火锅吃上瘾了。“我知道你一定会赢的。”
“嗯，谢谢。”不知道为什么，听岳枫这么说，心里就真的踏实了不少。
“晚安啦，快去睡觉。”
宋秦一乖乖点头。“好，晚安。”
通话结束，宋秦一把脸埋进核桃的肚皮，吸了一大口猫气。
尽管是预选赛，现场人气却十分火爆。
坐满队员的商务车离场馆还有四五十米，两旁已经挤满了夹道欢迎的粉丝。女孩们手中拿的海报和灯牌，一半属于Q-ONE，一半属于卡索。Q-ONE甚至还有很多男粉丝——他们的应援不像女孩那样热情直白，只是穿着统一的黑色T恤，上面印着Q-ONE的名字，“王者归来”。
“喂，老哥，”二筒凑过来，用肩膀顶了一下宋秦一，“你看那个穿短裙的妹子，也太漂亮了吧。我给9分。”
宋秦一完全不想搭理他。坐在副驾的刘彰回过头来，弹了二筒一个脑瓜崩。“你给我好好打游戏！”
“你们这些臭和尚。”二筒捂着脑门儿，恶狠狠地扮了个鬼脸。
好不容易挪到场馆门口，车门一打开，粉丝们的尖叫此起彼伏。宋秦一戴着口罩和墨镜，和队友们一起快速穿过保安开出的通道，进入场馆。卡索不愧是网红出身，面对这样的场面如鱼得水，一边走还一边签名合影，搞得小姑娘们异常激动。
一行人走进后台，迎面撞上了神鬼的队员和教练。两支队伍开赛前在后台相遇，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刘彰很主动地去跟神鬼的教练握手寒暄，两支队伍的成员也彼此打了招呼。
宋秦一摘下墨镜，抬头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对方笑着伸过手来。“好久不见啊，Q-ONE大神。”
宋秦一的心情一下子跌到谷底。他努力控制着表情，露出微笑。“你好。”
“请多指教。”戴着耳钉的男人用力捏了捏他的手，笑容复杂。
人群一散开，宋秦一立刻将刘彰拉到角落。“出了点状况。”
刘彰不明所以：“怎么了？”
“赛前分析的时候，你说对方的打野八荒是个新人，第一次参加比赛。”宋秦一看了一眼远处的八荒，再次与男人对上视线。男人弯起三根手指，比了个手枪的动作，闭上一只眼睛，远远瞄准宋秦一。砰。子弹无声射出，径直向宋秦一飞过来。
“是啊，怎么了？情报有错？”
“情报没错，他确实是第一次参加比赛。但是我认识他。”宋秦一收回视线，看向刘彰。“他以前叫cello，是U8的陪练打野。他是冲着我来的。”
刘彰的脸色明显一沉。ADC作为团队的核心输出，虽然攻击极强，但生存能力较差。而打野英雄爆发力强，行动灵活，是ADC最大的克星。作为U8的陪练，cello曾经和宋秦一一起训练了数千个小时，比任何人都更熟悉宋秦一的打法和习惯。这场比赛远比他们所设想的要艰难。“你有几分把握？”刘彰问。
“我不知道，”宋秦一诚实回答，“cello真的很强。如果按以前的水平，他可能介于老瓷和卡索之间。但是一年过去了，我不知道他现在成长到什么程度。”老瓷是从前U8的打野，他的巅峰状态可以代表Z时代一线打野的水准。
“没关系的，”刘彰安慰，“单单一个打野，再强也不会彻底改变局面。你照常发挥，不要太在意。”
“Q-ONE老师，我们这边准备好了，可以开始化妆了吗？”化妆师刚好走过来问。
“你去吧，其他的我来处理。”刘彰拍了拍宋秦一的肩膀，转身走开。宋秦一听到他在发微信语音：“U8以前有个叫cello的陪练，去收集他所有的游戏资料和数据，现在，立刻，快。”背影很快消失在拥挤匆忙的后台。
上台前的最后一秒，宋秦一收到了岳枫的消息。“加油。”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踏上舞台。刺眼的聚光灯，热烈的尖叫声，一切都既熟悉又陌生。一年不见，恍如隔世。
在舞台上就位以后，宋秦一转头看了一眼刘彰，他正和几个分析师挤在一块平板前，抓紧最后的时间了解cello。
戴上眼镜，那片并不存在的涿鹿之地，是他比任何地方都更熟悉的战场。宋秦一几乎能感受到旷野中的风吹在自己脸上。“去吧，小伙子们。”刘彰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
身披羽衣的Q-ONE一路飞奔，辅助二筒紧紧跟在身后。他们要打掉战场上的第一波小兵，收获经验和金钱。每一个动作宋秦一都重复过成千上万次，不可能失误，也绝不会失误。
要想获得经济优势，除了小兵之外，还必须最大限度地利用野区资源。宋秦一卡在下一波小兵刷新的间隙里，去野区打掉了一只野怪，返回防御塔的路上，突然被水系技能冻住了。
身边的草丛里，躲着敌方法师共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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