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桓紧紧地把人搂着,不说话。
宋芷便用力地推他,挣扎,拍他,咬他。
“若非你不许,我怎会连老师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若非你不许……我怎会、怎会……”
宋芷哭得伤心,打得用力,孟桓不反抗,也不说话,只是用力地抱住他。
“孟征南……你一定要逼,逼得我一无所有,逼得我负尽其他所有人才好!”
“你一定要逼得我无路可退……才好把我锁在身边是不是?”
宋芷说的话仿佛诛心,孟桓知道他难过,可谁又能料到,张惠,张平章,风光了一世,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对不起,子兰,”孟桓收紧胳膊,“对不起,对不起……”
虽然说着对不起,但孟桓知道,即便早知张惠会早早病故,他也不会允许宋芷去见张惠的。他不想让宋芷有任何机会离开。
宋芷挣不开孟桓的怀抱,便咬他,咬得满嘴的血腥味,他哭得累了,便瘫在孟桓怀里,呆呆地发愣,一个字也不说。
孟桓替他擦去脸上的泪,抱着他到里间床上去,低声安抚:“累了就好好休息。”
宋芷却突然抓住他的衣袖,抬起眼,看向孟桓,那眼神空空荡荡,分明是死寂的。
“我什么都没有了。”宋芷说。
“秀娘、老师……都没了。”
张惠于宋芷有救命之恩,半师之谊,是宋芷少年时最仰慕的人之一。
秀娘逝世时,孟桓远征安南,宋芷身边只有一个年幼的白满儿,白满儿尚需要他来照顾,因此宋芷没有多少时间来发泄情绪。孟桓回来后,又是养伤,又是赐婚,又是平疆生病,一连串的事情,让宋芷的脑子一直是乱糟糟的,此刻才又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失去亲人的痛来。
他说一句话,眼泪便从苍白的脸上滑下去。
“我只有我自己了。”
宋芷说得那样绝望,无助,让孟桓止不住地心疼,抱着他,在他耳边低语:“你还有我,你还有我……子兰,我会一直在的。”
宋芷看着他,眼泪无知觉地流,他想起去岁地震后,看到的那个失去女儿的女人,突然懂得她的绝望了。
“你骗人……”宋芷说,他闭上眼,“你不是我的……你是绰漫的。”
孟桓抱着他,亲吻他眼角的泪,低声保证:“我是你的,不是她的。”
这话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因此宋芷偏过头不想理他,孟桓却掰过他的脸,低头吻上宋芷的唇。
吻来得热烈又饥渴,孟桓似乎将人吞吃入腹一般,狠狠地占有着宋芷,仿佛这样,能让他不安的心稍微获得一点安全感:这个人绝对是他的。
宋芷哭得比往常都厉害,不知是舒服的,还是疼的,亦或者是伤心的。
十二月初,婚期定下来,是孟桓的阿可与绰漫的阿可定下来的,在三月三,是个好日子。
婚礼定下后不久,东宫传来噩耗,太子薨逝。
缠缠绵绵病了大半年的太子,终于还是病逝了。
消息一出,举国哀悼。
这个结果在很多人意料之中,又在很多人意料之内。
孟桓周身的气压愈发低了,除了在宋芷和平疆面前,几乎看不到笑模样。
孟桓原是太子/党,这是京城大员心照不宣的秘密,和礼霍孙病故,张雄飞等倒台了,太子薨逝。
下一个倒霉的会是谁?
正月元正节,以皇太子哀罢朝贺。
因为这儿子死了,世祖又追念起儿子的好来,只可惜追悔莫及。
太子薨逝后,他的儿子们都回京服丧,当然包括长子甘麻剌。
孟桓私下里同甘麻剌见过一次,很谨慎。
不久后,世祖为皇长孙设立内史府,这一举动,便让京里汹涌的暗潮有了个方向,都觉得甘麻剌是继承大统的最佳人选,骁勇善战,军功累累,都忘了早先是如何评价甘麻剌的了。
然而太子妃不为所动,这个长子常年在漠北,她对他没什么太多感情,大部分情感都寄托在三子铁穆耳身上,对铁穆耳充满了希望,悉心教导爱护。
甘麻剌对母妃的偏心不满,又不敢明说,对于陛下发中意,他十分自满,并且洋洋得意,趾高气扬,就差在京城横着走了。
孟桓见到他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当机立断,放弃了这个愚蠢的继承人,决定暂时从这个漩涡之中抽身出来,能不参与就不参与。
可耐不住朝中其他大员强行给他战队。
转眼到了二月,婚期已经很近了。
平疆已经快两岁了,能走得稳路,甚至晃晃悠悠地跑起来,也能咯咯笑着,含混不清地叫爱赤哥。
至于宋芷,平疆便叫他叔父,只是叫得不清楚,听起来像“叔乎”,孟桓每听一遍,都乐不可支。
孟桓不放宋芷走,宋芷整日郁郁寡欢,在二月中旬便一病不起,一日日缠绵病榻,好容易养回来的一点肉,又瘦了下去。
孟桓看着心疼,可他忙于婚礼的事,却没法整日守在宋芷身边,只能增派人手,好好照料宋芷,但这一切在宋芷看来,不过是想更好地看住他,不让他有机会逃走罢了。
两人口不对心,苦苦地互相煎熬着。
但二月也发生了一件算得上好事的事,荆湖占城行省征讨安南,并成功攻下了安南,世祖随后封陈益稷为安南国王,陈秀爰为辅义公。
婚礼紧锣密鼓、乱中有序地安排着,准备着,孟府一天天热闹起来,早早地布置起来,喜庆的红色盖过其他任何颜色,成为孟府里最夺目、最耀眼的色彩。
宋芷躺在病床上,偶尔出来看看,更觉得自己留在这里不合适。
既然他逃不走,便让孟桓赶他走。宋芷想。
第118章 绸缪六
二月仲春,院子里的海棠花开得正好,宋芷倚着门看。
他更加消瘦了,往日合身的衣物也显得有些宽松了。
婢女从房里走出来,给他披了件袍子。
“先生,当心受寒。”
仲春午时的风轻柔和煦,其实并不凉,但宋芷体弱,吹着真觉得有些冷,于是拢了拢袍子,笑道:“多谢。”
侍候在宋芷身边的是锦明,她看着宋芷寡淡的笑,便更觉得同情宋芷,明明心如刀割了,还得强作笑颜,因此轻声道:“先生不想笑就不笑,在奴婢面前不用这样。”
宋芷瞥了她一眼,说:“府里这样热闹,你却在我这里冷冷清清的,就不觉得委屈么?”
“你要是愿意,我可以让少爷把你调出去,以后伺候少夫人,不然,伺候小少爷也行。”
说实话,谁不希望有个好一点的前程呢?锦明虽是下人,但伺候绰漫和平疆,跟伺候宋芷,那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这……”锦明有些犹豫,迎着宋芷的目光,她摇了摇头,“不劳烦先生,锦明在这儿挺好的。”
宋芷本意是怕日后锦明受到他的牵连,被孟桓处罚,但既然她这样说,宋芷也没再强求。
二月底,孟桓的阿可巴雅尔回到大都,爱赤哥忽都虎却因为战事无法回京。
巴雅尔回来时,宋芷病得正厉害,几乎不出门,巴雅尔从忽都虎那儿得知了宋芷的存在,也没放在心上,全心全意地操持着儿子的婚事。
从议婚到迎亲,历时小半年。三月初三是丁卯日,蒙古人所谓的十全吉日,宜婚嫁。按蒙古人习俗,女子出嫁前要沐浴。
这日黄昏时,孟桓盛装乘马至伯颜府上,将绰漫迎到孟府。筵席从孟府摆出去,摆了半条街,宾客迎来送往,锣鼓喧天,人声鼎沸。
宋芷手里头拿着齐履谦给他的信,信上写的是二月份,世祖下令收缴汉人铁尺、手挝及杖等。
素来极力主张重用汉人和儒臣的太子真金薨逝后,元廷对汉人的打压又强了一些。
虽然身在大都,但宋芷久居深宅内院,对外界的事并不了解,直到今日才知晓这个消息。
孟桓这些日子忙的很,前些天又按蒙古人的习俗去伯颜府上住了一阵儿,对宋芷的看管难免有疏忽,也正因此,宋芷才能有机会与外界联系。
他面无表情地把信件撕成碎屑,让锦明点了火,将碎屑烧成灰,以确定不会被孟桓发现。
“少夫人已经到府上了?”宋芷听得外头的声音似乎更大了些,随口问。
锦明小心翼翼地答:“是,才到不久。”
宋芷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从书柜里拿出一幅画,那画上系着红丝带,纸是上好的熟宣。
“这是我送少爷的贺礼,你拿去给他。”
锦明有些诧异,愣愣地接过画卷。
“替我转告少爷,宋芷身无长物,只能送一幅画,希望少爷不要嫌弃。”
“去吧。”
那画是一幅白头偕老图,画着两只白头翁,停在桂花上,寓意祝新人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锦明没敢胡乱打开看,拿着画便出去了,孟桓这时候哪有空看画,因此它便同其他贺礼堆在了一起。
锦明离开后,宋芷提笔给齐履谦回信。
“伯恒兄,见字如晤……”
写完后,宋芷轻轻吹干墨迹,他知道今日没人有空理他,便偷偷摸出门,雇了个人将信替他送到齐履谦家中,而后再偷偷回来。
孟府的喧闹一直持续到半夜,后半夜才渐渐安静下来,宾客散尽,新人入洞房。
不知是因为太吵了,还是因为心绪不宁,宋芷一整夜都没睡着,他睁着眼睛,望着黑黢黢的夜色,似在想什么,可脑子里又什么都没有。
孟桓现在在做什么?
……当然是和绰漫共度良宵。
不用思考就能得出答案,可答案那么令人难以承受,让宋芷不敢细想。
季春的夜晚仍有些冷,风吹动纱窗,丝丝的凉意一点点透进来,宋芷清瘦的脸颊上毫无睡意,乌黑的眸子一片冷寂,弦月清冷的光从纱窗透进来,勾勒出他削尖的下巴线条。宋芷的唇角抿着,唇色因为久病而泛白。
冷。
宋芷拢紧被子,将半张脸都用被子盖住,却还是冷,冷得他浑身都在发抖。
久不见阳光的阴暗房间里,似乎没有活物,宋芷的呼吸原本轻得听不到,却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他咳得急,似乎要将肺也咳出来。
肺是没有咳出来,却咳出了一团暗红的血。
宋芷颤抖着手,拿帕子细细擦了,想着明儿个得让锦明将被褥换洗一遍,免得被孟桓发现。
月色逐渐西斜,天色渐渐亮了起来,东边天上出现了一抹鱼肚白,宋芷熬了一整夜,眼底一片青黑,看起来煞是疲惫。
因此清晨锦明来时,吓了一跳,又看到被子上的血迹,差点叫出来。
“嘘。”宋芷对她竖起食指,“莫要声张。”
“可是,先生……”
“少爷新婚,”宋芷打断她,“见血不吉利,你别说出去,偷偷拿去洗了。”
宋芷说得有道理,大喜的日子若是见了血,别说孟桓和绰漫会怎么样,巴雅尔那儿就无法交待。
“是……先生,但您这身子,可不能拖着,得请大夫来看看才行。”
宋芷笑了笑,嘴唇有些干,“等府里忙过这几天再说吧,我不急。”
新婚后头一天,新妇要拜见公婆和舅姑,孟桓是个独苗,舅姑是没有,公婆也只有婆婆一个在,因此省了很多功夫。
绰漫早早地起了,身穿长袍,戴着罟罟冠,礼数周到,与孟桓一起拜见了巴雅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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