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坐了一晚上,也依然梳理不清楚脑袋里的情绪,便干脆再不去想,只一心想着赶紧把任务完成了。
戚洌也没有说话,只自己也踏上斩邪,默默跟在他身后。
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到了魂墟边上。
乔易年从飞剑上落下来,收起剑,才回身看向戚洌。
他目光刚转过去才发现,这个无精打采的臭小子一直眼神一转不转地看着他。
虽说通身没有精神,魔气也基本抑制住了,可这双眼睛里,亮晶晶地全都是执念。
乔易年一对上他的眼神,便下意识地转开了眼睛,不敢同他对视。
他没开口,戚洌也没开口。
也就在方才和戚洌对上目光的那一刹那,乔易年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了一个决绝而冲动的念头——既然马上就要走了,那不如说得决绝些,跟这小子一刀两断,叫他以后也别再胡想。
反正自己救了他的命,这修仙一途漫漫没有尽头,与其叫这小子没有尽头地念念不忘,倒不如长痛化作短痛。
至于自己……哪儿想得了那么多,走一步算一步吧。
“为师收你为徒十余年,自问没有做一件对不起你的事。”乔易年开口道。
那从昨夜起便一直胡思乱想,此刻情绪极其低迷的戚洌心里头一咯噔。
他心想,果然,搁置了一晚上,该来的还是来了。
戚洌下意识地捏紧了双拳,牙关咬紧,像是在等待宣判一般。
他看着乔易年,没有出声。
乔易年不敢看他,只盯着戚洌的衣襟,开口接着说道:“我尽我做师父的本分,却不料是养虎为患。为师今日也不怪你,就算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听着不可活三个字,戚洌心头一揪,下意识唤道:“师尊……”
“不要再喊我师尊。”乔易年开口。“凭白玷污这两个字。”
乔易年光顾着慌张地说话,直到话说出口了才觉得后悔。
玷污……这个词太重了。
他下意识地抬眼去看戚洌。
对面的戚洌看不清神情,只见他张了张口,垂下眼去。
“我原想着,无论你做什么错事,就算是入了魔,我也是可以容忍的。”他暗自咬了咬牙,接着说。“可我却没想到,你会犯这样的错。”
这……是错吗?
如果师尊也心悦自己,那便不是错。可如果……
那便是大错特错了。
“戚洌,你可知罪?”乔易年勉强控制住声线的颤抖,喝问道。
戚洌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原本对他来说,师尊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如今师尊说他有罪,按理说……他就是有罪的。
可他这时却说不出认罪的话来。
听凭本心……也算是罪吗?
乔易年冷哼一声:“执迷不悟。”语毕,他抽出剑来,指向戚洌。
“你是魔修,本就罪无可赦。可为师念你心思纯善,本有意救你一命,可不料你却是如此肮脏的一个人。”
这话说出口,密密匝匝地扎在两个人的心上。
乔易年突然开始后悔,后悔当年自己对这孩子如此无微不至。
叫这孩子真心错付,最后还……不得不由自己这个最亲近的人去狠狠地伤一遍他的心。
更何况,这言不由衷,却不得不说的话,实在是像刺一般,划过喉咙,刮得血肉模糊了,才能勉强说出口。
戚洌眼睛里的光像是消失了一般,黑沉一片,骤然地像是个死不瞑目的人。
他木偶一般站在那儿,愣愣地看向乔易年。
师尊对自己向来最是宽容,他心里唯一的侥幸也是师尊待自己向来心软。
可而今……连宽容都没了。
那……就是真的完蛋了。
半晌,他颤抖着唇,问道:“师尊您……要杀我?”
乔易年不由得转开目光,不敢再看过去:“我说过,不要叫我师……”
戚洌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乔易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听着这孩子口不择言地快声说着话,颤抖的声音里带着恐惧和急切。
“弟子知罪,弟子无状,竟对师尊生出了这样的心思。弟子已经……迷途知返,决心痛改前非了,弟子保证从今以后以师尊当年之教诲管束自己,绝不再横生枝节,只求师尊……莫要将弟子逐出师门,其他要杀要剐,弟子随师尊处置。”
话说到后头,这孩子的声音里不受控制地带着了哭腔,委屈地颤抖着,一句一句地都戳到人的心上去。
乔易年这么个有泪不轻弹的七尺男儿,此时也是鼻头一酸。
——毕竟是自己种出来的白菜。
“你我师徒一场,我不愿把事做绝。”乔易年深深地呼吸了两口,才平息了自己此时翻涌的不忍。“你身后便是魂墟。事已至此,你自我了断吧。”
他看着戚洌跪在地上顿了半晌,之后像个被提起来的木偶一般缓缓站起来。
于是他把剑收了回来,归入鞘中。
就在剑入鞘的那一刹那,他的脑子里那个沉寂了许久的、带着铁锈味儿的系统001便开始尖声放着电音茉莉花。
乔易年:?
怎么,戚洌现在跳进去也会死吗?
那他身上那一半的魔修皇族的血脉是地沟油吗!!
正在乔易年被这声音搅得心头乱起来的时候,戚洌眼眶发红,向着魂墟的方向退了两步,两眼直看向乔易年。
片刻,这玉树临风的青年展颜笑起来,一时间风光霁月。
“得以遇见师尊,是弟子此生最幸运之事。”
青年深深作了一揖。
乔易年伴随着那电音茉莉花,听到了戚洌这诀别般的话。
那茉莉花的曲调瞬间高了个八度,节奏也快了好几拍,在乔易年的脑袋里催命一般地放着歌儿。
都说这背景音乐最是重要,电视剧情节感不感人,全靠背景音乐撑着。
现在看来,都是假话。
乔易年耳边疯狂演奏着二倍速的电音茉莉花,看着戚洌那后退的模样,仍然心头揪着疼起来,下意识地几步上去,拽住了他。
如果这孩子跳下去以后能长命百岁,大富大贵的,也就罢了。可而今系统001这情况……明显是这小子此时跳下去是会尸骨无存的。
戚洌刚踩到魂墟的边缘,便被乔易年一把拉住。他像是做梦一般,原本死灰般的神情瞬间亮堂的起来,像是停电断网好些天的屋子里终于来电了一般。
“师尊……”他回过头,控制不住脸上惊喜交加的神情,忍不住唤道。
乔易年抿着嘴没吭声,心里头正打算着带上戚洌再往哪里躲躲,再想对策。
可就在这时,天边乌泱泱地一大群修士踩着剑,翩翩而来。
这群主持公道的修仙界小班长们来了。
不出几个呼吸的时间,这些人便将他二人背靠着魂墟,密密匝匝地围了起来。
乔易年脑袋里刚停下的电音茉莉花又尖着嗓子开始着急地嚷嚷了起来。
在嘈杂之中,他隐约听到了对面有个秃头短腿的白胡子老头正开口对自己说了些什么。
说的什么没听清,全被001的电音茉莉花盖过去了。
不过看他那正气凛然的模样,估计实在叫阵的吧。
乔易年下意识地朝前走了一步,将戚洌挡在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份的更新,请小可爱们查收~
☆、冷面仙君霸宠小狼狗(end)
再去回忆那一天的感觉的话, 乔易年就觉得, 自己就像是戴着耳机, 单曲循环着电音茉莉花,音量调到最大, 再去经历这么一场爱恨情仇一般。
按理说, 这是个非常喜剧的画面, 可后来被关押在镇仙崖的乔易年每每一想起,便觉得心口像是塞了什么一般, 喘不过气来。
因为那一日, 为了救他, 戚洌在他尚未反应过来时, 纵身越入了魂墟之中。
他隐约记得,那个腿比腰短的白胡子老头儿叫完阵以后, 自己心想干脆豁出去了, 一言不发地拔出剑来。
对面诸派的人也都分分拔出剑来,摆出了备战的姿势。
我就算是真是个合体期大佬, 你们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当时,看着面前那人头攒动的盛状,乔易年不由得想到。
这恐怕就是现实版的背水一战了。
可还不等两边打成一团,乔易年便觉得身后被戚洌拽住了衣角。同时, 前头站在人堆里的柳浮生也突然站出来, 出声要喝止他。
接着,乔易年便伴着茉莉花的背景音乐,听柳浮生不知在絮叨些什么。
似乎在说什么值不值得, 什么师徒情谊,什么迷途知返,什么保住性命的。
他拂开戚洌的手,被伴着电音茉莉花的柳浮生念叨得心烦,便顶了他一句。
似乎是,“值不值得,师弟自有考量。”
接着,他便感觉到身后的戚洌又拽住了他。
他更觉得心烦意乱,皱着眉转过去看向戚洌。
戚洌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一转不转地看向他,把前头的千军万马都当成了背景板。戚洌此时脸上没什么表情,那生无可恋的死人脸恐怕真是得了他乔易年的真传。
“师尊,值得吗?”
乔易年清清楚楚地听见戚洌问道。
说来也神奇,这茉莉花的声音那么大,谁说话乔易年都只能听个四五成。唯有戚洌一开口,自己便一字一句都听得分明。
耳边声音没变,可偏偏就觉得万籁俱寂的。
乔易年不知道怎么回答,半晌憋出了一句:“我的徒弟,即便要处置,也不必经由他人之手。”
戚洌那死人脸登时便冰消雪融。他嘴角上扬,眼睛弯起,露处了个让人也不由得嘴角上扬的笑容来。
这孩子笑起来真好看啊,不像他师尊,多少年没笑过,要不是修仙能长生不老,那嘴边的法令纹早就憋出来了。
控制不住的,乔易年的脑海里不合时宜地闪过了这个念头。
紧接着,戚洌上前一步,一把将乔易年揉进怀里。
乔易年愣在当地,周围那一圈人也登时哗然。
尤其那柳浮生,声音极大地说了句什么,似乎是荒唐,又似乎是伦常。
可乔易年哪里管得了,他耳朵全被这魔性的电音茉莉花占满了。
“可弟子觉得不值得。”戚洌带着笑的声音在乔易年耳边响起。戚洌说话间那叫人颇为享受的热气,尽数和他的声音一起落在了乔易年耳边。“弟子哪里舍得呢?”
“自打弟子当年被师尊救下时,便立有一志,想终有一日能够保护师尊。今日,弟子终于能得偿所愿了。”戚洌说着话,那嘴唇越凑越近。
语毕,便在乔易年耳畔落下一吻。
乔易年此刻觉得自己连脑海里的茉莉花都给屏蔽掉了,来来回回回荡的都是方才戚洌说的话,和耳畔那温热而讨人喜欢的轻吻。
乔易年心想,人的耳朵边上肯定是有什么穴位,不然自己此刻……也不会感觉动都动不了一下。
戚洌骤然松开他。
乔易年顿觉不妙,可神经被那一吻麻痹得颇为迟缓。他正要伸手,便看到戚洌一个纵身,跳进了魂墟之中。
他指尖还未摸到戚洌的衣角。
戚洌温热的嘴唇和那一吻过后的最后一句话犹在乔易年耳畔。
“虽说十恶不赦,可弟子仍是心悦师尊。此情……万死难易。”
乔易年脑袋里似乎有某种情感轰然炸开。
他忘了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许是心乱如麻,许是一片空白,又许是被茉莉花洗脑了,正跟着那调儿无意识地哼唱。
总之,他自己似乎是下意识地追上去,也差点掉到那张着血盆大口的魂墟之中。
是柳浮生不要命地冲过来,一把把他捞了回去。
当时,半步踏进魂墟的乔易年通身都能感受到那魂墟之中翻滚着的业火的热气与死气。
这小子……怎么想也不想就跳下去了呢?
那地狱一般难捱的地方,也不知道没有自己在身边,这臭小子会不会怕。
就这么想着,他控制不住自己地朝前挣扎着,连柳浮生都快按不住他了。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自己这么个求生欲尤其强烈的贪生怕死的楷模,既没有遭遇人生剧变,也没有得什么精神疾病,怎么就……这么上赶着地去死呢?
难不成是怕任务会完不成?
再后来——不知是谁,一掌切在他的灵根上,将他打晕了。
不知柳浮生后来经历了怎样艰难的斡旋,总之,乔易年醒来时,自己并没有被各大名门以替天行道之名合力诛杀,而是被关押在了镇仙崖。
这镇仙崖,四季如冬,还没有暖气,就算是有真气护体的修士,时间长了也实在是遭不住。
每一日,不管是有多忙,柳浮生都会挤出时间来,到镇仙崖陪乔易年说话。不过依照传统,还是柳浮生负责单口相声,乔易年负责洗耳恭听。
柳浮生从来只字不提戚洌,也不提任何一件当时发生的事儿。
因此不管此时正道上把问道宗的名声传唱的多臭,也不管坊间给乔易年和戚洌这对儿逆天悖时的师徒编了多少个版本的不堪入目的故事,乔易年都一概不知。
但乔易年隐约是能想象到的。
除了柳浮生,洛兮雁、祝宸、江蓠等人也都会时不时地来看他。
所以,乔易年从洛兮雁那儿陆陆续续知道了许多事,比如洛兮雁喜欢的那个名为齐敛清的修士同那女修一刀两断了,跑回来倒追洛兮雁;也比如洛兮雁不为所动,跟一个大门派的、容貌俊逸的、颇有君子之风的分神大能双宿双飞了。
双宿双飞走了之后,洛兮雁便跟着大能纵马江湖去了,二人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潇洒到了三过家门而不入的程度,于是乔易年从那以后便很少再见到洛兮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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