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丁贤有话说不出,眼睛瞪得大大的。以前在山下,谁不哄着他,巴结着他,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然而手上没人,寄人篱下,如今居然被一个黄毛小丫头欺负,简直是奇耻大辱。
“你你你你什么?”陆怀渊被他弄得心烦,“拿个树枝儿瞎比划要练剑的是你,现在不想早起的也是你,你还想干什么?”
丁贤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只想找他原本山下烟花巷里那些老相好大哭一场,边哭边灌酒,痛骂清云山真他妈不是人待的地方。
“行了,”沈怀玉安慰他,“大家都是这么练的。冬天冷点算什么,叶溱溱能去叫你,不是说明人家一个小姑娘都起来了吗?”
“起床不是问题,”丁贤好容易听见句好话,差点直接哭出来,“冷啊……我在家冬天都是屋里暖和和的一窝,谁大清早的出来啊,山上风还大……”
沈怀玉干巴巴地朝他笑了下,指了指还在穿单衣的陆怀渊:“没事,强身健体,冻一冻就抗冻了……”
丁贤委屈,丁贤更想哭了。这群从小练到大的仙门弟子完全没想过他这种娇生惯养的窝囊废有多艰难,想让他冻出头,怕是还没到那一天就先冻死了。
“师兄,你跟他哪儿那么多话啊!”陆怀渊看见沈怀玉上去跟丁贤搭腔,登时有些不乐意了,“去去去,想练功就别怕苦,练到我承认我就勉强承认你是清云宗门人。”
丁贤抹了把鼻涕,圆润地滚了。
沈怀玉无奈,想着回去训两句陆怀渊,转念一想又叫住了一直跟在丁贤后面的繁花:“记得给你家主子弄碗热姜汤喝……你年纪太小了,还是别去伙房摆弄柴火了,去跟他们说一声,做好了给他端过去就行。”
繁花甜甜一笑:“明白。”
繁花一走,陆怀渊就在后面说:“我觉得这俩丫头都比丁贤有天赋。”
沈怀玉训他:“你凶他干嘛,招你惹你了?”
陆怀渊耸肩,十分有恃无恐地说:“我看师兄对他多有关照,凶他两句算是敲打。”
“你可真行,”沈怀玉看着他,“我不过是看他刚上山,人生地不熟的可怜。他不过是个普通人,过不惯清云山上的日子很正常,多关照下是应该的。”
“哦……”陆怀渊拖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尾音,“我也是半路出家的少爷兵,师兄为何不多关照一下我?”
“你!”沈怀玉被他三言两语绕的气结,“你跟他比?”
“不行吗……”陆怀渊看着沈怀玉,眼底写满真诚,“那我是不一样的吗?”
沈怀玉气得拂袖走了。
陆怀渊在后面笑笑,觉得气呼呼的师兄也挺可爱的。
“还说我气性大,”陆怀渊在后面小声念叨,“我看他也挺爱发脾气的。”
他终于不跟着沈怀玉到处横晃了,慢悠悠地回去藏书阁了一趟,打算去找清云剑法的剑谱。
清云剑法当然有剑谱,不过清云宗弟子有师父有师叔,言传身教当然比对着剑谱死念书强上百倍,于是这些剑谱都没人看,日子久了,就在这暗无天日的藏书阁里蒙灰。
陆怀渊盯着藏书阁的这些书目研究了下,伸出两根手指,把剑谱中的倒数第二本捻了出来。
这些书太久没人翻动,沾满了灰尘。陆怀渊嫌弃地抖了抖,藏书阁内的空气被他扰动,漏进的一线阳光里便能看见无数尘埃的影子。他抖完之后借着昏暗的光看了一眼,确定是他要的之后,这才揣着书走了出去。
第62章 学剑
他惦念着沈林那一剑心行。
当时沈林朝他大喝一声看仔细了,像是早就预见了自己死期一样,干净利落用一剑杀掉了贺仪。这心行,就像是他作为师父最后教给徒弟的东西。
陆怀渊揣着书走回了菡萏苑,打算回去慢慢看。
他没有沈怀玉那么执着——他是亲眼见证了这一切的人,也见证了沈林最后遗言般的一剑。
“能醒吗?”他在内心反复叩问自己,“真的能醒吗?”
他师兄还没放弃,还在做各种挣扎,陆怀渊却已经在冷静地探求另一条路了。
如果……只是如果,如果沈林真的无法被唤醒,清云宗这么大一个担子就这么压下来了,沈林正是好年华,没人想到他会这么突然的离去,他人还在,就像一根笔直的脊梁,即使人不坐镇宗中,一样让心怀不轨的人忌惮。
假如这根脊梁有一天真的崩断了,谁来护佑清云宗?
陆怀渊长出了一口气。
清云宗中如今跟沈林平辈的只有张星澜,然而这人就是一个外强中干的碎嘴子,训训那些比他小的弟子还行,对上外人真不一定可以。清云宗过去名声远播,正是因为收弟子宁缺毋滥。
虽然每隔许久才会出一两个弟子,但是每一个却都有着惊世骇俗的才华,像叶归,像沈林。不过沈林接管了清云宗之后没有像先前一样严格要求别人收徒的条件,于是零零散散,也收了不少人。
这么一个宗门,如今想想,怎么也在年轻一辈中找不出能抗事的人了。
陆怀渊翻开看了看剑谱,皱起了眉头。
这剑谱上面详细描绘了运功行剑的方式,既有文字描述,又有配上插图,跟连环画差不多,看上去十分简单易懂,然而陆怀渊想看的却不是这些。
剑势起落这些早就看过了,要他现在对着这剑谱走一套也不是问题,然而具体关于需要领悟的内容却一句点拨都没有。
陆怀渊“诶呦”一声,顺着墙滑了下去,一屁股坐到地上,心里念叨:“……准是老祖宗觉得凭他们收徒的眼光,剑招随随便便就领悟了,要什么点拨。”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苦笑一下。叶归二十多岁就领悟了惊寒剑意?怎么做到的?他陆怀渊虽然是半道出家,到底也不算入门太晚,这一路走来,不知道多少人夸他天赋异禀,凭他都无法领悟心行,更别说惊寒了。
他手指一下一下地轻轻叩着那本剑谱,闭上眼睛慢慢琢磨。
如果他师父沈林真的不行了,沈怀玉还在,他也还在,应该也能勉强应付一下。毕竟先前河朔一战之后他俩也算名声远播了……虽然都是假的。什么狗屁以一敌百势不可挡,根本就是没发生过的事情,居然被传得有模有样的,就连最了解他们的清云宗弟子都信了,外人不了解他们,兴许也就信了呢……
“不对。”陆怀渊心里一动,猛然想到了什么,睁开了眼睛,旋即又是一个苦笑。
他瞒别人干嘛啊,眼下最需要提防的难道不是星月阁吗?他们几斤几两,星月阁的人难道不清楚吗?混战之时,薛墨瓷就在现场,那句被传得跑得没边儿的夸赞也正是出自薛墨瓷之口。
薛墨瓷虽然当时确实帮到了他们,可是显然她并不是真的站在他们一边,不过是同样敌对贺家的顺手之劳而已。
陆怀渊觉得头疼坏了,又翻起了那本剑谱。
他一边翻,一边回忆当时沈林的演示,翻着翻着又觉得不对劲起来。
沈林当时的动作好像和剑谱上的不太一样?
陆怀渊觉得一口气闷在胸口,剑谱被他甩了出去。
学什么!这怎么学!
当时沈林也是这样,要他看好,然后就自顾自地杀了贺仪自己昏倒了,这怎么学?
陆怀渊撑着地面站起来,冷静了一下,走过去把刚刚被他甩出去的剑谱捡了回来。
他拿好佩剑,推门走了出去。一推开门,就有一丝冷风吹进来,顺着他的衣领袖口钻到衣服里,陆怀渊置若罔觉,径直走了出去。
菡萏苑的鱼最近都不太愿意往水面上跑了,整日整日地沉在池低,可能也是因为怕冷吧。
陆怀渊不动声色地紧了下衣领,抽出佩剑,按照先前剑谱上描绘的招式,一招一式地比划了起来。
他本就是最倔的,脾气上来了就像一头拉不回来的驴。一开始刚上山的时候,他不如沈怀玉,觉得自己十分没用,于是什么少爷脾气都不要了,整天整天地练剑,发誓不让自己活得那么窝囊。
他好像又变回了最初那个手腕红肿也要继续练剑的倔强少年,提着剑一遍一遍的练习,不畏寒冷也不知疲倦,很快他身上那点寒意就被内功运行的热气驱散干净了。他足够专注,日月星辰仿佛都成了身外之物,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他和他的剑。
沈怀玉被他气走之后,发现陆怀渊好久没跟过来,又偷偷摸摸过来找他,发现陆怀渊一个人正练在兴头上。他知道在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去打断陆怀渊,于是站在远处静静观望。
陆怀渊真的是很有韧性的一个人。沈怀玉作为宗主弟子,这些年肩上扛了不少东西,然而最近诸事频发,他感觉被压得有些喘不上气,于是不知不觉中开始逃避。
陆怀渊不声不响地替他分了一些过去,从河朔到清云山,陆怀渊并不轻松。
沈怀玉攥紧了自己的手。
陆怀渊练的是哪套剑,他心里最清楚不过了。他们下山前,陆怀渊不过刚刚摸到点儿听雨的边缘,然而现在,他已经再向着心行进发了。
“不行,”沈怀玉轻声说,也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陆怀渊,“不可操之过急……”
清云剑法循序渐进,陆怀渊尚未领悟瀚海,心行再练也是徒劳无功。这种道理难道陆怀渊不明白吗?他在急迫些什么呢?
沈怀玉咬了下嘴唇,扶着额头。
“不会是……因为我吧。”他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
第63章 下厨
他叹了口气,靠在院墙外,打算等陆怀渊停下来之后跟他好好说说。凡是不能太着急,急于求成最后只能害了自己。
陆怀渊浑然不觉,仍在一遍遍的走剑招,分毫不歇,沈怀玉只好耐下性子戳在外面等着他。
“我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对啊。”沈怀玉想。
疏远陆怀渊的也是他,现在候在人家门口等着关心他的还是他。他当然明白陆怀渊想的是什么,然而这样忽远忽近也一样伤人。
他犹豫又满怀纠结。陆怀渊对于他来说当然非常重要……非常非常重要,不论怎样,他最不希望的就是陆怀渊难受。
“沈怀玉啊沈怀玉,”他在心里默默念叨,“……干点人事吧。”
他现在真的不知道如何应对陆怀渊。陆怀渊表态十分明显,就是无论如何他都要一条路走到底,沈怀玉却不希望他这样。这条路不好走,满是荆棘,稍有不慎就会被划得遍体鳞伤,他多希望陆怀渊只是一时心火昏了神志,明白之后,自己就会掉头回去。
可是陆怀渊如果是认真的呢?如果在陆怀渊看来,踏过这段荆棘丛生的道路,等在另一头的就是沈怀玉呢?
他可耻的逃了,岂不是只留他师弟一个人在那里?
他突然觉得进退两难,指甲死死掐进掌心,不经意间弄出了几道血痕。
不知不觉间,夕阳西下,周围渐渐昏暗下来,沈怀玉都没注意到自己居然站了这么久,直到面前路过了一个提着灯笼准备值夜的门人时,这才意识到已经这么晚了。
陆怀渊终于停了下来,收剑入鞘。他呼出一口白汽,在这昏暗的情况下尤其显眼。
沈怀玉心里咯噔一下。
陆怀渊敏感地察觉到了附近有人,于是朝院门外看去。他一向五感敏锐,也就是在宗门练剑时太过专注才会忽视了周遭,这一停下来,周围的一切变化都显得十分明显。
沈怀玉看不能在门外在待下去了,于是慢慢走过来。
陆怀渊对他笑笑:“师兄,你来了啊。”
沈怀玉点点头:“嗯。”
陆怀渊手里攥着佩剑,看了看已经暗沉下去的天色:“有什么事情吗?”
“你……”沈怀玉斟酌了一下词句,调了个切入点,“还没给剑起名字吗?”
陆怀渊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明显顿了一下。
“还没想好,”陆怀渊说,眉目难得的舒缓,“过些日子再说吧。反正有没有名字都一样用,等哪天突然想起一个好的,再给它添上。”
沈怀玉又点点头:“行……你练剑悠着点,这么练损耗太大了,别累着自己。”
陆怀渊笑了:“‘这么练’?师兄,你怎么知道我怎么练的,难道你一直看着吗?”
沈怀玉被说中了,一时间有些心虚:“没看太久。我看你晚上也没吃饭,这才过来看看。先收拾一下自己,我去伙房给你弄点儿吃的。”
陆怀渊笑着看他师兄慌慌张张地离去了,觉得十分可爱。
沈怀玉也没太在意时间,平时这个时候他们早就用过饭了,去伙房一看,发现已经熄火了,有几个弟子洗完了碗正打算回去了,正遇上沈怀玉过来。
“怀玉师叔。”那几个弟子见了沈怀玉,向他行了一礼,沈怀玉一点头算作回应。
“师叔,伙房已经熄火了,”有一个弟子犹豫了一下跟他说,“您想吃什么,我来吧?”
“不用,”沈怀玉说,“你们回去歇着吧,我自己就可以了。”
几个弟子闻言离去,沈怀玉推门走进伙房,发现果然是晚了,连炉灶里那点余热都散去了,让人觉得有些寒冷。
他挽起袖子,蹲下来生火的时候突然有点想笑,于是轻笑了起来。
他小时候也曾这样做过饭,那时候长的矮,还是踩在小板凳上才能够着灶台的年纪。那女人丝毫不怜惜那群孩子们,支使他们干这干那从不手软。沈怀玉原以为这段记忆会像一块丑陋的疤痕,伴随他一生,如今他仔细想想,却连那女人姓甚名谁,长相如何都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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