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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摸摸鼻子，那股浅淡的新鲜血气迟迟未散。
17、16：纸上谈兵
苏沐秋倒腾出来的地面飞行仪，叶修在心里称其为“飞盘”──造型像，移动方式更像，侧把手都没有，寒酸得要命。
飞盘能飞的高度确实不高，随便一只兔鼠蹦起来都能够着，体积大，仅能在一片平坦的黄土上可以享受超低时速的飘飞快感，在森林里必须得小心前进，非常考验驾驶技术。
偏偏苏沐秋又弄了个没有操作台、没有控制柄，变速变向全在脚下操控的破圆饼，简直逼人平地冲浪。
这些是两人抵达叶修堆虫壳的地点时，苏姓驾驶一跳下圆盘，后头某乘客马上一个不稳连人带盘咣叽摔个马趴后的真诚感悟。
“杂耍啊？这破飞行仪可以再坑一点……”
叶修用艾朗帝国的官方语言叹道，完全听不懂的苏沐秋立刻瞪来：“你说的不是好话吧？”
“夸你平衡感。”叶修表示无辜，满脸真诚。
苏沐秋的平衡感确实不错，能在这东西上面单人平衡实在不容易。
趁着苏沐秋忙于将虫壳捆起来搬上另一面载物用飞盘，摔下去的叶修干脆原地盘腿坐起，将飞行仪揽过来研究。
里头的线路，光是看焊接方式就晓得制作环境如何困窘，线路、零件、引擎与磁能石之间接的摇摇欲坠，几乎全采用现成的东西接起，用力摇晃似乎能听到零件吭框作响。
外侧那道夜里格外华丽的光纹并非装饰，而是屈就叶修拆下来的几块机甲外板的弧度跟形状。在不破坏外板结构的前提下，飞盘是最大限度将内部零件利用起来的造型了，不仅真的能飘飞起来，看上去还美观如装饰花样，苏沐秋至少改装方面的技术水平相当不错。
说到底，全都是材料与工具不够。
叶修摸了下内部的线路，差点把整条线都给搓了下来，确认苏沐秋的视线不在他这头，连忙把东西掩饰回去。
有许多工序，比如打磨、钻孔、切断、表层加工等等等等，此外还有不少新材料需要试验，需要特殊溶剂软化或加硬，都不是应急维修工具箱能处理的。就是叶修自己，机甲的材质及情况特殊，仍清楚他不可能在那个破洞窟仅凭双手就把机甲修好。
要修机甲，还是得搞个工作间来啊！或着至少车床一张，否则再多想法，都是纸上谈兵。可是若要等到把工具间建好才开始处理机甲，那又该是猴年马月。
叹息着，叶修听苏沐秋喊了一声，忙过去扶了把，接过苏沐秋扔来的绳索，将摇摇欲坠的虫壳堆在飞盘上固定好，没留意苏沐秋趁隙塞了件东西到那堆碎片里，悄悄带回了洞窟。
*
两人捡回去的这堆碎片，在苏沐秋舌灿莲花的一通胡扯后，顺利以星壳的名义换了一大堆部落里的当地土特产、目前用不上的各类金属，以及关于这个星球的少量情报。
“大概多久之后会入冬下雪？”苏沐秋问。
冯老族长指天：“当夜晚长过白日，冰雪落到叶梢，月弯泉水结冻……就是雪季了。”
“……”苏沐秋又问：“有没有更明确的观测方式？比如还要几天？”
老族长宁眉思索半晌：“应该快了？”
“……那么整个雪季有多长？”
“跟蓝芯花盛开的时间一样长，最后一朵花凋谢就是结束……”
苏沐秋无语问苍天，叶修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
乌铁部落拥有非常简单的计数概念，可惜不足以对气候变化精确到天。当然，他们也没有这个需要，年长族人都有透过经验累积起来的直感，藉由风、太阳、植物之间的细微变化，模糊感觉到雪季将至、何时结束，从而开始准备。
然而苏沐秋没有这种第六感，只好暂且放下其他事务，将过冬一事视为重中之重，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
他们花了几天的时间，搜集了黄土区域内的所有虫子碎壳，供给乌铁部落补强建筑。
有了飞行仪之后，往来洞窟与部落的速度快上数倍，由于虫壳替部落解了燃眉之急，苏沐秋交换到了一大堆不管有用没用的东西。为了暂时放置这些材料，他和叶修在部落外围支起了简易的棚子。
本来两人只是搭了几根木头，以皮料草叶虫壳凑合著随便一盖，把东西稍微遮遮就够，没料想部落里有几位受了帮助的老族人，直接以为俩年轻小夥子不懂盖屋，修复部落棚屋时，顺手也给他两弄了个简陋的大帐棚。
越来越多东西堆积在此，他们留在部落周围的时间同样拉长。
有天叶修跟着狩猎队回部落，掀开门一看登时吓了一跳，原先只是材料堆放仓的大帐篷里物品放了满地，靠里侧甚至有块挂起的皮革，以碳条为笔，将他俩洞窟里的地图都给拷贝过来了。
苏沐秋收拾东西的习惯并不差，不过由于他人到哪，他的各种进度就跟到哪，一些工具、零件和图纸不知不觉中挪到了帐篷里，加上堆满的材料，彷佛成了特别原始风味的小工作间。
而叶修还是老样子，像个大型跟随挂件，没事的时候，苏沐秋人在哪，他就在附近晃荡，两手空空，毫无追求。
而天气越来越冷了。
苏沐秋拉开充作门的一块兽皮，一丝冷风霎时漏了进来。他明显地哆嗦一阵，忙把兽皮捂的严实，抓着手里的碳条回头嘱咐：
“快快快，把那东西完工了，来试试我的设计图可不可行。”
“你怕冷？”叶修问。
“少说话，赶紧做事。”
叶修耸肩，瞥了眼埋在图纸和材料堆里的苏沐秋，随即拿着把小铲子，继续埋头在帐篷内挖坑填土。
帐篷里的土层被挖开，用碎虫壳或之前倒下的铁石树板隔出窄缝，牵出线路，又重新在上头铺平了，表面毫无异状。叶修抹了把汗，对照苏沐秋的设计图，一面造了个类似小灶的拱型结构，一面心情微妙地打量自己的成品。
这又是一个他老家的上时代产物，叫做炕的玩意儿。
不过距离他的时代，已经有数百年以上了，除了数据库里的历史照片，基本上没有地方能看到。
自然也没有图纸。
打从在他这边的图纸尝到甜头后，苏沐秋成天在叶修扔给他的那块终端光板里翻来翻去，玩的不亦乐乎，摸索出不少叶修压根没用过的功能不说，还找到一些用于眼下情况的东西。
苏沐秋出生的兰布达联邦星系，绝大多数的物品都和生产设备或零件挂勾，需要有一定基础设备才能实现，然而叶修的光板里，意外的有几张古老器具的照片。
苏沐秋按照照片，绞尽脑汁推算着构造，捣鼓出不少小东西，而这个炕就是其中他最大的尝试。
叶修挖了好一阵子，左右确定自己完工了，便抱了堆木材进来，在帐篷屋边上留下的凹坑里坦荡地点火，随后蒙上盖。
线路上的一枚磁能石微微亮了起来。
尽管这个因地制宜的暖坑与光板里的照片相差甚远，但没多久，帐篷内部明显暖了起来。
苏沐秋观察了几眼，确认一切如自己预想，不禁得意地翘了翘嘴角：“叶修，肉挂上了吗？”
“挂了。”
──暖坑排出去的热烟，苏沐秋牵到外头，把他自己机甲里的几个打空的弹箱扛出来堵着烟口，直接拿来当熏肉箱，半点也不浪费。
“熏干了之后可以延长保存时间，这样就确保了一部分冬季口粮……”
苏沐秋嗯嗯嗯的嘀咕着，捞出一张清单打勾，头也不抬问道：“喂，你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衣服。”
叶修对他头顶长眼睛似的敏锐见怪不怪，将手里的东西摊平了，在苏沐秋面前抖开。
那是件兽皮与藤芯制作的服饰，与邱非他们的穿着很像，异域风格十分明显，只是其上没有任何象征部落的纹饰，取而代之的，在胸口处串上了几枚兽爪。
苏沐秋伸手捻了一下，皮料相当厚实，过冬用的。
“这个手工……部落里的人给你的？”
“你也有一件。”
叶修说着又展开了另一件，款式相差无几，只不过给苏沐秋那件选了兔鼠的毛皮，浑身雪白雪白的，与他那套军服相同。
“倒是很细心。”苏沐秋若有所思，最后讪笑了一下，嘀咕自语道：“唉，这套军装要不是特殊材质，谁乐意穿这身馊的像榨菜到今天。还非得规定哨兵穿白色，白色这么容易脏……话又说回来，我要是向导……要是有向导……”
“什么？”叶修没听清，问道。
“没什么。”苏沐秋摇头，复杂地瞅他那身黑漆漆的驾驶服一眼，重新埋回图纸中。
这时，邱非探头进来，正欲开口，就因帐篷里的温暖格外惊奇，随后注意到叶修脸上不是尘土就是炭灰，顿时吓了一跳。
“两位饿了吗？部落里煮了一些红角兽肉……想感激两位……”
叶修想起那锅无盐无调料，漂浮着油沫脂肪块的滚水煮肉汤，心底一抽，镇定道：“不饿……”接着他胃里叫了一声。
邱非：“就快煮好了！”
叶修痛苦：“……嗯。”
“叶修，你们先过去，我等等来。”苏沐秋答。
叶修瞅了眼埋头写字写到疯魔的同伴，摆了下手，肩上挂着那套兽皮服，勇敢地大步迈了出去，顺势一搭邱非的肩膀，把小朋友也带走了，并问道：“附近的水……河？在哪里？”
“要去河边吗？我带你走近路……”
一大一小的对话声，渐渐远去了。
帐棚内静了下来。
叶修离开后，苏沐秋趴在地上，继续刷刷刷写了几张树皮，表情认真，然而若看他手底下写出来的东西，无数张杂乱线条一团凌乱，完全看不出字的原型。
而苏沐秋还是在写。
尽管他已经几乎意识不到自己的肢体在做什么，感受到什么。
豆大的汗珠顺着额际滑下，擦过苏沐秋失神涣散的浅色眼眸，啪咑一声撞上纸面，晕糊了一块字迹。
要是方才叶修再走近几步，看见纸上的一片乱涂乱画……要是苏沐秋不是伏在地上写，掩住了飘散不定的目光……要是叶修是个五感极强的哨兵，察觉他隐隐发颤的手臂和浸湿了后背的冷汗……要是叶修是向导──
苏沐秋笔锋一顿，吧唧一下，整个人无预警扑倒在地，半晌动弹不得。
他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不知是出于庆幸或烦躁：但叶修什么都不是。
正因为他什么都不是，苏沐秋才能隐瞒到今日。因为他不是，苏沐秋无法从叶修这里找到任何助益。
苏沐秋一直清楚未结合哨兵的弊端。
在陶轩的帮助下进入学院后，每位导师要求哨兵优先记起的就是自身弊端。拥有超乎常人的五感、意识空间和精神向导之余，哨兵同时有常人一生都不会碰上的问题，其中之一，就是五感失控。
他们需要向导辅助，几乎无法自行解决失控问题。
做为在战场前线活跃的未结合哨兵，苏沐秋哪能不知道没了向导帮忙梳理该有多惨，他托付给陶轩的也是给沐橙找个好向导。
可是他没想过，真正脱离了医疗向导后短短一个月，他竟然连维持正常生活都耗尽了力气。
苏沐秋摸着一只小瓶，里头两片白色药丸撞出清脆撞击声，一双手打着颤，嘴里发苦，哆哆嗦嗦地倒出一片，在塞进口中前迟疑半秒，咬咬牙又将药片掰半，塞了半片进嘴里，接着解开了裹的密密实实的外衣。
许久以前，他的腰腹间受过伤，过了这么长时间，眼下这处伤口竟然没好全，被一圈圈绷带层层缠绕。
苏沐秋看都不看一眼，收紧拳，毫不犹豫重重直捣伤口！
他当即闷哼一声，痛的眼底一片星光，成千百倍的细密刺疼痛立刻卷起了所有发散的意识，伴随着半片向导素的微弱效用起效，乱成一锅粥的感官被强行压制下来。
苏沐秋弓着身，颤抖着轻轻喘息，试图调匀呼吸。
少顷，他眨开滑入眼里的冷汗，眼神由昏聩再度恢复清明，除了痛得要命的伤口之外，其他失衡的感官不甘心地缓缓归位，恢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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