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继而又垂下脸,难过道:“先生走了,奴婢可怎么办?”
宋芷道:“另谋出路吧,莲儿。”
宋芷说完,便自去收拾东西了,宋芷来时没有带很多东西,只有几件衣服,只是这许多衣服在孟桓府上都没怎么穿,因为孟桓给他置办了不少新的,让他穿那些,说是免得给孟府丢脸。
孟桓送的东西,宋芷都没带,包括那件极暖和的、雪白的银狐答忽。宋芷只挑了几本爱看的书,放在行礼里。宋芷的酬劳是一月一结,十二月才刚开始,宋芷也就没要什么酬劳,拎上小小的一包行礼,便要离开,临别前去看了看阿齐拉。
阿齐拉对于宋芷的离开很是伤心,险些眼泪都要掉出来了,承诺说以后得了机会,一定要去看望宋芷。
道别完,宋芷便出了孟府,莲儿一路把他送到了门口,才红着眼眶跟他挥别。
寒冬腊月,回兴顺胡同的路很遥远,非常不好走,宋芷顶着风雪,有点后悔没穿那件答忽。
还有没吃完的蜜饯儿,该带回来吃的,宋芷想,反正留在那儿也没用了。
宋芷的回归让秀娘十分惊喜,秀娘一直与宋芷相依为命,这几个月没了宋芷的生活,她便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日子过得十分寂寞。
秀娘一边招呼着宋芷喝点热水,一边又心疼又心暖地责备他:“怎么也不多穿点儿,你自己在主顾那儿,也不知道照顾自己么?”
宋芷手都冻僵了,他在孟府穿的是孟桓给他做的衣裳,走的时候心里堵着一口气,愣是一件没穿。
宋芷未免秀娘再唠叨,说:“秀娘,以后我不走了。”
秀娘说:“都要过年了,自然该待在家里。”
宋芷说:“不是,明年我也不去了,不去主顾家了。”
秀娘愣了愣,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高兴,而是说:“少爷,你是不是在那儿受了委屈?”
宋芷连忙摆手:“没有没有,主顾对我很好!”
秀娘:“那你怎么不去了?你不是说,他们家招长期的画工么?”
宋芷顿了顿,说:“……我想回来陪秀娘嘛,怕你一个人在家寂寞。”
秀娘本想说胡闹,男子汉大丈夫,本就该为事业打拼,怎么能念着她就不干了?但想着宋芷也是因为她,加上也快过年了,欢欢喜喜过个好年,之后再说这些不迟。于是微微笑了笑,说:“难为少爷有心。”
宋芷看到秀娘笑,自己也笑了。
回家后过了几日,便是腊八。腊八那日天气极冷,屋外风雪大作,北风凛冽地刮着,鬼哭狼嚎的,教人无端有些心惊。
秀娘在煮着腊八粥,宋芷坐在暖炉前,与她说着话。
便在这时,宋芷家破旧的木门突地发出“咚咚咚!”的声音,急促又猛烈,似乎有什么人在大力敲门。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要开始转折了,要搞事了。
第23章 羔裘一
大雪天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宋芷和秀娘都吓了一跳,两人面面相觑,这样的日子,有谁会来拜访他们?
秀娘:“莫不是满儿一家?”
宋芷道:“我去看看。”
宋芷起身去开了门,门一开,风雪便逼了进来,宋芷猛地退了一步,门外的人已经抢先一步走了进来,反手将门栓上,风雪皆被关在门外,屋里总算暖和了些。
“敢问你是……”宋芷看着眼前陌生的男人,有些犹疑。
男人年逾三十,整个人裹在一件羊皮答忽里,身形高大魁梧,额上有一道两寸长的刀疤,看着便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男人道:“小人昂哈,是来京投奔亲戚的唐兀人,偶遇风雪,难以行路,恰巧路过先生贵府,还请先生行个方便,容小人在这儿避避风雪。”
宋芷狐疑地看着他,这时秀娘从里间走出来,扬声问:“少爷,是满儿母女么?”
秀娘话音刚落,已经瞧见门口这个陌生男人,眼神顿时警惕起来。
宋芷皱了皱眉,拉过秀娘,低声向她说了昂哈的话,秀娘听了,打量昂哈几眼,半晌点点头,冲昂哈道:“风雪大,日子不好过,官人既然路过此处,也是缘分,只是寒舍地方小,委屈官人了。”
昂哈憨憨地一笑:“不委屈,不委屈,我在这儿站会儿,等风雪停了便走,多谢娘子收留。”
秀娘瞥他一眼,没有说话,拉着宋芷进了屋,一边低声问:“少爷怎么让他进屋来了?”
宋芷无奈:“我才把门打开,他就自己进来了。”
秀娘不知道在想什么,摸着宋芷凉凉的手,道:“罢了,留他一时片刻,谅他也不敢乱来。”
宋芷拍拍秀娘的手背:“是这个理。况且,这不还有我么?”
昂哈出现得蹊跷,宋芷家在兴顺胡同里头,昂哈就算真是来京投奔亲眷,被风雪所阻,敲门也不该敲到他们这里来。何况这人看着着实不是什么好人,由不得宋芷和秀娘不多心,只能暗中祈祷风雪快些停,好名正言顺地赶走昂哈。
然而风雪却像和他们作对似的,始终也不停。
秀娘时不时偷偷打量一眼站在外间的昂哈,只见此人只是缩着脖子,抱着胳膊,他头发上、答忽上的雪凝了起来,连眉毛上也结着冰雪,形容颇为狼狈,冻的瑟瑟发抖,旁的却什么也没做。
到了午间,宋芷和秀娘吃着午饭,热气腾腾的香气顺着屋子飘过来,昂哈站在外头,只觉得又冷又饿,忍不住抬脚向里走了两步,没走两步,一抬头,便对上秀娘警惕的目光。
昂哈尴尬地笑了笑,说:“天冷,想讨口酒喝,娘子有么?”
秀娘想说没有,宋芷却微微一笑,拿了个酒囊给他:
“喝吧,暖暖身子。”
昂哈谢过了,拿起酒囊,仰头便是一大口,辛辣的液体顺着喉管流到胃里,昂哈这才感觉到一丝暖意,说:“先生心善,日后一定会有好报的。”
宋芷站在他旁边,向里示意秀娘不要担心,而后问昂哈:“你初次见我,怎么知道我是先生呢?”
宋芷因为在家,没有穿什么体面衣裳,乍一看就是个普通小厮。
昂哈挠了挠头:“你不是吗,我一看你,便觉得跟一般小厮不一样,看面相是读过书的秀才。”
宋芷:“你还会看面相?”
昂哈笑得腼腆:“说不上会,略懂一点。”
宋芷未置可否,向昂哈招了招手:“进来吃口热菜,烤烤手吧。”
昂哈犹豫着说:“方便么,会不会太叨扰了。”
宋芷道:“你贸贸然推开我家的门,连声招呼也没打就钻了进来,还怕叨扰我们?”
昂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跟着宋芷走了进去。
秀娘吃完饭,宋芷便让她回了房,自己则与昂哈一同坐着。
只听昂哈问:“听秀娘口音,是南方人?”
宋芷扫了他一眼:“是。”
昂哈道:“那先生您呢?”
宋芷:“官人若是有什么问题,不妨直说,大雪天的,来一趟不容易,不必兜圈子了。”
宋芷本以为是孟桓派了人来,但孟桓当初让他进府,这些消息不可能没打听清楚,此人支支吾吾兜兜转转也进不了正题,倒不像孟桓的人了。
昂哈约莫也是觉得自己的伪装太拙劣,听到他这样说,便直言道:“先生是个爽快人,小人也就直说了。”
“先生今年九月初,可是到阿合马平章大人府上,替一些人画过像?”
宋芷闻言心里咯噔一下,向里瞟了一眼,心说:“秀娘应该没听见吧?”
昂哈见他不答,又问了一遍。
这样的事儿随便一查便清清楚楚,宋芷去时也没避着谁,便道:“是。”
昂哈道:“小的想问问先生,您给那些人画像时,可发生过什么特殊的事?”
“特殊的事是指……?”宋芷问。
昂哈说:“比如,可否有人让先生在画上做些手脚之类的?”
昂哈这一说,宋芷顿时就想到了喜童,但宋芷心知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若是说出来,他未必会有什么事,喜童便不一定了。
宋芷摇头:“没有。”
昂哈挑起眉毛:“还请先生仔细回想一下,当真没有?”
“当真没有。”宋芷一口咬定。
昂哈眯起眼睛打量了宋芷半晌,随后微微一笑:“先生心善,可不要包庇什么人才好,否则我们这么做下人的,会很难做。”
宋芷抬起头,看到屋外风雪似乎小了些,道:“官人还有什么要问的么?若是没有,风雪也快停了。”
昂哈问:“先生听过这句话么?”随即说了一句蒙语。
宋芷一愣:“什么?”
待反应过来是蒙语,宋芷才道:“我听不懂蒙语。”
昂哈见宋芷脸上的茫然不似作伪,眉头微蹙了一下,也不知在思量什么,站起身,道:“今日多谢先生和娘子收留小人,眼看风雪快停了,小人不便再叨扰,这就走了。”
说完,他披上来时那件羊皮答忽,大步走了出去。
宋芷起身跟他到门口,等昂哈出了门,拉上门栓回到炉边,才向里叫道:“秀娘,他走了。”
秀娘闻声从里头走出来,道:“此人是何人?来找少爷所为何事?”
宋芷笑道:“是我在外头认识的一家主顾家的家仆,来说些事情,秀娘不必担忧。”
秀娘蹙着眉,有些不信,若是那人心里没鬼,干嘛鬼鬼祟祟,还佯说自己是路过?
腊八过后,大都便都进入了过年的气氛,省台府院各寺路监大小衙门,都开始准备新年朝贺大礼,仪凤司、教坊司等,日日点习。
到了岁末,宫廷有一系列脱旧灾、迎新福并驱邪的活动,蒙古人习俗与汉人不同,蒙古人要缠着黑白羊毛线,请巫觋念咒除灾。
汉人在腊月二十四那天,要祀灶、飨豆粥。若按照当年临安的习俗,这天夜里,要请僧道看经,备酒果送神,烧合家替代钱纸,帖灶马于灶上,以酒糟涂抹灶门,谓之“醉司命”,夜晚须在床底点灯,谓之“照虚耗”。家家户户还要买门神,钟馗、桃板、桃符,及财门钝驴、回头鹿马之类,以备除夜之用。(注1)
除夕夜则围炉团坐,达旦不寐,谓之“守岁”,守岁之外,还有馈岁、卖懵等说法。
宋芷如今虽未及冠,却已是成丁,放爆竹之类,他已经不爱做了,倒是隔壁白满儿,十分兴奋,拉着宋芷跟她一起放爆竹。
大都平日有宵禁,夜里难得有这样热闹的时候,禁中内外,爆竹声不绝于耳。宋芷看着白满儿点燃爆竹,再像只兔子似的跑远,爆竹在积雪被扫过的地面上噼里啪啦炸成一片,白满儿便一边蹦着一边笑着拍手。
自从八月父亲去世,宋芷很久没见过白满儿有这样快乐地笑过了。
第二日是正月初一,元正节,朝廷要举办盛大的元正受朝仪式,文武百官齐聚在崇天门下,等待皇帝升殿,各国蕃客都会来此朝贺。除了中央,各地官府亦要举行“拜表仪”,置香案,奉贺表,三呼万岁。
受朝仪式及拜表仪之后,私人的拜年活动才正式开始。
白重六还有兄嫂在,因而初一那天,白阿朱便带着满儿去拜访白仲甫。
宋芷则带着秀娘,在初七那天去拜访了张惠。因为算起来,张惠还算他半个老师。
由于宋芷和白满儿家亲戚朋友不多,这拜年的活动,早早地便结束了,两家便关起门来,自己过日子,互相拜拜年,吃吃饭。
同时,白满儿宣布了一件大事:她要进教坊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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