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头戛然而止,顾异猛地站直身子,喉头上下滑动,好像试探一般问道:“你知道王茹会对那小姑娘的男朋友动手,是吗?”
他逆着光,脸上神色模糊,叫人看不清楚,只有声音带着点儿颤与不忍,还带着点儿干涩:“何大仙儿,那是一条人命,你怎么能……怎么能——”
“他的死——”何易晞脸上的微笑终于收回去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嘴唇抿了抿,平铺直叙延伸成一道直线,声音顿顿,跟顾异解释,“是个意外,我没有想到会有新的被害人。”
顾异往后退一步,脑子里鲜血横流的场面往外浮,被害人一双眼睛看天又看他,吃惊又恐惧,从温热到冷却,逐渐变得僵硬,他指关节咯咯作响,脑袋里还没反应,一拳已经捣出去了。
周朝又蹦跶出来尖叫:“顾异你干什么!你敢打我男神!”
何易晞眼瞧见顾异拳头冲他门面而来,避开拳风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握住手,看眼前这人两眼里闪着小火苗,就好像要咬人儿一样,加大力气按住那只蠢蠢欲动的手,沉声儿道:“对不起,顾异,对不起。”
顾异咬牙眦目:“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
“我的目标只有赵晨,别的都只是意外,我也没有料到,”顾异死命的往外挣,何易晞按不住他,只得松了手,两手一垂,往边儿上缩缩,脸上带着诚恳,真心实意道歉。
他本来的目的只是想刺激王茹,将目标转向赵晨,这样就可以在她动手的时候除了她,可是何易晞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中间横插进来了一个别人儿。
顾异呼哧呼哧喘粗气儿,手里握拳,紧紧半晌又松开了,问他:“你把赵恬恬弄哪儿去了?”
“处理掉了。”
“啊?”顾异前火未熄,后火又起,啪啪拍桌子,“处理掉是什么意思?你当赵恬恬是什么?”
何易晞见顾异鼓着腮帮子脸红脖子粗小狗似的瞪圆了眼睛,就差喉咙里呜呜叫了,只得好声好气儿跟他解释:“赵恬恬已经死了俩月了,那尸体成什么样儿你想象不到吗?贸贸然出现在别人面前,那是什么影响?她以后会出现在失踪儿童数据库里,只是再也不可能被找到了。”
顾异:“你这样儿合适吗?你让赵晨还有她爷爷奶奶,每天巴望着她回家,却永远都等不到?”
何易晞听到这儿突然就笑了,他眼睛一弯,满眼的嘲讽:“巴望着她回家?你知道赵恬恬两个月前到底是怎么死的吗?”
顾异看见那笑容,总觉得没什么好话要从他口中说出来:“两个月前的事儿你都清楚?你通灵的?”
何易晞鼻子里哼了一声儿:“赵恬恬好好的在家呆着,怎么会就从楼上摔下来了呢?那屋的钥匙,可只有王茹和赵晨两个人有。”
顾异愣住了。
他想说点儿什么,又不知道怎么组织词汇。
何易晞又接着说:“你后悔吗,顾支队长?”
第18章 17
顾异喉头动动,像是咽了口唾沫。
玻璃门一声儿响,有人推门进来了,正瞧见俩大老爷们儿深情对望呢,愣了愣神儿,咬咬嘴唇下定决心似的问顾异:“那个……你们这儿驱邪吗?”
顾异怒发冲冠:“我长得像神棍吗!驱邪去隔壁五仙庙!”
“油条”又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了,一脸超凡脱俗把人往里面儿请:“他是五仙庙里的和尚,同行竞争,您别听他瞎说。”
女人神神秘秘又犹犹豫豫地把包打开,又掏出个布包来,里面露出个不够小臂高的鎏金小铜佛来,带着束腰仰覆莲花座儿,细眉长目,宽额大耳,典型的明代流行款式,虽说是个佛像,掐着个降魔印,顾异只余光瞥了一眼,倏忽看见佛像眨了眨眼,开始掉血泪,还没看得更明白些,女人紧张兮兮的,已经给包起来了。
“我靠——”顾异刚发表出俩字儿感慨,就被何易晞拉住了,往后拽拽对女人说,“大姐,这活可以接,但是今天不行,有客户了,明儿你再来吧。”
女人瞧瞧顾异,又瞧瞧何易晞,神叨叨地点点头,裹着包又出去了。
留下顾异自我怀疑:“我刚看见……我眼花了?”
何易晞手在桌子上摊开的那本古书上面捻捻:“你没眼花。”
顾异顺着他的手往下看,看见泛黄的书页展开,大写意一般画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下面一行小字,写的是:魇煞者,天地灵气。善化万物。食其梦,乃与通。饲之,可了愿。
得亏顾异视力1.5,不然差点儿就瞧不见了。顾异把书往封面翻翻,写着仨字《异闻录》,别说出版编号了,作者都没有。
顾异还在念叨什么鬼书,忽然间发现何易晞已经朝门口走去了,又吆喝他:“我话没说完呢,你哪儿去啊?”
何易晞手已经按在门上了:“客户家里,摆阵。”
顾异立刻尾随其后,嚷嚷他:“还去别人家里宣传你那封建迷信呐你当心我抓你!”
何易晞都不稀罕理他,低头看手机,顾异又凑过来,往他手机屏幕上瞅,何易晞仰脸儿问他:“顾支队长,你报告写完了?”
只怪俩人儿鼻子生的太挺了,顾异那厢还低头偷窥手机屏幕呢,跟何易晞鼻尖儿碰鼻尖儿擦了个正着,噌退出去好几米远,来回左右看,脸上一热:“我,我那啥,我报告没灵感。”
何易晞眉毛一扬:“那你跟着我干嘛?我脸上写着灵感?”
“靠!”顾异冲他比中指,“跟你是抬举你!”
说完总觉得自个儿臊的慌,站也站不住,灰溜溜的往停车场跑,手还不自觉的摸了摸鼻尖儿。
何易晞搁后头嘴角往上扬,顾支队长那样儿,可真是——太好玩儿了!
顾异不想写报告,又不想回家,想起来何易晞的话,又觉得憋得慌,左晃晃右晃晃,想起家里老太太好久没见着面儿了,最后决定回家一趟,开着他的小高尔夫又奔着水苑龙庭去了。
水苑龙庭在海晏南郊,是一块新开发的别墅小区,里面假山莲池步廊亭台,带着别墅白墙黑砖,像个特色小吃城。
地界儿是个好地界儿,就是顾异特别不爱回家。
果然他小车刚对准家门口,那厢骂声顿起,中气十足,直达天听。要不是别墅都是独栋,绝对有人打电话报警说眼前这位扰民。
顾异的亲妈,省公安厅纪检书记李烟青的亲妹妹李絮白乾坤大挪移似的闪现到了顾异面前,双手往腰间一插,两脚撇开八字,一把扫帚握在手中:“顾异!你怎么回事!天天不回家!中秋节也不回家!不回家也就算了!电话也不打一个!我打死你这个没良心的!”
顾异将小车一横,闪转腾挪躲过亲妈的独孤九扫,最后一把拎住扫帚的另一头:“李太太,你这是袭警。”
李夫人当时就火从心中起,怒向胆边生,只觉得这个臭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非要惹她生气,手上扫帚舞的虎虎生风,带起罡风一阵:“我让你当警察!跟你舅舅一样不争气!”
“嚯!”顾异身手矫健往屋里蹿,嘴里还嚷嚷,“李太太你胃口不小啊!要不赶明我去当国家主席吧!”
顾先生躺在太妃椅上看电视,两条二哈蹲在一边闻他的脚,看见儿子回来了,指指屋外的老婆,在脖子上一抹。
顾异又喊:“爸,赶紧给你老婆买点静心口服液,她更年期!”
“你这个小兔崽子你说什么!”李夫人哐当推门进来了,还拎着个扫帚,势要让顾异挨那么一下子。
“奶奶!奶奶!您的儿媳妇要打您宝贝孙子!”顾异眼见那扫帚边都要挨到他脸上,赶紧抻着脖子嚷嚷。
顾异爹妈小时候放羊,从来不跟别人家似的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磕了碰了馋了饿了都是奶奶给他解决的,如今已经93的高龄了,眼也不好用了,耳朵也听不清了,只朦朦胧胧的听见她宝贝孙子喊她,赶紧就要下楼去。
身边儿人看见老太太要起身,连忙过来扶,老太太颤颤巍巍地走到楼梯口,跟顾异打了个照面儿。
顾异立刻傻了眼儿。
扶着老太太的那人——
分明就是何易晞何大仙儿。
“我靠你怎么在我家!”顾异伸手狂点何易晞,看看他又看看妈,问她,“李太太,你让这神棍来咱家干嘛来了?”
李夫人愣神儿:“怎么,你跟大师认识?我姐妹说大师桃花阵特别灵,所以就让他给你卧室摆了一个——”
顾异跳脚:“摆我卧室里了?摆我卧室里了?”
说完又按李夫人脑门儿,“李太太,您是发烧把脑子烧坏了吗?就他那样儿,你就不怕他把我咒死了!”
李夫人暴怒当场就要扇他:“当着大师怎么说话的!”
顾异蹬蹬就往楼上跑,打开房门一看,正东正南,挂着两个硕大鲜红的中国结,西北还摆着盆不知道哪来的绿植,大红配大绿,仿佛赛狗屁,真是太哏儿了。
顾异嗖嗖嗖全给摘了,跑到奶奶面前,一把掀开何易晞,扶住老太太,还扭头瞪他,用口型指示他:“离远点儿。”
老太太笑眯眯摸顾异的手:“是我大宝贝儿回来了吗?”
“对,是我!货真价实的大宝贝儿!”顾异生怕老太太听不见,跟老太太耳朵边儿上喊:“奶奶!你离那刁民远点!他想害你大宝贝儿!”
“哦,大宝贝儿回来了啊。”老太太也不知道顾异在说什么,兀自点头,而后又问,“结婚了吗?”
她一把年纪了,能记得清的事儿也不多了,唯独挂念她家这个三代单传的宝贝孙子什么时候结婚生子,自从挂念上这件事儿以后,就没起过别的话头,张嘴闭嘴就是“结婚了吗?”直到把顾异问崩溃。
于是顾异又崩溃了:“……没呢!”
老太太还是笑眯眯的,又点头,摸摸顾异脑袋:“没事儿,奶奶给你找了一个。”
说完把顾异手一拉,塞到了何易晞怀里。顾异看看老太太又看看笑的找不着眼的何易晞,更崩溃了,指着老太太小声儿问李夫人:“老太太是不是老糊涂了,男的女的都分不清了?”
也不知道顾异是不是亲生的,李夫人一瞧这光景,居然乐了,只觉得看自家儿子吃瘪真是高兴,扬扬下巴:“谁让你老打光棍儿呢,她是分不清楚,你就不会哄哄你奶奶?”
说完又给何易晞赔笑脸:“我家老太太年纪大了,有时候有点糊涂,大师您别介意。”
何易晞笑的一脸的仙气儿摇头:“老太太八字奇佳,是个富贵命格。”
老太太那厢还问呢:“大宝贝儿,喜欢吗?”
顾异不想说话。
“你瞧,多好看一姑娘啊。”何易晞也笑不出来了。
顾异一瞧何易晞表情僵硬,突然就来劲儿了,把何易晞手一牵,嬉皮笑脸:“那是,您孙媳妇,必须得好看!”
何易晞往回抽手,抽不动,跟顾异眼神交流,又被无视,看见顾异眼珠一转,就要打坏主意:“他第一次上门,怎么也得让他给您奉个茶不是。”
手里一拉,何易晞往前跟进了一步,凑到茶几边儿上,顾异推他:“赶紧的,媳妇儿,给我奶奶倒茶。”
顾先生电视也不看了,乐呵呵的抱着狗腿看戏,何易晞笑的色如春花,嘴角止不住的抽,怪不得顾异是个脱线的,原来是基因决定的!
老太太已经在沙发上坐定了,听见孙媳妇要敬茶,脸上绽开个笑容就像秋后的菊花,伸手冲着何易晞等茶水。何易晞只好端着茶杯递了过去,老太太喝了,还眯着眼睛砸吧嘴,半晌突然摸摸索索的从胳膊上撸下个镯子来,就要往何易晞手上戴。
顾异一边儿瞧见了,又嚷嚷起来:“奶奶你干嘛呢!那不是留着传给您孙媳妇儿的吗!怎么见着人就戴啊!”
奈何那镯子尺寸小了点儿,实在塞不进何易晞手上,老太太就跟没听见顾异抗议似的,又把他手拉开,放在了手心儿里,拍拍何易晞肩膀:“小姑娘壮点儿好,壮点儿好。”
顾异脸都黑了,涂个月亮就能当包拯了,大喊着:“东西给我!”抬手就要抢镯子,何易晞呼噜呼噜被镯子卡的粉红的手背,手腕一翻揣自己兜里了。
顾异扯住他的手就要翻口袋,何易晞按住他的手,捏紧了不放,就笑眯眯瞧他炸毛:“老太太给了我就是我的了,顾支队长可做不了主。”
这回轮到顾异抽不出手来了,被捏的龇牙咧嘴:“干嘛呢,大仙儿,赶紧松开!”
何易晞笑:“我秀恩爱啊。”
作者有话要说:
水两章_(:з」∠)_缓冲一下
因为一边儿看书一边儿写,还要整理一下大纲
就会比较慢。。
津巴多的监狱
第19章 18
如果有来生,要做一只鸟,飞越永恒,没有迷途的苦恼。
灭门案一破,海晏街上的人又多起来了,过了中秋连着十一,季良抚摸着郭毓秀的脑袋顶儿痛哭流涕:“终于可以安心放假了。”
郭毓秀挪开脑袋上那只鸡爪子:“安心放假?多拜拜神仙,祈祷过节期间别出事儿吧!”
季良把郭毓秀脑袋一扔,开始掰他的嘴:“郭副,近墨者黑啊,你是不是顾队学坏了!”
唐镜把她桌上的绿植喷喷水,问:“顾队呢,说好的站好节前最后一班岗呢?”
顾异打了个喷嚏,不知道是谁念叨他,还是屋里的香气儿太浓了,跟在何易晞屁股后面儿,走哪跟哪儿,何易晞拿他当透明的,自顾自的收拾他那些也不知道真的假的瓶瓶罐罐。
顾异跟复读机似的:“把镯子还我。”
自从镯子到了何易晞手里,顾异在他眼前杵了一天了,非要跟他要镯子,何易晞从头到尾就一句话:“给了我就是我的了。”死活也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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