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渡觉得此刻还没到家的谢成文有些悲惨。想想还试图在他面前保持家长威严的谢成文,就这样被谢祺无情拆穿,似乎悲惨指数又狂飙了一大截。
旅游回来的谢祺,把箱子往房间里一扔,再看看时间,就跟林舟渡说拜拜:“我要去初中同学会了,你跟我爸说一声,我晚上不回来了!”
谢祺飞快地跑了,只剩林舟渡一个人。林舟渡去洗了个澡,洗澡出来以后,又给自己叫了个外卖,正吃着外卖,谢成文回来了。
谢成文似乎已经知道林舟渡过来的事情,并没有惊讶。今天点的外卖味道不错,林舟渡甚至找了个碗,分了谢成文一半。
谢成文坐在桌边,听着林舟渡平静地跟他讲着,母亲去世了,举行了葬礼,火化完又选了骨灰盒,找了哪里的墓地安葬……林舟渡讲的时候,谢成文一直看着他的脸,毫无疑问,充满了明显的疲惫。但在那之外,平静得毫无波澜,像揉皱了的废纸,像已经干涸的泉眼。
回来的路上,谢成文想过该怎么安慰林舟渡,他不太擅长这些。可是似乎又没有这个必要,从外表看起来,林舟渡已经处理好了所有的情绪,等补足睡眠,他立刻就可以开工。
林舟渡果然很快就困了,等谢成文进卧室的时候,他甚至已经睡了一轮,听到动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感受到谢成文正在床的另一边,他习惯性地靠过去,揽住谢成文的脖子。他像小狗一样,谢成文想,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像是在沾染气息。今天的天气不是很热也不是很冷,卧室里只有谢成文刚点上的檀香气息,灯光也很好,不刺眼也不黯淡。谢成文想,一切都很好,尤其是身边的人。
不好的是,谢成文很快发现林舟渡的手在往哪里摸。
这不太对,谢成文有些头痛,趁着自己还有理智阻止林舟渡。
林舟渡被他一拦,迷惑地清醒过来,仰头看着他,从这个角度看,他的眼睛尤其漂亮:“你不想要吗?”
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谢成文不知道如何言语。
“你应该休息。”谢成文说,“你很累了。”
林舟渡突然对谢成文笑起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正常?”林舟渡问,“需要我哭吗?”
当然不需要。谢成文在心里说。
他当然知道,没有任何人能完全在别人面前表达自己的情感。林舟渡也没有这个义务来配合。但谢成文总是想着,林舟渡在他这里能松弛一些。本以为很简单,现在想想,似乎反而是更难的要求。
“我是不是应该哭一场?”林舟渡却像终于被激起来了,坚持在问,“我是不是应该明天肿着眼睛出门,而不是在这里没心没肺地做`爱?”
林舟渡的眼睛渐渐变红了,却不是为了流泪,倒是有了几分咬牙切齿非要等个回答的狠意。
谢成文只好说:“你是你自己的。”
林舟渡走了。
他是真的明天还有工作,甚至还要去赶早班机。亲人去世的消息也被小范围报道了,也许明天哭肿眼睛地出现,倒真是个好主意。
谢成文也睡不着,他起来,去了书房。谢成文从书柜里找出一个硬盘,接在电脑上,那是他在清空电脑前备份的——全部备份了一遍,当然也包括谢祺的游戏。不过有什么必要告诉谢祺呢。
想看的东西,谢成文其实记得很清楚。不仅记得文件夹,还记得所有的内容。正是因为记得太清楚,才让谢成文有这么多的疑惑。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记错了很多事情。
谢成文打开第一个视频,画面是一片荒凉的村落,主持人说,这是林舟渡的家乡。
故事从这里开始,主持人开始回溯,孩子刚出生不久,就意外去世的父亲;自幼体弱多病,在药罐子里泡大的孩子;辛勤照顾孩子,撑起整个家的母亲。
这就是整个关于林舟渡如何长大的故事。
然后说到了林舟渡的学习,采访到了他的班主任,说他成绩很好,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但家里没有钱,母亲说一定要让他读书,林舟渡却懂事地辍学了。
这个故事不管从哪个角落来说,都是会让人感动的。妈妈摸着林舟渡手腕上的镯子,她说:“这是我去庙里磕头求来的,只要能保他平安……”其他人都哭了。
谢成文从来没有对此有过任何疑虑,这些都是有据可查的真实过程。林舟渡那接近满分的中考成绩不是假的,他母亲独自带大他也不是假的,他辗转地打工谋生,在小广告里被发现更不是假的。他甚至曾经讲给谢祺听,让谢祺知道自己有多幸运。谢祺说:“为什么我的steam账号登不上去了?”
谢成文被迫换了话题,承认他正在用谢祺的账号玩游戏。
谢祺说:“你看看,人家林舟渡十五岁就出来打工赚钱了,而你都三四十岁了,还因为不会网上充值,在用我的游戏账号!”
谢成文的睡前励志故事完全失败,恶从胆边生,险些就把谢祺扭送网瘾学校。
这是谢成文所知道的林舟渡,即使林舟渡总在他的面前胡说八道,他也一直以为自己知道林舟渡是怎样的。他以为凭着网络技术和好奇心,以及每周送到他办公桌前的林舟渡行程,他已经勾勒出林舟渡的形状。
但是现在谢成文知道,在表故事之下,一定还有一个里故事。在那一个故事里,有的东西一定是假的。关于他的母亲,关于他的成长。那个虚假的支点构筑起了整个世界,就像楚门摸到的那面墙。
可谢成文不知道的是,林舟渡是否愿意,让谢成文进入到那个比真实更真实的世界。
第18章 .
被别墅外的冷风一吹,林舟渡就立刻后悔了他对谢成文发的那通无名火。
不正常的不是谢成文,他当然知道。谢成文的思维没有问题,人家没有直接问你怎么死了妈还当什么事没发生,就已经很克制了。林舟渡甚至觉得谢成文这个人体贴得不可置信,到最后也没有痛骂林舟渡在发什么疯。
林舟渡会有一点后悔,不仅仅是因为谢成文是他的老板——这一点也很重要,更是因为谢成文对他的态度。和谢成文在一起的时候,就像泡热水澡一样舒服。谢成文对林舟渡从来没有什么要求,他们待在一起的时候,会做一些很普通的事情,既不够霸道总裁,也不够金丝雀。更多的时间里,他们并不是在做`爱,谢成文的家里有一个影音室,他们会在里面看电影。有时候谢成文兴致来了,还会给他几个关键词,猜谜一样,让林舟渡在那些浩如烟海的收藏里,找找今天要放哪一部。林舟渡开始的时候会很紧张,甚至先提前做好功课等谢成文问他感想。后来发现没有必要,他甚至开始享受这样的时刻。
浮图这些年也开始在拓展影院 ,谢成文说电影院是不该被取代的空间,巨大的屏幕把演员脸上的每一个细节暴露得纤毫毕现,而屏幕下的人流泪或者大笑,在每个影厅里流动着不同的情绪。除了那唯一一次的外出看电影,谢成文再没有和林舟渡一起出去过,而是在家里看。更小的空间里,林舟渡甚至能感受到身边人的呼吸。有时候看的电影有那么一点少儿不宜,那是很好的氛围,在热起来之前,他们会交换几个吻。
谢成文已经足够好了,他没有那个义务,去了解林舟渡的内心活动,那些娘们兮兮的情绪反复。
林舟渡想,如果下一次,再有这个机会,他会原原本本,把故事讲给谢成文听。他愿意去讲,因为谢成文没有问。
但后面的日子,变得真的很忙,综艺播完了以后 ,紧跟着又有之前的存货上映,只是一个小成本电影。当时正因为小成本,才会让他有当男二的资格。角色是小人物,演员也都是写小人物,偏偏任务还不轻,要学当地的方言,要在荒地里的临时厕所排队,林舟渡的背上长了疹子,戏服却很厚,只能捂着。没有他的戏份时,林舟渡找不到别的解乏活动,只能穷极无聊地望着那片荒地,那也是取景之一,林舟渡的最后一场戏,就是在荒地里一直跑,跑到消失不见。
他原本以为这会是又一部扑街的电影,但时机得当,就成了更上一层楼的阶梯。在一个青黄不接的档期上映,宣传也没有多花钱,但居然凭着网络口碑赢来了票房的连续逆跌,评分和票房都令人有些惊讶。有人注意到林舟渡这个男二,说起前些天还在综艺里对他印象不错,没想到是个安心拍戏的,陈景存那边自然跟上了一波营销。电影路演之外,还有一些代言,有视频直播,有杂志访谈,有筛选后的剧本递过来,在一个个陌生的城市降落又起飞,除了头等舱还有VIP通道,以避免簇拥的人群让机场的安保不满。
今天的活动来了很多人,有闲杂人等,也有业内举足轻重的人物,在红毯的时候林舟渡就注意到了。他急着想进去场内,但主持人拉着他聊个没完,摄影师都在让他看镜头拍照,又要签名留念。这一通程序走完,林舟渡想找的人早就走了老远了。
他还是不肯放弃,在前排坐定了位置,也看不下去表演,不时朝后面张望着。他问旁边的人:“你有看到邱导在哪儿吗?”
旁边的人,也就是邵星河惊了:“怎么又是你?!”
林舟渡很无语:“又不是我安排的。”
邵星河说:“牛`逼啊,这才多久,你都跟我坐同一排了,还比我更靠中间!”
林舟渡已经意识到跟邵星河这种人较真没意思了:“女孩子不要说这种词,不文明。”
邵星河嗤之以鼻:“你装什么逼?这难道还算脏话?”
林舟渡:“你能不能回答我的问题,你看到邱导了吗?”
邵星河往一个方向指过去:“那儿呢。靠,刚刚有个傻`逼踩了我的脚……”
第19章 .
舞台上的主持人已经开始说话了,林舟渡想着,等休息的时候再过去找邱文礼导演。在等待的时间里,坐在邵星河旁边的体验让林舟渡觉得,邵星河能在娱乐圈,或者说,能在人世间幸存,充分说明了中国是一个法治社会。
邵星河的话题已经进展到了:“你是不是真的和谢总有……不清不楚?”
林舟渡听得出来,邵星河是犹豫了一下的,这个词,居然还是她斟酌过的结果。然而效果并不怎么样,甚至还不如直接问是不是有一腿。但是偏偏瞎猫撞到死耗子,林舟渡觉得这个词又贴切极了,的确是不清不楚。
他瞥到邱文礼似乎要走,趁着镜头没对着他,演出也快结束了,悄悄站起来往那边走。走之前他轻声跟邵星河说:“我很期待哪天和你合作。”
林舟渡从没有看过邵星河的戏,只是偶尔听过这个名字,但这句话不是恭维,而是一种直觉:邵星河这张嘴和这种情商,能红起来,只有演技非常好这一个解释了。
他终于看到了邱文礼。
邱文礼在过道里抽烟,过道很暗,只看得到火星闪烁。林舟渡想开口,却又哑然。他根本没有想好要说什么,难道来表达一番崇拜 ,人家就会给他个角色吗。也许该问问邱文礼,他的新电影里缺不缺死尸。
这个夜晚有点冷,风吹过来,林舟渡缩了缩脖子,准备回去。邱文礼的烟也抽完了,他定住,看了几秒才开口:“你是那个……林舟渡?”
邱文礼认识他。这么冷的空气里,林舟渡却觉得心肺都要烧起来:“是的。”
“我看过你那个综艺节目,我女儿喜欢你。”邱文礼说,“没带笔,应该要个签名的。”
“我可以寄给她。”林舟渡话一出口,就想,太急了。他真是个迫不及待的傻`逼。
“好啊。”邱文礼却没有介意,还拿出手机,“留个联系方式?”
林舟渡走回来的时候,还有一些恍惚。
台上五颜六色的灯光就像是时光隧道,让他从此时回到彼时,回到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十五岁。
镇里刚开的电影院,或许只能叫录像厅的放大版,没有上映的新片,只有几年前的电影。票价不贵,但看的人依然很少。那天的林舟渡,从工厂走出来,鬼使神差走进里面,丢失了自己的一顿晚饭。
他看到了《渡口》。
《渡口》的确是一部好电影,在商业性和艺术性的平衡上做到了绝佳,才会在几年后还在小镇里被重放。它在电影网站上的标签是喜剧,几个不同身份和处境的年轻人,为着不同的目的误打误撞走到一起,中间充斥着令人发笑的乌龙和荒诞事故。最后在同一个渡口相遇,面前是看不到边际的江海,雾霭沉沉,前路茫茫。
那是比梦还要让人上瘾的东西,是虚空中的自由。是不知道前路,也要去探寻的未知的自己。
林舟渡就是从那个渡口起航,可是海面无风,他凭着感觉划桨行舟,不知道到了哪里。
林舟渡想着,他是真的很想,试一试演邱文礼的电影。
从遇到谢成文以来,小船就掉进了旋涡里,林舟渡总不能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哪个位置。那天他在异国的路上看见一块表,跟谢成文送他那块似乎是一个牌子的,他想自己是不是该买一块回礼给谢成文,看着价签上的数字又不确定了。林舟渡找助理晓雯问了问,关于他是不是买得起这块表。晓雯很惊讶的样子,说你可以买很多块,只要你想。
他当然没有买很多块,买了一块放在房间的抽屉里,看起来和谢成文的那块很配。
如果他买得起一块七位数的表,那他也许也能演更好的电影。林舟渡的结论毫无逻辑,全靠他自己的妄想。
第20章 .
等回到家里的时候,林舟渡才从遇到邱文礼的兴奋中冷静下来,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那么对劲。
他对邱文礼热情是应该的,而邱文礼却太古怪了。好导演是稀缺资源,不知道多少人趋之若鹜,林舟渡就算只看过电影,不了解邱文礼的性格,也不信他的联系方式这么好拿到手,还是对方主动。
正想着,手机突然响起一串提示音,一看是刚加上好友的邱文礼,连发了好几条信息。林舟渡却不敢点开,他不知道会看到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林舟渡觉得头痛。
他又不是真的当鸭,邱文礼是不是有病,对他有什么想法,就不能当面直说吗?他当时可能还有直接殴打邱文礼一顿的勇气,磨磨蹭蹭到现在,平添了许多麻烦,还要想个得体的回复,不得罪人家大导演。一想到机会明明就要到手里,又被自己扔出去。明明其实没损失什么,林舟渡却有种简直吃了大亏的感觉。
谢成文正泡了茶进来,听到声音,看了林舟渡一眼,可能是在奇怪谁这么晚还在给他发微信,可能什么都没想,林舟渡却做贼心虚一样,把手机拿起来,跟谢成文解释:“陈老师给我发消息了,说工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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