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沈林入门大半年,日子过得像个盆栽,几乎没出过那个属于他的小院子,在清云宗走走都会迷路。要不是老宗主想起来这回事,他都没见过他师姐。
“归儿,”他听见老宗主这样说,“我太忙了……对不起这孩子,你带着他点吧。”
对,这就是第一次见面……沈林迷蒙中这样想着。
叶归不负师父所托,每天带着沈林习剑练功,还把其他清云宗门人介绍给沈林认识。她当真疼她这个师弟,有什么好东西都先想着他,别人给她一颗糖,她都捏着带回来给沈林吃——其实沈林大了,根本不喜欢这些。他有什么不懂的,她都一一详细的讲解给他。
她声音带着些沙哑,却十分温柔,就这样将剑法诀窍娓娓道来;她握着沈林的手矫正他的拿剑的姿势,清丽的面容始终挂着微笑;沈林最初练剑的时候有些不得门路,她也不急不气,只是对他一笑,再耐心讲解……
“小林子,你要快点长大啊。”叶归这样对他说。
多亏有叶归的指点,他才能摸到一点门路,入了门之后的事情就显得顺理成章了许多,老宗主会收这个小徒弟,本身就是看中了他身上的天赋,在叶归把他领到正道上之后,沈林剑法日益精进,终于在老宗主的弟子之中,也算上不错了。
不过清云宗最夺目的后生,永远都是叶归,她在那个时候,“心行”一式已经臻于大成,清云宗除了老宗主再无人能出其右。她却永远都是一副低调的模样,从来不炫耀自己——沈林知道,叶归能有今天,除了她天赋卓绝外,还和她每天的刻苦分不开。
沈林默默仰慕着自己的师姐,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像她一样,能够获得众人的夸赞。然而现实是,他依旧活在叶归的庇护下,叶归去哪儿他去哪儿,叶归说什么就是什么。
转眼间,到了叶归准备下山的时候。老宗主十分怜惜自己这个弟子,临出发前拿了千锋剑给她。所有人都在为叶归高兴,却有一个人不是这样。
那就是沈林。
他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一棵高高的树上,心里想:“师姐下山了,以后是不是就见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收藏了我文章的26个小可爱=v=我知道自己写的东西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真的谢谢你们!
第75章 回忆
他就这么躲在树上,自己一个人翻来覆去的寻思。不过此时他早已不是那个在院子角落一猫就是一个月的小少年。叶归带着他认遍了清云宗,他遍学着叶归的样子向所有人微笑,于是大家都渐渐与这个少年相熟了起来。这么个大活人猛地没了影子还是挺突兀的,于是来来往往的人都在到处找他,却没谁想着要抬头看一眼。
沈林坐了一会儿,觉得有点累了,于是在树杈上面躺了下来,透过繁枝茂叶看天上的方寸天空。
躺在树枝上并没有想象的轻松惬意——树枝太窄了,背后全都紧绷着,防止自己掉下去,除此之外,还有些硌。沈林把一条腿歪歪地从树枝上耷拉下来,另一条腿屈着膝盖放在上面,这个姿势勉强还能舒服些。
树下面有门人匆匆走过,和另一个门人低声交谈:“找到他了吗?”
“东面的院子全都看过了,那边没有。”
“唉……还能跑哪儿去呢?下山了吗?”
“轮值的人说没有见到。”
“这……真是!宗主等着见他呢!”
沈林躺在树上,悠闲地晃着腿,平白生了逆反心。那些人说话的内容他听得一清二楚,可他虽然知道师父有事找他,却也不愿意跟树下的人喊一声,告诉他们自己就在这里,马上就会过去找他师父。
这棵高大树木的繁茂枝叶成了他的隐居处,让他能安心地躲在里面,不受打扰。
他太烦躁了,一想到一直陪伴着他的师姐就要离开,更觉得烦躁得不可言说。
树下的人离开了,他又这么躺了一会儿,在差点睡着的时候恍惚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脚步声。
沈林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这是他师姐。
叶归原本在收拾自己的小包袱,听闻别人说沈林不见了,慌忙出去寻找。她先去了沈林练剑的院子——因为沈林的剑是她教的,为了能让沈林多往外走走,她特地没让沈林在自己住处练,而是另找了个没人住的幽静小院。本以为这种地方大概早就被别人找过了,她也只是过来看看以防万一,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了一片郁郁葱葱的绿叶间,一点白衣混在之中,她一走近,树上那人分明紧张地僵了一下。
她心里暗暗觉得好笑:“下来吧,别躲了。”
树叶之间探出一个脑袋:“呃……师姐!”
“你小心一点!”叶归装作责怪他的样子,“摔到怎么办。”
沈林“蹭”的从树上跃下来,跳到她面前,面不改色地对她说:“……没事儿。”
叶归把他领到一个小角落,问他:“你躲什么?”
沈林答非所问:“师姐,你下山做什么?”
叶归一愣:“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沈林说:“就是问问。”
叶归斟酌了一下词句:“我现在剑法已有小成,却仍旧不敢在为人处世方面说自己做的够好。我想下山去,大江南北的走一走,见见各处的人,看看各处的风景。清云宗虽好,说到底不过是一隅之地,怎么能将自己困在这方寸之间呢?”
沈林叹气。
叶归朝他笑了笑:“大家都是这样,当你成长到这一方天地放不下你时,便情不自禁地想要出去看看。清云宗出过不少有名的前辈,他们不也都是在下了山之后才大放异彩的吗?”
沈林犹豫了一下:“也有人会留在原地的吧?”
“嗯?”
“师父,”沈林说,“师父就一直都在清云宗。”
叶归拢了拢头发,耐心地对她这个死心眼儿的师弟说:“那是以后的事情了……有的人,或许在外寻到了自己一生的归宿,也有的人,看过万水千山之后,还是回到了自己最初的地方。”
“师姐,”沈林问,“你下山以后还会回来吗?”
叶归笑笑:“会啊,我舍不得你们。”
她话音刚落,沈林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猛然变得模糊,就像一阵风吹过揉皱湖面上的细碎倒影,他猛地睁大眼睛,想要将眼前的镜像看得更清楚真切些,哪怕一眼都好,然而一切都是徒劳无功。他觉得自己喉间一哽,自言自语道:“……师姐,你不是说,会回来吗……”
他仿佛一人处在无尽的黑暗中,而刚刚发生过的一切都不过是幻影,当年那个猫在角落的少年已经长成了一个成熟的人,然而当初那个带他走出那个打不破的壳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下意识在逃避,在明确得知叶归死讯多年以后依然固执不放,执着地探寻着真相,不过是心里一根弦始终紧绷着,他要找出那个人,那个害死他最亲爱师姐的人,为此付出再多也心甘情愿——然而心愿真正达成之时,心里的弦骤然松了下来,一个他一直不愿意接受的现实浮了上来:叶归已经死了,尸骨葬在贺家的墓园,她答应会回清云山的,然而她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无尽的悲痛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几乎要将他溺死在其中。然而这潮水之中,带着叶归温柔的气息。
“师弟,你是不是很害怕。”叶归的声音蓦然在沈林心中响起,好像一个惊雷落在身边,沈林一惊,恍惚了一下才意识到,这句话正是在那之后叶归对他说的。
他当时怎么回答的来着?好像是“怕什么”?
叶归轻笑一声,跟他说:“你怕。你怕的不是我不能回清云山,你过于想念我。你怕的是我走后清云宗再没有人能向我一般护着你。可是小林子,人总归是要走向独立的。我是女子,将来不一定能承下宗主的位置,你就不一样了。你不能因为害怕什么,就拒绝去面对什么。”
“我没有怕。”当时的沈林这样说。
“我信你。”叶归的略带沙哑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温柔,“那我下山之后,你可要坚强啊。”
最后这一缕声音也消散的时候,沈林却还在来回念叨着叶归的那句话。
“不能因为害怕什么,就拒绝去面对什么吗……?”
过往的全部回忆好像突然碎成碎片,一点点从沈林眼前晃过。他初入山门,他结识叶归,他不断磨砺自己,叶归离开了他……转眼间,他已经按照叶归的嘱托成了一个能独当一面的人,却收到了一封信,薄薄的纸上只写了几行字,拿在他手里却有千斤重。
那是关于叶归死讯的信。
第76章 平静
叶归下山后,时常也会给清云宗写信,不过大多是例行公事般的跟老宗主汇报一下自己行经何处,平安与否。这些信是由叶归的灵鸽带回来的,灵鸽将信带到后,稍歇一夜,就带上回信再次出发,飞回叶归身边。
公书般的来信中,叶归有时会给沈林夹上一封私信,这些私信字里行间就随意上了许多。叶归给沈林的信写得都很长,记录了不少她在外的有趣见闻。那时候张星澜也入门了,他按年纪算比沈林还稍大一点,对于沈林这种见了师姐来信马上就一个人躲到屋子里去看的行为暗地里还笑过。
他笑他的,沈林不是很在乎,反正张星澜也打不过他。他每次都会把叶归给他的那封信翻来覆去地读上好多遍,然后再夹在书里收好。这些信里记录的似乎都是些有趣的事情,然而沈林很清楚,这只是叶归在外的报喜不报忧。他们在清云宗也听到了不少消息,比如叶归那惊艳了所有人的惊寒一剑。老宗主听说这事之后,只是点点头又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然而现在拿在沈林手上的信和那些不一样。这信出自别人,无论是纸上的字迹还是送信的鸽子都和以前完全不同。他几乎止不住手上的颤抖,与此同时,内心涌上来的还有巨大的恐惧。
“这还是我的梦吗?”他有点茫然,“这就是……我害怕的东西吗?”
他好像头一次意识到自己害怕这个似的,陷入了无尽的茫然。然而叶归那一句句话语却在他耳边反复响起。
“不能因为害怕什么,就拒绝去面对什么。”
“我离开以后,你可要坚强啊。”
“小林子,人总归是要走向独立的。”
“去吧,”这一句在那些无限回荡的话语间显得是那么清晰真切,好像叶归真的回到了他的身边,“回去吧,还有人在等你啊……”
沈林猛地惊醒。
他往枕边随手一抓,抓到了一个木头做的小娃娃。小娃娃做的十分精致,关节都是可活动的,面庞也雕刻的十分精致仔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玩意儿,然而他却感觉这样东西十分熟悉,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它就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他努力回忆了一下,大概想起来了先前发生的事情。那时候他拼着经脉寸断杀掉了那个害死他师姐的人,之后……之后好像就陷入了一个无尽的长梦之中。
那梦境本身那么美好,让他几乎不想醒来。好像只要不醒来,他就永远不需要面对那个残酷的现实……没有叶归的现实。
沈林拿着那个小木娃娃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想着那段让他挣脱梦魇的回忆出神。
“这不是你以前说过的话啊,”他看着小木偶,轻声说,“……你真的回来了吗?为了叫醒我?”
小木偶不会说话,只是静静躺在他手心。
门吱呀一声轻响,沈林猛一抬头,发现是有个梳着两个小包子的小姑娘推开了门。他下意识缩了一下,那小姑娘看见他动了,也“呀”了一下,小小的手捂住了嘴巴,面上说不出的惊讶。
“宗主大人,您醒了呀?”那小姑娘只惊讶了一瞬间,就恢复了常态。她闪进屋里,带上了门,稳稳当当地走了进来。
沈林觉得十分纳闷,他确定他在的地方就是清云宗、他住了十几年的房间,他也确定这个看上去十分稳重的小姑娘他根本就没见过——话说回来,清云宗好长时间没有这么小的孩子了。这小姑娘手上端着个碗,她把碗搁在一边,福身一礼:“我叫繁花,这段时间一直在照顾您。”
沈林沉默了一下,一时间居然觉得不知道的问题太多不知从何问起。
“您要是想问我为什么在山上的话,”繁花说,“我是随着我家主子丁贤上山的。”
沈林只好问:“丁贤又是谁?”
……他到底睡了多久!清云宗翻天了吗!
陆怀渊他们在山下又逛了逛,叶溱溱可算是拉着江卿筠好好玩了一通。陆怀渊原本就打算在后面跟着的,结果被沈怀玉压着去订了两身厚衣裳。
“我要这个干嘛……”陆怀渊当时干笑两声,“我火力旺,穿那么多热。”
“火力旺你就冬天穿单衣?”沈怀玉看上去有点生气,“你我都不懂这些,要不你去问问江姑娘?”
江卿筠扫了他俩一眼,又瞥了一眼陆怀渊身上穿的那身在隆冬显得过于单薄的衣服,没有说话。
“我认输,”陆怀渊说,“走吧走吧,一起去。”
临上山的时候,沈怀玉问陆怀渊要不要糖葫芦,被陆怀渊拒绝了。他自己买了一包糖炒栗子,热乎乎地塞到了沈怀玉怀里:“帮我揣着。”
太阳要下山的时候,散落在石泉镇的清云宗弟子们三五成群地渐渐往山上走,陆怀渊他们慢慢地往回溜达。这段山路不算短,这些年来走过不少次,每次踏上这些青石板的时候都会有些不同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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