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抱着枕头,是因为我小时候挑枕头,不睡那个枕头,就睡不着,不过我现在没有这个毛病了。”林一羽低声道。
“你小时候,又乖又可爱,我虽然有许多师弟,但心中最偏爱你。”叶望春在被子里握住了林一羽的手。
“我其实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就是希望师兄多喜欢我一点。”林一羽也握住了叶望春的手。
“其实你顽皮也好,乖巧也罢,我都是喜欢你的。”叶望春顿了顿。“我更希望你开心,做你自己喜欢的事。”
“师兄本来是苍玄书院首徒,未来会成为苍玄书院的山主,却因为我,不得不逃亡奔命。虽然师父暂时未将你逐出门墙,但此事若是公布于众,必遭天下人唾弃……”林一羽的声音,越说越低。
“我不害怕天下人唾弃,我更害怕违背本心。”叶望春正色道。
“我……是你的本心吗?”林一羽的声音细如蚊呐。
“是。”叶望春握紧了林一羽的手。
“有师兄这句话,我就足够了。”林一羽的手心出了汗。
“睡吧。”叶望春温柔地说。
林一羽闭上了眼睛,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第二天醒来,叶望春发现床上只有他一个人,然后他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他起了床,发现农妇和她的丈夫都被杀了。
农妇死在了厨房里,她本来正在做早饭,准备做给四个人吃。她的丈夫死在了院子里,死的时候正在喂鸡,他手中的簸箕掉在了地上,里面的谷糠撒了一地。
他出了房子,发现村子里到处都是尸体,均是被一剑毙命。
他沿着这条血路走着,终于在村落的中央,发现了林一羽。
林一羽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沾满了鲜血。他的脸上、身上也都是血,配着他赤红的眼睛,形容可怖。
叶望春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魔剑失控,林一羽屠杀了整个村落。以前,他能劝说自己林一羽虽然入魔,但是没有做过恶事,可是现在不能了。
农妇的好心收留,却成了整个村子的催命符。
叶望春一言不发,抱住了林一羽。
“这些人都是我杀的吗?”林一羽喃喃道,“我一点记忆也没有,醒过来就站在这里了。”
“别说了。”叶望春将林一羽抱得更紧。
“其实我之前就有感觉,并不是我在使用魔剑,而是在魔剑在操控我。”林一羽的眼神有些空洞,“师父说的没有错,我已经不是我了。总有一天,我会彻底变成魔剑的傀儡,变成杀戮的工具。”
“别想了。”叶望春红了眼眶。
“我杀了……好多人,还会杀更多的人。别人要杀我,并没有错。”林一羽涩声道。
叶望春松开林一羽,捧住了他的脸,“你没有错,你只是不能控制自己。”
林一羽眼神闪烁,“师兄,我们去极北之地吧。”
“好,我们去极北之地。”叶望春握住了林一羽的手。
接下来的日子里,林一羽偶尔还是会失控,不过都被叶望春发现了。但是叶望春时刻盯着林一羽,精神疲惫又紧张。
一天,两人寄宿在客栈。
因为叶望春觉得有点累,所以睡得比较沉。等他醒来,他又闻到了那股血腥味,仿佛挥之不去的梦魇。
他推开门,就发现了走廊上的尸体。他下了楼,看到林一羽坐着,四周都是尸体。
林一羽看到叶望春,说:“师兄,我又杀人了。”
叶望春用手捂住了脸,“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林一羽站了起来,“师兄你一点错都没有,是我这个魔犯下的杀孽。”
“当我和你一起走的时候,我就下定了决心,你的罪孽,由我和你一起承担。”叶望春涩声道。
“我不需要。”林一羽摇了摇头,“我的罪,就是我的罪。”
“是我在害怕。”叶望春深深地看着林一羽,“我害怕你承担得太多,会选择放弃。”
“难道我不害怕吗?”林一羽也看向了叶望春。
叶望春漆黑的眼睛,对上了林一羽赤红的眼睛。
林一羽偏过了头,不看叶望春。
叶望春看了看四周,“我们把他们都埋了吧。”
两个人沉默着埋葬了尸体,然后继续上路。
林一羽和叶望春终于到了极北之地,界碑就在眼前。
林一羽停下了脚步,前方冰雪漫天,寒风凛冽。他问:“那里就是极北之地吗?”
“是的。”叶望春也看向了前方。
林一羽赞道:“真美啊。”
雪花飞舞,将一切变作银白世界。偶有动物出没其间,在雪地上留下脚印,又很快被覆盖无踪。远处雪山绵延,亘古不化,仿佛沉眠的巨兽。
叶望春向前走了几步,却发现林一羽并没有跟上来。他回头问:“师弟,怎么不走了?前面就是极北之地了。”
“结束了。”林一羽低着头说。
“你说什么?”叶望春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因为他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师兄,你就在这里杀了我吧。”林一羽抬起了头,看向叶望春。
叶望春难以置信地说:“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得到了魔剑,也得到了一些片段的魔主记忆。极北之地,魔可以生存,人却是不可以的。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一个魔和人能够在一起的地方。”林一羽说出这些话,有些如释重负。这个事实,在未说出口之前,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头。
“你为何不早说?”叶望春问。
“这一路上,我一直想和你说,但看着你的样子,就说不出口了。”林一羽低声道,“我变得越来越不像我了,但我希望在师兄的心中,我一直是你的师弟。我不想杀人,可是再这样下去,我的手会染上更多人的血,甚至有可能我会杀了你、师父和师弟们。所以,师兄,给我一个解脱吧。”
叶望春退后了一步,“你不要逼我。”
林一羽走上前一步,“师兄,求求你,杀了我。”
叶望春看到林一羽的眼睛,里面充满了痛苦。或许有一天,这双眼睛里会不再有痛苦,变成一双和沉音一样,邪恶嗜血的眼睛。而这,绝不是林一羽的愿景。
杀死林一羽,并不是真正地杀了他,而是将他从成为魔的痛苦宿命中解救。
叶望春颤抖着手,举起了剑。这一双向来稳定、剑出如龙的手,原来也有颤抖的时候。
“师兄,谢谢你。”林一羽含泪道。
剑刺出了,贯穿了林一羽的心脏。
明明刺中的是林一羽的心,可叶望春却觉得他的心疼痛无比。
林一羽闭上了眼睛,向后倒在了地上。他的鲜血染红了雪地,像是雪中盛开的红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举个栗子的地雷~
第33章 番外三 霜雪满头
在林一羽死后,叶望春便在极北之地的边界,结庐而居。
他给林一羽建了一个墓碑,墓碑上没有写名字,只写了“云霄一羽”四个字。
若做云霄一羽,是不是比做人更自由。世间有许多人,活得还不如一片羽毛。
他养了一条狗,种了一些花。然而茉莉在这里无法生存,只能种了一些耐寒的花。
花开了,在寒风中摇曳,很美,但是他想要让这些花看到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他养的那条狗,有着黑亮的皮毛和温顺的眼睛,十分粘人。若是林一羽还在,应该会喜欢它。他之前忘了问林一羽想要给狗起什么名字,于是他就没有给狗起名。这条狗,便叫做“狗”。
日出的时候,他便会起床,浇花、喂狗、练剑……
日落的时候,他便会上床,闭上眼睛。
日复一日,就这么过去了。
他时常会走到墓碑前,对墓碑说话。有时候是说他今天做了什么,有时候是说以前的事。然而所有的话,都飘散在风中,无人听到,无人应和。
后来,他的话越来越少。到最后,他立于碑前,默然无语。
魔不像人,没有灵魂,死去便再不存在于世间。
若是林一羽能轮回转世,他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找到他。
但是他与他,连他生都没有。
有一天,叶望春收到了吕青衫的信,信中吕青衫说希望他能够回到苍玄书院,可以既往不咎。
他对苍玄书院首徒的位置并没有留恋,但是想到那里有许多自己和林一羽的回忆,又有些动心。
他在思考了几日后,回到了苍玄书院。
吕青衫比上次叶望春见到他,老了许多,黑发上掺了一些银丝。修真无岁月,也不知他是为何苍老。他看到叶望春,说:“回来就好。”
叶望春问:“师父,你说什么是仙,什么是魔?”
吕青衫沉默了一会,说:“无心是仙,随心是魔。”
叶望春又问:“我等虽然修仙,却终究是人,如何能做到无心呢?”
“克己。”吕青衫答。
叶望春接着问:“若是克制不住自己呢?”
“轻则修为停滞不前,重则……堕入魔道。”吕青衫沉声道。
“是吗……”叶望春喃喃道。
吕青衫知道,叶望春还是放不下林一羽的死,“望春,你若成仙,长生不老,你就会发现人世间的情感其实不值一提,不过是你漫长人生中短暂的一部分。”
“师父,可是我觉得我亲手杀了他,好像还是发生在昨天的事。”叶望春看向了自己的双手,杀了林一羽之后,他洗了许多遍的手,可他总觉得这双手上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时间总会令你淡忘。”吕青衫顿了顿,“有些事,我也曾以为会铭心刻骨,后来,在漫长的时光中,我已记不得她的面容。”
“我知道了。”叶望春行了个礼,“弟子先退下了。”
叶望春出了房间,遇到了宋云涛。宋云涛相较于之前,清瘦了一些,神情也不似以前那般无忧无虑。
在这场仙魔之战中,或许许多人都变了。
宋云涛看见叶望春,又喜又忧,“大师兄,你回来了。”
“七师弟。”叶望春淡淡一笑。
“有些话,我连师父都没说,却想对大师兄你说。”宋云涛凝视着叶望春。
“你说吧,我听。”叶望春拍了拍宋云涛的肩膀。
宋云涛便将他被天魔沉音掳走后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叶望春。故事很长,他说了许久。
虽然他目睹天魔沉音杀了许多人,但他对沉音说不上恨,而是一种复杂得难以言明的感情。当然,如果给他一个机会,他也会杀死沉音。
他其实有些好奇,千年前的顾怀苍,又是如何看沉音的呢?不过,顾怀苍死了,沉音也死了,疑问永远没有了答案。
叶望春听了,也不惊讶,淡然道:“原来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大师兄,那个魔说,我是顾怀苍的转世。是不是三师兄的死,我也有责任?如果我能恢复前世的记忆,三师兄就不用拔|出魔剑了。”宋云涛低下了头。
叶望春摸了摸宋云涛的头,“你不用自责,和你没有关系。即使你能恢复前世的记忆,也不一定能恢复前世的修为。”
“我这个人,向来很笨。我听了你说的觉得有道理,听了师父说的觉得也有道理,那么到底是谁错了呢?”宋云涛闷闷地说。
“或许谁都没错,只是立场不同。”叶望春低声道。
宋云涛强笑道:“我当初和三师兄打了个赌,说若是我赢了,他就把桃花树下埋的那坛酒给我,可惜最后我们谁也没赢,那坛酒也没人喝了。”
叶望春和宋云涛分别后,想起宋玉涛刚才说的话。于是,他去了苍玄书院的那颗桃花树下。
苍玄书院中,只有一颗桃树。桃花灼灼,迎风开放,好似美人笑靥。
他看了一会桃花,似乎某年某月,他也曾在树下看花,不过那时,有一人和他并肩而立。
年年岁岁的桃花都相似,看花的人却不如桃花,不能在花下岁岁年年长相聚。
他蹲了下来,在树下用剑挖了一会,果然挖出了一坛酒。若是死在他剑下的亡魂,知道他用剑挖土,不知会作何表情。
他拍开酒坛的泥封,酒香扑鼻。
他背靠着桃花树,捧着酒坛,一口一口地饮酒,酒水落到他的衣襟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把这一坛酒喝得涓滴不剩。
他喝不出味道,也不知道这酒是好是坏,但被林一羽如此珍藏,想来是好酒吧。这好酒,被他如此牛嚼牡丹,林一羽若是知道了,说不定要生气。
可是,林一羽已经不在了。
他这样想着,笑出了声,笑声却是空洞的。
若是以前,他是干不出在苍玄书院中喝酒这样孟浪的事。但他从极北之地回来后,好像有些事已经无所谓了。
他是叶望春,也不是叶望春了。
他将酒坛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闭上眼睛,在桃花树下睡着了,桃花落在他的脸上。
叶望春听到了笑声,他抬起头,就看到林一羽坐在桃花树的树干上。
林一羽冲叶望春挥手,“大师兄!”他还是少年的形貌,乌发雪肤,身姿纤细。桃花簇拥着他,让他美好得仿佛不似凡尘中人。
“小心,别摔着了。”叶望春有些担心。
林一羽从桃花树上跳了下来,叶望春连忙接住他。
林一羽在叶望春的怀里,咯咯直笑。
“胡闹。”叶望春皱眉道。
林一羽用手勾住了叶望春的脖子,“师兄最好了,我最喜欢师兄了。”
叶望春绷不住脸,也笑了。他低声道:“我也最喜欢……师弟了。”
林一羽从叶望春身上下来,“当初父母送我来修仙,其实我是不想来的。要做仙人,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如做个凡人来得自在。但是如果我不修仙,就遇不到师兄了。这样看来,反而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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