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不是退后一步即是断崖了,而是他置身万丈深渊,仅有一只手还勉强抓着边缘。
五感失控,信息过载--
因此痛苦不堪地扼住脖子自杀,是未结合哨兵常见的死因之一。
之前耗尽心思压抑下去的种种症状死灰复燃,往常怡然舒适的柔软毛皮大床顷刻间糙的难以忍受,风声,雪声,甚至自己的心跳与呼吸,全都突突刺痛着耳膜,脑仁剧烈做痛,疼的如有数千把锥子直刺而入。
苏沐秋松开无意识抓挠着自己的手,哆嗦着摸向向导素,整个人忽地一歪,砰的摔到地面,极端剧烈的疼痛立刻顺神经末梢席卷而上,苏沐秋痛到叫不出声,哽住了咽喉,差点直接昏死过去。
他自己看不见,但能清楚感觉到,耳孔、嘴角甚至鼻端都在淌血,丝丝血液流下,鲜血泅湿了一小片地面。
要能昏倒就好了,偏偏最恨的就是他从不轻易屈服,意志力极为坚韧,愣是连在昏迷中死去也不可能。
他颤抖着胡乱摸索瓶子,指尖触到了医疗包,当即撕扯开来,里头的药品绷带散落满地,他一下摸到了装有向导素的小药瓶。手里的汗水和血液让小药瓶几次险些滑脱出去,他耗尽理智打开了瓶盖,小药瓶却一下脱手而出,仅剩的一片药落下,不知所踪。
苏沐秋发了疯地扑进了杂物堆里翻弄,追寻着向导素的气味狠命翻找,终于找到那一小片药丸,登时朝地上一扒,手抖得不像话,连沙带土地塞入口中干咽下去。
成百成千倍放大的痛苦,好似全身肌肉四肢被徒手生生撕扯成千百块,苏沐秋仅有的意识为免自己抓裂喉管,只得让指甲刺入掌心肉收紧,紧抱着头缩成团,绝望地祈祷向导素能力挽狂澜,尽管他心里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
他蜷缩着,毫无意识地抽搐,整个人抖的像筛子,唇角,掌心,身上挠破的几道口子,全都不断流 血,直教他胃里翻搅,一只手不禁向下,指甲深深撕开了腰腹间那片迟迟未好的皮肉。
可那骇人的痛苦仍一分未减,深入骨髓。
苏沐秋死咬着唇,咬破的唇瓣溢出了血,滴答滑落,耳边模糊听见了声音:
“苏沐秋……喂!你怎么了?!”
然而苏沐秋完全无法正常回应了。
叶修不断喊苏沐秋的名字,尚未靠近,就嗅到了一股子新鲜血液的铁锈味。他见苏沐秋似乎失去意识,将手轻轻放上对方肩头试图推醒他,然而叶修一碰他身上任何一处,苏沐秋就颤的越发厉害,汗出如浆。
这是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修心惊不定,完全搞不懂苏沐秋这是什么症状,此前也未曾见过任何类似情况,他竟是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苏沐秋面色死白,战栗不止,这么疯狂下去,彷佛随时都会猝死。
叶修强自镇定下来,第一步就是强行扳开了苏沐秋的双手,十指扣紧压到了地面,沉声低喝:“苏沐秋!如果你还能听见,告诉我怎么做?!”
苏沐秋哆嗦着,全无反应,叶修手背一刺,竟是被挣扎的苏沐秋戳出了几道月牙状的血口。他面色不改,察觉苏沐秋发颤的唇瓣喃喃,当即专注分辨,只听对方紧咬的牙关不断溢出颤音,喉头紧绷,毫无逻辑地重复着:“…………向导……”
“向导,什么向导?”叶修马上追问。
“……药……”
“药?”
对了,那只药瓶!
叶修迅速抬起手,空药瓶一凑近鼻尖,他当场毛骨悚然地打了个喷嚏。他意识到刚才靠近苏沐秋时,同样在他口中嗅到这个气味与血气混杂在一起。
高度紧张下,叶修脑中所有零散细节一下串了起来,他认识这个味道。
叶修转身,在满地杂物里捞出一只被紧紧封死的集装盒,扯开了外头绑死的绳索掀过盖,顺着他的力道,一片干燥的湛蓝色花瓣颤悠悠地飘飞出来,落在苏沐秋苍白的脸颊上。
那盒子里装的,赫然是小葛姑娘之前顺手递给他的那把蓝芯花。
那股气味并不难闻,然而叶修实在忍受不了,他当日便将那束蓝色花朵压在深处。
蓝芯花与药瓶里的气味虽有些许差异,但极为相似,叶修不确认这两种东西是否有相同成分,可惜眼下没有时间犹豫,他果断将那几朵花的花瓣全捋了下来,一把塞进了苏沐秋口中。
不知是被花瓣干噎的亦或当真歪打正着,苏沐秋那发癫似的剧烈颤抖勉强止住,不过叶修搭住他的肩想将人拉起时,依旧清楚感觉细微颤抖传到了身上。
“苏沐秋,蓝芯花有效吗?”叶修头痛地提高音量,“你要是没回应,我就当作默认有,别怪我医死你啊。”
他扛起了苏沐秋,捞来飞行仪启动,嗖的冲出了帐篷,往方才脑中灵光一闪的方向飞去,直直冲入了森林。
邻近的小帐篷内,半梦半醒间的邱非因一串动静醒来,揉着眼睛将帐篷拉出一道缝,便见深沉夜色中,皎洁的月光将大地照的一片银白,一道萤蓝色的光芒划过眼前,钻进了森林间。惊鸿之际,他看到了那耀眼无比的光芒上,叶修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如临大敌,紧抓靠在他背后的苏沐秋。
“……那是什么?苏前辈跟叶前辈……”他呆愣自语,茫然地想自己是否没有睡醒。
邱非过于专注地望着森林,没留意到帐篷内那只金属白茧闪过微微白光,一个小女孩凭空浮现,半透明的身影同样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眼中忧虑重重。
‘……感应不到驾驶员的精神波值了。’
‘哥哥……’
*
叶修记得他曾在哪里闻到过这股气味,那是在他第一次跟着部落里组织的菜鸟狩猎队出去,顺势指挥了小年轻们几句时嗅到的。
然而,当时仅仅是昙花一现,而且没有苏沐秋那种药片这么地惹他恶心,因此他并未留意。
现在想来,当时或许是尚未开花的蓝芯草,隐约的气味引起他的注意。
他方向感极佳,但是入了雪季后,森林内大变样,满地雪白让一切景致、地形模糊了样貌,他仅仅记得大概的方位,却认不出明确的地点。
叶修在逐渐增强的风雪中眯起眼,紧扣挂在他身后的苏沐秋,突然开口朝四周喊道:“猫咪?你在吗?”
“小白?小豹子?”
他不管引来兽类的可能性:“小猫咪,快快出来帮忙认路啊!”
可是那头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他一离开苏沐秋,便蹦出来撒娇的大猫根本没出现,叶修只能放弃靠雪豹帮忙嗅出方向的打算。
而从他张口喊起那头大猫开始,他身后安静的苏沐秋却忽然挣扎起来,飞行仪不稳地摇晃,差点连人带盘翻车。
“喂,你……我靠,你别乱晃--苏沐秋!”
叶修硬生生稳住,满头大汗地腾出手,想把人重新拉稳了,岂料他一回头,便直接撞上了苏沐秋被咬出血的唇,血味漫过舌尖的瞬间,叶修心底紧缩,呼吸停滞,反应极大的朝后一避。就这么一后仰间,苏沐秋歪歪斜斜地撞了过来,叶修闪避不及,匡当一下,失了方向的飞行仪撞过了树干,彻底翻倒。
飞行仪被弹飞出去,而两位乘客撞断了低矮的枝叶,登时滚落山坡。
景物天旋地转间,叶修只听见树丛刮擦的沙沙声,翻了不知几滚,陡然后心口一撞,肋骨一疼,一阵剧烈疼痛尖锐地钻过四肢百骸。他猛咳了声,来不及起身,便在晕头转向中感觉后背撞上的那块岩石一晃,竟被两人摔落的力道撞翻开来,两人没了阻拦,又是一翻,细微的哢嚓声响起,砸裂了薄薄的冰面,一下沉入水中。
入水的刹那,叶修顾不得心口剧烈抽痛,猛吸口气,同时一手捂住了苏沐秋的口鼻,冰寒刺骨的碎冰混着水漫过头顶。
水花溅起,砸破的冰面上,冒出几串水泡,接着便没了动静。
几分钟后,河流一处因地热而涌出暖水,并未结冰的水边,叶修唰的探出头,捞着苏沐秋扑到岸边,狼狈地大口喘气。
他咳了几声,便感觉剧烈疼痛,胸腔中一阵骨头断裂错位的响动。叶修在暖水中轻触了下肋骨的位置,登时疼的他说不出话来。
他猜想自己应该是断了肋骨没跑,一看身旁,苏沐秋没有撞出什么伤,可嘴角与耳孔都流出了血丝,血色尽退,脸色不比死人好看到哪。
“蓝芯花……”
叶修捂着肋下起身,再度撑起了苏沐秋,湿漉漉的上了岸,左右打量四周景色,拨开了一处雪堆。雪堆下,是一块大石头,叶修再三确认,那石头上有道格外不同的白纹,他当时无聊地逗着雪豹玩时,的确是在这块时头上。
倒是省了不少路,叶修长出口气,歪歪斜斜地朝某个方向迈去。
蓝芯草,是仅有雪季才会开花的植物。蓝芯草的最后一片花瓣落下时,便代表雪季结束--冯族长是这么说的。
叶修远远地看到了一大片盛开的湛蓝色花朵,生长在严冬的蓝芯花似有某种晶莹质地,花瓣上带着雪,不减那种晶亮蓝色的夺目,纵使尚未走近,叶修便觉得全身寒毛直竖,此时此刻,他仍深切感到了庆幸。
蓝芯草的叶片薄而滑腻,表层结了细密的霜,叶修走近,脚下便是一滑,他带着苏沐秋,精疲力尽地摔入了晶蓝色的花海。
若换了时间地点和对象,或许他会觉得倒入花海还算是浪漫,然而眼下这么一摔,他肋骨隐隐作痛,咳嗽也痛,呼吸也痛,而身下这一大片茂密绽放的蓝芯花,更是带来强烈的不适感,叶修当场蔫了。
他只庆幸自己还记得正经事,没有倒地干呕。
叶修侧过头,使劲摘下一把蓝芯花。大雪中他的十指早被冻的通红,此时花瓣上的冰渣一刺,皮肤开裂,渗出一点血水,将花瓣染成淡粉色。
指尖又痒又痛的感觉没让他停下,叶修很快扒了满掌心的花瓣。
这股气味果然反胃的要命,叶修难受地撇开头,仓促地将花瓣揉烂出浆,推进苏沐秋嘴里。
尽管没有任何根据,参杂血丝的半透明花浆流入苏沐秋口中的刹那,他禁不住松了口气。
苏沐秋果然不再挣扎了。
“苏沐秋,苏大大,吃了药你最好赶紧醒来啊。”叶修哑着声低语道,他不敢咳嗽,就怕肺叶又疼,苦逼的不行,“就靠你把咱俩捞回去了……”
风雪渐强,寒风刮的叶修闭了闭眼,就在这瞬间,他的手指突然卷上火烫湿润的感觉。叶修猛睁开眼望去,就见苏沐秋不知何时抓住他冻僵的指尖,含入口中细密地舔shì起来。
叶修这时心里五味杂陈什么都有了,他试图抽回手,克制地低声喊道:
“蓝芯花还有--”
他说到一半,却是一顿。
苏沐秋并不是在舔蓝芯花的汁 液,而是……在尝他指尖。
叶修顿觉大事不妙,推开人的动作也大了些,耳边却听见不远处有动物踩过雪面,沉声哼哧呼吸的声音。
那不是一头,而是数十,甚至数百--
又是一群刺骨兽?!
叶修心头一凛,费了全身上下的力气去推开苏沐秋,然而他肋骨刺痛,发力不足,那昏迷中发疯的家伙反而顺势掐住他的手腕,拇指紧摁着脉门,一下箝住了他!
苏沐秋换了只手,继续咬着他的指尖。
“苏沐秋!!”
而苏沐秋只是专心致意地舔 着他的指尖。柔软的触感害的叶修头皮发麻,刺骨兽的声响越来越近,探路的几头随时会发现花丛上的两人,即使苏沐秋现在原地满血清醒,他们俩没有武器,叶修又断了骨头,根本没可能全身而退!
叶修的目光在苏沐秋身上剧烈闪动,不多时他下了决断,一咬牙扯开了驾驶服领口处的金属徽章,钮扣大小的金属枝叶如双翼簇拥着银星。
他飞快地抹过了金属徽章,却仅仅在徽章表面留下细微的血迹。
这点血根本不够激发能量……
叶修心一横,果断咬破了舌尖,一口血啐了上去,金属徽章上的血液流入沟纹,蓦地一阵幽光闪过,金属徽章升起一道梭状的半透明屏障,将两人纳入了保护中。
屏障可以扛住至少三次对城级的炮击,且能过滤隔绝内外气体,反过来说,那群刺骨兽应当嗅不到两人。虽然是造价昂贵的一次性用品,仍是叶修保命的最后一张底牌,不过此时不用更待何时?兽类走过的窸窣声逐渐远去,叶修重重松了口气。
至少眼下没有危险了,叶修因舌尖上的伤口嘶声抽气,重新拍起了苏沐秋的脸颊:“苏沐秋,你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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