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刘大人。”
垂手走到孟桓身旁。
“不要拘谨,坐。”太子发了话,看着宋芷,眼里都是笑意。
宋芷躬身应了,这才在孟桓身旁的位置坐下。
“本宫来得唐突,希望没有叨扰到哈济尔和宋先生。”
孟桓笑道:“殿下驾到,蓬荜生辉,只怕卑职这小小寒舍会委屈了殿下,何来叨扰二字?”
太子摆摆手:“总觉得近来哈济尔与本宫有些生分了,却不知是为何,本宫有何处做得不妥么?”
孟桓神色不变,笑道:“看来殿下是嫌卑职养伤惫懒,都不到殿下身旁侍候了?”
七月中旬,孟桓南征缅国回来,负了伤,陛下准了他两个月的假养伤,因此从九月中旬起,孟桓就开始每日到枢密院点卯,却东宫自然就少了。
太子是八月廿三与世祖一同返都,至今一月有余,孟桓还没去过东宫几次。
高手过招,宋芷眼观鼻鼻观心,一语不发。
“说起这个,”太子看了看孟桓的手,“哈济尔的手伤得那么深,没落下病根儿吧?”
孟桓握了握自己的左手示意:“多谢殿下关心,恢复得很好。”
孟桓看了看对面的刘因,又看看太子,问道:“卑职今儿个原是宴请刘大人,没想到太子驾临,有失远迎,只是不知殿下来此,有何吩咐?”
太子从案上端起浮梁瓷局烧造的海棠纹青花高足杯,轻轻吹了吹,将汉人品茶的那一套姿势学得极细致:“吩咐倒没有,只是四处随意走走,散散心,听说梦吉要来你这里,便想着,许久没来了,过来看看你。”
刘因在一旁笑着接道:“是这样,我今晨要出来,恰巧碰到殿下,殿下听闻我要来拜访孟将军,就跟着一起来了。”
一时间几个人都在心里腹诽,这有什么好看的?
宋芷原想今日跟刘因交流交流,此刻眼看也不得了,便站起身告辞。
太子温声道:“子兰急着走做什么?坐着说说话。”
宋芷:“……”
他抬头觑觑孟桓,不知道太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自己一个无官无爵的布衣,不知留在这里有什么用,也只好依言坐下。
这时只听太子道:“本宫从和礼霍孙大人那儿听闻了一些子兰的事。”
宋芷心里头一凛。
“也看了子兰的字画儿,果然是极好的,连梦吉见了,亦是赞不绝口,难怪哈济尔会找你当他的老师。”
到了宋芷熟悉的领域,他稍稍安心,笑道:“殿下谬赞,草民才疏学浅,哪里入得殿下的眼?”
“宋先生过谦了。”刘因道,“先生的字画儿我是见过的。以先生的年岁,能有这样的成就,绝对世所罕见,便是我在先生这个年纪,也未必有先生这样的本事。”
宋芷看着一力吹捧他的两人,突然觉得不妙:刘因就是被太子从保定征来的处士,眼下……
“所以本宫今次来,是想问问,子兰可有意愿入仕为官,为朝廷所用,为大元亿兆百姓出一份力?”
果然,宋芷还没想完,就听到了太子的声音。
宋芷额间的冷汗刷地流下来,隐没在发丝衣领里去了。他看了孟桓一眼,孟桓依旧是淡淡笑着,但宋芷敏锐地察觉到,孟桓明显已经动怒了。
“子兰?”见宋芷迟迟没有回答,太子又问了一遍,眼睛专注地看着宋芷。
以孟桓的身份,不便说任何反对的话,因此只端了杯茶,大马金刀地喝。
“殿下,”宋芷收敛起心神,提起衣摆,朝太子跪下去:“草民粗野散漫惯了,亦不懂什么礼节,恐怕冲撞了殿下,先请殿下恕罪。”
“你说。”太子道。
宋芷这才道:“殿下垂青,草民本不该拒绝,可一则,草民尚还年轻,恐怕难堪大任,让殿下失望。”
“‘二则,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草民无才无德,也愿意效仿先贤,做一个安贫乐道的人。”
太子摇摇头,看了刘因一眼,笑道:“梦吉,你们这等有才之士果真难求。”
刘因笑了笑:“殿下,各人自有自己的志趣,这个不能强求。”
宋芷略带感激地看了刘因一眼。
太子无奈,道:“子兰若是不愿为官,本宫还有另一事相求,不知你可愿意?”
“殿下请讲。”宋芷道。
“前几年,东宫新得了个小公主,唤做南哥不剌,如今年岁渐长,本宫不愿她学什么女红,因此也想教她识几个字。子兰若是方便,每日抽一个时辰,去指点指点她的字,如何?”
太子自己也是懂书法的,且自信小有所成,自然省得宋芷的字是真的好。
蒙古人不像汉人,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他东宫的公主自然跟普通人家的女子更不一样。
太子的三个儿子加上头一个公主,都是悉心教导过的。
太子推崇儒学,希望自己的子女也都能修习儒学,这练字,便是第一步。
太子这一番话是在宋芷意料之外的,孟桓也没料到。
宋芷如今还是孟桓的老师,因此为难道:“殿下……这,怕是有些不妥,公主殿下身份尊贵,自然该有更德高望重的儒士去教,宋芷年纪轻轻,不敢误人子弟。”
太子笑道:“那你倒不怕误了哈济尔了?”
“宋芷说是在教少爷习字,其实只是偶尔指点几句罢了,大多还的少爷自己研习摸索,宋芷没做什么。”
连着两次拒绝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宋芷压力很大。
索性太子没有难为他,被拒后,只是神色间有些失望,倒也没再说什么,起身走了。
留下三个人面面相觑。
宋芷:“……刘大人,太子这是?”
刘因苦笑:“太子殿下是惜才吧。”
刘因知晓,宋芷的才学如今是极大地被淹没了,完全没有展现出来,太子一直是个惜才的人,许是因为这一点,才想请宋芷出仕。
刘因自己也是被太子这么三番四次地请出来的,心里跟宋芷同病相怜。
此刻太子走了,宋芷和刘因都轻松一些,两人也算是惺惺相惜,当即热络地聊了起来,连孟桓都被抛在了一边。
到了午间,刘因被留下在孟府用饭,其后又被宋芷拉着,在孟府里一起谈论经纬,从孔孟儒学说到朱子理学,从诗三百说到如今坊间的杂剧,无所不谈。
直到天黑,宋芷才恋恋不舍地放刘因走了,两人又约好,过几日再见。
孟桓气得牙痒痒,早知如此,就不跟宋芷介绍刘因了。
不仅招来一个跟他抢宋芷时间的,还把太子也招来了。
况且,孟桓思来想去,总觉得太子来得有些不寻常。
夜里,孟桓拉着宋芷跟自己一起用饭,一边往宋芷碗里夹着鹿肉,一边道:“我总觉着太子对你有想法。”
宋芷诧异:“什么想法?”
孟桓仔细回忆着太子看宋芷的神情,想了想,肯定道:“太子肯定对你想法。”
宋芷这下听明白了,有些哭笑不得:“太子殿下是何等样的人,能看得上我?你想太多了。”
“这有什么稀奇的,你这样好,谁看上你都不稀奇。”孟桓说。
“别胡说八道。”宋芷嗔他,“太子对我有想法……你怎么不说刘大人对我有想法呢?”
孟桓道:“那不一样,刘梦吉看你的眼神与太子看你的眼神不同。”
宋芷挑眉:“怎么个不同法?”
“说不上来,”孟桓给宋芷喂了一筷子剥好的蟹肉,“许真是我想多了呢。”
“就是你想多了。”宋芷吃下那口蟹肉,含混不清地说。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似的……”
“我怎么?”孟桓反问。
宋芷:“成天想些不正经的。”
“不正经的?”孟桓笑了,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危险。
宋芷突然意识到现在的话题很危险,连忙刹住车,“没什么,吃饭!”给孟桓喂了一口煎西京雪梨。
孟桓甜得快被齁死了。
这是按宋芷口味做的,放了很多糖,比一般的要甜。
孟桓把人拉过来,低头吻过去,把这一口西京雪梨喂到宋芷嘴里,才觉得嘴里好受了些。
“你怎么好吃那么甜的?”孟桓轻声抱怨。
宋芷红着脸,嘴里含着孟桓喂过来的西京雪梨,含混道:“我就喜欢甜的!”
孟桓忍不住笑了,捏了捏宋芷鼓鼓的腮帮子,道:“你喜欢就好。”
又说:“你不用怕我,你若不肯,我不会再强迫你。”
宋芷曾说过,孟桓是将他当做了相公,所以想做什么做什么,可孟桓知道自己不是的,所以不愿教宋芷存了这样的误解。
“直到你自己愿意之前,我都不会再碰你。”
宋芷脸红到了耳根,低着头,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我有罪,第二更,晚了一些……明天三更
第69章 防有鹊巢三
宋芷脸红的样子看起来很好欺负,孟桓忍不住抬手摸了一把,叹道:“你说说你,怎么总那么招人喜欢?”
“嗯?”宋芷疑惑。
孟桓说:“和礼霍孙大人,太子,都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我真怕你哪天就真的走了。”
“不会的。”宋芷小声说,“我绝不会出仕的。”
孟桓摸着他的头发,命人将饭菜撤下去,才道:“其实你若真想出仕为官,我也不拦着你,只怕你性子太刚直,在尔虞我诈的朝堂上受人欺负。”
宋芷说:“我不会出仕的。”
至于为何不会,孟桓也约莫知道,将此事按下不提,道:“既然如此,日后我帮你拦着太子一点儿。”
宋芷:“我又给你添麻烦了吗?”
“没有,”孟桓说,“这不是你的问题。”
其实宋芷心里还有一个疑惑,既然太子当初怀疑他掺和进了阿合马的事里,想要抓他,怎么如今又突然变了个态度,简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其后,宋芷又与刘因约见了几次,基本都是谈天说地,不久,刘因辞了官,要回保定。
宋芷去送他。
“刘大人,怎地突然辞官,在东宫过得不好么?”
“别叫我刘大人了,我大你一些,叫声哥哥便好。”又说,“太子很好,待我也很好,然而刘因志不在此,只想做个乡野村夫。”
宋芷了然。
刘因道:“不过,说给太子殿下的借口,倒也不完全是借口,家中高堂确实年纪大了,需要人照顾。”
“倒是子兰你,不是奉承之语,哥哥是真心觉得你有才华,你家中也没什么牵挂的人,又为何不肯出仕呢?”刘因有些好奇。
宋芷犹豫了一瞬,因了近来的相处,觉得刘因是个值得结交的人,对刘因说了实话:“梦吉兄,先父乃是当年的铜陵县知县,守城而亡,爹娘拼死才救得我一命,宋芷惜此残生,不敢追随先父而去,可……也不敢违背先父遗志。”
63/133 首页 上一页 61 62 63 64 65 6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