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回事?”
江怜南吓得立刻扔了墨锭跪了下来:“怜南知罪!”
冷绪直接被他气笑了,转头看他:“朕只问你怎么回事,你知什么罪?还是说……你干了什么事瞒着朕?”
江怜南立刻摇摇头,又偷偷抬头看他,一触碰到他幽深的眼神,立刻低下头去:“方才我不让逸郡王替我放风筝,是因为那只风筝是陛下亲手给怜南做的,怜南想着,要亲自放上去才好,所以才、才……”
冷绪的眼神愈发幽深了起来:“接着说下去。”
江怜南察觉到他的声音又冷了三分,愈发恐惧,道:“并不是故意与逸郡王作对的,请陛下明鉴。”
冷绪闻言,却冷笑了一声,居高临下地看他,道:“江怜南啊江怜南,你这么说,可是在讨好朕?”
江怜南愣了,随即缓缓点了点头。
心想,我就是在讨好你啊,否则你一个不高兴,又要赐死我,喂我喝毒药怎么办?
冷绪见他直接承认了,脸色愈发铁青:“你父亲叫你这么做的?”
江怜南又愣了一愣,冷绪在说的事,跟自己想的,是同一回事吗?怎么他说的话自己听不懂呢?
冷绪见他不语,不耐烦地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告诉朕,是不是你父亲叫你来讨好朕的?”
江怜南立刻叫了起来:“你捏得我好痛,轻点……”
冷绪的力气好大,掐得他的下巴都要断掉了!
冷绪却不为所动:“嗯?”
江怜南的眼泪又掉下来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凶,呜呜呜……”
冷绪打量了他一会儿,见他的表情不像作假,这才放开他,弯下腰看着他:“朕问你一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朕。”
江怜南又气他又怕他,红着眼睛瞪着他,没说话。
“朕问你,你怎么认识冷绎的?”
江怜南想也没想,道:“梦里头见过啊!”
冷绪:“……”
江怜南话说出口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心想冷绪肯定要问我是什么梦,我可不能说真话,否则冷绪肯定要杀了我。
果不其然,冷绪接着问他:“什么梦?”
江怜南最爱看话本传奇,在梦中闲着无事看完了一整个房间的话本,如今编起故事更是信手拈来:“就是之前有一日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我有个哥哥,待我可好了,什么事都依着我……后来我醒了,就把他的长相画了下来,我爹爹见了,就说:‘此人像是逸郡王,你是怎么认识的?’我便跟他说做了个梦,他说我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想必是太羡慕心柳有哥哥了……”
江怜南说着,眨着大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冷绪。心想,你不承认我是你弟弟,我也不要你做我哥哥,我把逸郡王当哥哥,气死你!
冷绪仔仔细细看了江怜南的表情,见他不似作伪,但心里又觉得此解太过离奇,便道:“真的么?那你将他画下来朕瞧瞧?”
“哦!”
铺好宣纸,江怜南便提起了笔,咬着笔杆子想了想,随即便在宣纸上画起来。
他从小应他爹江锦笙的要求习字作画,他的字惨不忍睹,画倒是尚可,至少能比寻常十四岁的少年要好一些。
这不,他一刻钟就画好了画,随即便兴奋地收了笔……
纸上的人有七分像梦中的冷绪,对他总是面上含笑,亲厚宽容,还有三分像冷绎,冷绎和冷绪本来就有几分相像,但因为冷绪的脸上很少能看见笑容,而冷绎则恰好相反,因此,若是不熟悉两人的人看了这画中之人,倒会觉得他更像冷绎一些。
可冷绪看着画上人,却不由得愣住了。
那人更像他,而不像冷绎,但也不像他,确切地说,不像真实的他……他自己看着,都觉得那人更像是长着他的脸的另一个人。
还是,前世的他?
他看向江怜南,说:“这难道不应该是朕?”
江怜南揉着下巴,小声地说:“才不是,你什么时候对我笑过。”
冷绪忍不住捏他的下巴,黑眸幽幽地望着他:“嗯?”
江怜南立刻乖巧地点点头:“嗯嗯嗯,是陛下,就是陛下!”
冷绪弹了弹他的额角:“乖。”
江怜南撅起嘴,心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为什么对我动手动脚的!
冷绪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问江怜南:“你不是说逸郡王在梦里是你哥哥吗?为什么不让他帮你放风筝?”
江怜南立刻红了脸,支支吾吾道:“可、可风筝是陛下……你给我做的呀……”
“要是朕和冷绎你挑一个做哥哥,你选谁?”冷绪问出口,自己也不由得愣了愣。
江怜南看了看他,认真想了想,随即道:“选你。”
虽然冷绪在梦里毒死了他,可是他一直记得冷绪的好……即便那也许是抱着养废的目的,但若没有几分兄弟情,自己也许连被养废的机会都没有吧?
冷绪立刻被莫名其妙地取悦了,面上却挑了挑眉,道:“怎么,朕对你这么凶,还要打你,你还选朕,难不成又是为了讨好朕?”
江怜南却歪了歪头,用天真的眼神看着他,说:“我选的是你,不是陛下。”
冷绪一愣,随即却反应过来,缓缓垂下眼睑,遮盖了眼中的意绪,只看得见他的唇角带着些许弧度,轻启薄唇:“如果朕只是冷绪,也会认你这个弟弟的。”
江怜南看着他,也跟着笑了:“谢谢你,不嫌弃我。”
第14章
三月初十,寒食。
这日宫中都不举火,因此以青团代替了膳食。宫中的青团比民间的好吃许多,还带馅儿,有枣泥馅儿的、红豆馅儿的、蜂蜜玫瑰馅儿的,而且样子精致,比寻常店中卖的还诱人许多。
中午江怜南吃了许多青团,都有些积食了,因此不得不到外面去走走消消食。正好这日要插柳……民间流传“寒食不插柳,红颜变白首”的说法,因此未娶、未嫁的少男少女都流行折柳插头上系衣带、插瓶中门上。江锦笙每年寒食都要折柳枝儿编成冠戴江怜南头上,说是保他平安长大的。如今江怜南也想着寻棵柳树折柳枝儿,当然,他想着要编一个,等下去侍读的时候,好送给冷绪。
他记得长信宫东南边的方华池边有柳树,因此就带着碧扇一起去了。
方华池边果然长了五棵老柳,如今正好柳叶茂盛,柳枝细长,垂落在明澈如镜的池面上,极惹人喜爱。
“都说‘二月春风似剪刀’,我瞧三月春风也似剪刀。”江怜南望着不远处的柳树,兴奋地歪了歪头,“这柳枝真好看,碧扇,你说呢?”
碧扇笑了笑:“公子还吟诗呢,可得抓紧时间,否则晚了就赶不回长信宫了。”
江怜南点点头:“也是,否则等下陛下又得打我的手心儿。”说着,往池边走去。
然而,他刚走过去几步,就听边上传来女子的说话声,他甚少见到冷绪以外的人,如今听到陌生女子的声音,便好奇地朝来人那边看去。
只见一个女子,大约二八年纪,长得极娇俏可人,穿着也很绮丽,一袭锦衣春衫上绣着合欢花的图案,裙钗委地,环佩叮当作响。她梳着华丽的发髻,鬓边烧蓝镶金的花钿细细密密地装饰着如墨的乌发,衬得她愈发贵气逼人。
这个人,江怜南自然是认识的。
冷绪后宫的妃嫔甚少,品阶高的,更是寥寥无几,除了一个柔夫人,便还剩一个梅妃,一个淑婕妤,一个兰贵人。眼前这个女子,就是兰贵人。
她是礼部尚书白元普的嫡女,名叫白兰儿,宫中除了柔夫人,就属她最骄纵任性。在黄粱梦里,江怜南与她最不对付,她嫉妒他一个小小的侍读,却能在宫中横行,还能用宫中最好的东西,因此总是找他的麻烦。
江怜南身为男子,哪里会与一个小女子计较?再说了,他受冷绪的宠又不是一日两日,嫉妒有什么用?江怜南便总是不理睬她,这倒叫她更恨他了。
现如今,江怜南不受冷绪的宠,又更学会做人,因此也不欲与她一个小女子过不去,因此见她被宫婢内侍簇拥着走过来,便老老实实地跪下行礼:
“微臣参见贵人。”
他有了上回冷绎的经验,不敢再随便认人了,因此只称其为“贵人”。
那兰贵人款款走到他面前几步远,慢慢停了下来,她原先以为此人不过是宫中内侍,但仔细一看却见他穿着打扮与内侍不同,又听他自称“微臣”而不是“奴婢”,不由得生了几分疑惑,便问他道:“你是何人,怎么会在此处?”
江怜南照实道:“微臣乃是陛下的侍读,名叫江怜南。”
兰贵人听了,面上就不由得染了几分轻蔑和厌恶……她父亲爱娈童,家中蓄了不少与她年纪一般的少年。她先前听说皇帝新选了一个侍读,便猜想皇帝是不是与她父亲一样了……毕竟皇帝实在是太少来后宫了,她都要怀疑皇帝是不是不喜欢女子了。
“你把头抬起来。”
江怜南听见她这句话,心中不由得生了几分气恼,心想我又不是奴婢,怎么还要把头抬起来给你看?
可是他无品无禄,到底比不得一个从三品的后妃,只好老老实实地抬起头来。
兰贵人见他脸型小巧,黑眸清澈漂亮,鼻梁挺直,皓齿红唇,穿着一身银白色的对襟广袖锦衣,身后披着及腰的乌发,浑身气韵天成,惑人心魄,倒是比她父亲蓄养的娈童都要美十倍百倍,甚至与她都不分伯仲……心中自然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愈发觉得此人是皇帝的娈宠,不过是借着侍读的名头罢了!
试问,有谁的侍读与自己住一处呢?
她拿着帕子按了按唇角,掩去了一抹不屑的笑容,道:“不过是个娈童,还称什么‘臣’,在本小主眼里,与那奴婢是一般无二的。”
江怜南闻言,立刻气鼓鼓地抬起了头瞪她,道:“你怎么说话呢?谁是娈童?谁是奴婢?”
他再不济也是御史大夫的儿子,白兰儿不过是个后妃,也敢说他是奴婢?
兰贵人万想不到他还会顶嘴,立刻恶狠狠地瞪向他:“本小主才要问你,竟敢直呼本小主为‘你’,你怎么说话的?没人教你规矩么?!”
“我学的规矩自然是用在有教养的人身上,难不成对一只狗,我也要守规矩讲礼仪么!”江怜南单纯,可江锦笙的伶牙俐齿倒学了个十足,这不,暗骂兰贵人是狗呢!
兰贵人被抢白得说不出话来,“你、你”了好久,这才高声道:“放肆!竟敢辱骂本小主!秋萍,给我掌他的嘴!叫他还敢不敢如此放肆!”
“是!”名叫秋萍的宫婢立刻站了出来,挽起袖子朝江怜南走了过来。
江怜南还未说话,他身后跪着的碧扇立刻上前将他护在了身后,义正言辞道:
“兰贵人,我家公子被陛下特许不必守宫里规矩,且是刚入宫,说话不知轻重,贵人入宫已久,大人有大量,亦知晓陛下的脾气……不如就饶了公子吧?”
她软硬兼施,想给兰贵人一个台阶,可那兰贵人却是个蠢的,听了愈发生气,道:
“你这是拿陛下来压本小主了?”她冷冷一笑,杏眼圆瞪,“他不过是个无品无禄的侍读,我却是从三品的贵人,难不成还不能教训他?秋萍,动手!”
“公子!”碧扇哪里肯,连忙去拦,她有武功在身,对方哪里是她的对手,一个个被她扭得嗷嗷叫。
江怜南跪在一旁看着,心想碧扇若是这样下去,免不得被按个以下犯上的名头,到时候若是事情闹大了,白兰儿去冷绪那里恶人先告状,冷绪又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到时候肯定认定是他的错,他受罚不要紧,倒连累了碧扇,这却是不值得了。
因此,他叫住碧扇道:“碧扇,你住手。”
碧扇闻言愣了愣,却依言停了下来。
几人都看向了他。
他低下头,道:“是我越矩了,贵人要罚便罚吧。”
说着,心里头却是叹了口气,心想,若是在梦里,我何时受过这种委屈?便是品阶最高的梅妃,也不曾给他气受过。
兰贵人居高临下看着他,见他认罚,忍不住得意地笑起来:“算你识相,秋萍,掌他的嘴,我不说停不准停!”
“公子!”碧扇忍不住叫了一声。
因为她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年并不是什么地位低微的侍读,而是当今陛下的亲弟弟,是真正的皇子!
岂容一个小人贱婢折辱?!
江怜南看了看她,却只是垂了眸子,有些落寞地别过了头。
“啪!”一个掌落下,江怜南被打得歪到了一边,连乌发都散落出来,遮住了他的黑眸。
他咬住唇,努力不让自己叫出声音来,正要准备承受下一掌,却听一个压抑着怒气的声音道:
“住手!”
第15章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皇帝穿着一身黑色帝王常服,身后跟着秦三和几个内侍,他面沉如水,阴冷得如同出鞘的匕首。
兰贵人一愣,随即忙上前行礼:“臣妾参见陛下万岁。”
她面上带着娇俏柔媚,心想陛下许久不来后宫,今日正好趁机将他迎回自己宫中,如此想着,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却见皇帝直接略过她往前走了去,走的时候眼眸直直地盯着垂着头跪在地上的江怜南,连半分余光都未分给她。
她当即错愕地呆立当场。
只见冷绪走到江怜南面前两三步远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他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江怜南低垂着头,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因为他能感觉到冷绪的怒气……他似乎十分生气。可事情原因都没有弄清楚,他生什么气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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