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安晏站在台阶下朝舒乐露出个笑来:“你从上学的时候就怕冷,我又不怕,现在不冷了吧?”
舒乐抿了抿唇,转开了视线。
顾安晏似乎并没有介意舒乐的冷淡,抬头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刚刚状似无意的向旁边挪了一步,正巧挡在了风迎面刮过来的方向。
就像是曾经两人还在一起时很多不经意间的小动作。
舒乐垂着头,停顿了几秒后回答了他:“前阵子。”
顾安晏看着舒乐:“关瑾修带你回来的?”
舒乐看了他一眼。
顾安晏似乎僵了片刻,而后摇了摇头,语气里听不出是失望还是落魄。
他轻声道:“原来真的是关瑾修。”
天色又暗了些,积攒了许久的雪花终于纷纷扬扬的撒了下来。
许多飘散在空中的雪花瓣还未落在地上,便被呼啸的风声刮散,悄无声息的失去了踪影。
舒乐静静的观察了顾安晏一会儿,又重新转过身看了眼正殿宫门的方向。
殿门前的守卫依旧挺拔的站着,顾荣也没有丝毫要出来的迹象。
穷极无聊的舒乐站在原地左思右想,决定满足一下自己非常旺盛的好奇心。
于是舒乐想了想,从兜里伸出手指,戳了戳顾安晏的手臂,状似不经意的道:“顾安晏?”
顾安晏侧过身,那细长而柔白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戳过来。
他想伸手去握,却终归没敢:“怎么了?”
舒乐笑嘻嘻的歪了歪脑袋:“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对蹲在宫门口这么熟悉,是不是当年告发舒家的时候积累的经验呀?”
只是一秒,刚刚的笑意便凝固在了顾安晏的脸上。
一起凝固的似乎还有他的呼吸和动作。
雪越发下的大了。
舒乐站的围廊里还有着屋檐的阻拦,而廊下的台阶外却并无任何遮挡。
雪花扑簌簌的落在了顾安晏的发顶,眉梢,睫毛。
又落在了他只着一件衬衫的肩头。
大概是终于觉得冷了,舒乐看到顾安晏整个人颤抖着晃了晃。
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又想起自己身上还裹着人家的衣服,舒乐好心的关心他:“你冷吗?”
漫天的灰白将顾安晏身上原本的朝气一并盖了下去,他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最后却又摇了摇头。
舒乐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同样也没了继续和顾安晏纠缠的耐心。
他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准备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对话:“可是我有些冷,走廊里边还能暖和点。”
顾安晏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的看着舒乐。
在帝**校的时候顾安晏其实比舒乐更受女孩子欢迎,他性格好,长得帅,做人也温和。
比起舒乐的坏脾气和骄纵的任性,顾安晏的确更像是女生心中的白马王子类型。
只可惜这位白马王子最后还是便宜了舒乐。
更更可惜的是,碎了那么多颗少女心,又担了那么多的期待。
白马王子和那位小少爷还是没有走到一起。
转身之前,舒乐看到了顾安晏的眼神——
如果丢掉其中的一丝哀求,一丝痛苦,一丝绝望。
那眼神和五年前两人最为亲昵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区别。
“如果我说当时告密的不是我呢!?”
就在舒乐准备往围廊深处走的时候,顾安晏喊住了他,“舒乐!如果我说,当年我是因为气愤去收集了舒家的资料,但是我绝对没有把资料交给陛下,你会信吗?”
舒乐停下了脚步:“气愤?”
因为寒冷,顾安晏的唇冻得发白,却勾出了一个不知是自嘲还是讥讽的笑来:“乐乐,从在一起到你提分手,我始终都是一个替补,一个代替品,我不该生气吗?”
舒乐:“……”
虽然舒乐的记忆力关于那一段的时间都是空白,但这还是不影响他的震惊——
和甚至有点想八卦自己的好奇心。
舒乐仔细想了想,该怎么开口才能让顾安晏不要发现自己失忆的状况:“所以……你一直认为,我和你分手,是因为我爱的是别人?”
“难道不是吗?”
顾安晏的表情越发难看了起来,“舒乐,你从追我,到在一起,再到分手,一直都有另一个男人,不是么?”
“舒乐,如果你从开始就不是喜欢我,当初为什么非要来招惹我!”
顾安晏咬着牙,一字一顿的道,“还是说你当是只是厌倦了你身边的另一个恋人,想要图个新鲜……然后发现我其实也并不让你满意,还不如你之前那个?!”
舒乐:“……”
醒醒少年。
你是不是小言看多了?
还是乐乐自己渣而不自知了?
舒乐看着面前顾安晏一脸控诉的模样,摸了摸下巴,突然又想到了之前宋如双说过的话。
——乐乐,你知道吗?
——顾荣非常爱你。
——爱你到恨不得能囚你于一方天地,从此不见天日,再无朝夕。
如果是他自己。
那么他一定很乐意看到顾荣家族不睦,亲邻难容。
最好顾家垮台,撕个天昏地暗才好。
第188章 未央曲(52)
风卷着雪花从围廊间穿堂而过,檐角的积雪也被吹了下来,落在了顾安晏的身上。
乍一眼看过去,舒乐竟觉得顾安晏有些可怜。
只是他这尚存的良心也早已经少得可怜,实在不足以支持舒乐对顾安晏多说两句。
于是他只能轻轻咳了咳,对顾安晏摆摆手道:“反正已经分手了,随你怎么想吧。”
顾安晏的眼尾泛着红,他看向舒乐:“你还是不信我,舒乐。你还是不信我刚刚说的话,不信我没有将那些资料交给陛下,对不对?”
他的表情实在太过迫切,像是一个等待着被确认的不自信的孩子。
大概是冷风吹得过了,舒乐只觉得有些头疼。
他揉了揉眉心,对顾安晏道:“这很重要吗?”
还没等顾安晏回答,舒乐便又接上了下一句话:“是重要到值得我对你说一句顾安晏你清清白白,还是重要到能把我舒家那么多人的性命换回来?”
舒乐深吸了一口气:“对,那弹劾的文书上我舒家是有罪,但也不至于被全族尽灭,上到垂垂老者,下到只有一岁的婴孩……”
“不过顾安晏,我最恨你的一点不是你的那本文书毁了整个舒家。”
舒乐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冷淡极了的笑意,“我最恨你的一点是整个舒家都没了,你却非要和皇帝求情,留下我一个活口。”
“让我亲眼看着每一个身边的人灰飞烟灭。”
“顾安晏,这是你对我舒乐最大的仁慈么?”
一朵六瓣的雪花飘在了顾安晏的肩头,却像是千斤的重锤狠狠砸在了他的身上。
顾安晏整个人向后退了一步,险些有些站立不稳。
他猛地摇了摇头,看向舒乐的神情里已经带了惊惶:“不是,乐乐!我……”
下半句话还没来得及完整,便被顾荣的声音打断了个彻底。
高大的男人不知是什么时候从殿门里出来的,此刻正沉着脸,迈步朝舒乐走了过来:“够了吗?”
舒乐收回了放在顾安晏身上的视线,侧头神色冷淡的瞧了一眼顾荣:“哟,元帅大人,终于舍得出来了?”
这句话显然带着怒意,但顾荣却也没有生气。
他走到舒乐身旁停下,又将顾安晏的外套从舒乐身上取了下来,丢给了廊下站着的人:“穿上,瞧瞧自己成什么样子。”
顾安晏还想争辩,却又在顾荣阴沉的脸色下闭了嘴,将外套穿回了自己身上。
顾荣重新将自己的大衣脱下来给舒乐披上,又温柔的抚了抚他的头发:“皇帝说许久没见你了,想见你一面,去见见他,嗯?”
舒乐冷笑了一声,打开顾荣的手,又将他刚刚给自己披在肩头的大衣拽下来往顾荣怀里一丢,率先走了。
顾荣瞧了一眼被舒乐扔回来的大衣,摇头笑了笑,提起步子准备跟上舒乐的时候又想起了旁边的顾安晏,又转身道:“安晏,你也回去吧。”
顾安晏拧了拧眉。
他站在廊下,一直看着顾荣和舒乐的身影消失在了正殿门口,心里的不安感变得越来越重。
似乎自他有记忆以来,顾荣就是家中长辈们竖立给他的标杆。
这位年纪并不大他太多的小叔从来都拥有着比他更多的赞美,更多的荣誉,和更多的倾慕者。
偏偏这位小叔性子淡薄而冷漠,与亲人之间的关系也并不亲近。
至少顾安晏从没听顾荣和谁传过绯闻。
也从没有想象过顾荣会有恋人。
而在今天之前,顾安晏从没有见过顾荣与另一个人像与舒乐这般的……亲近。
甚至忍受了舒乐的脾气和嘲讽。
甘之如饴。
在某一个极为短暂的瞬间。
顾安晏突然想起,在他和舒乐交往的时间里,顾荣出现的频率似乎格外众多。
不仅是在帝国第一军校,哪怕是在两人放课回去的路上,都能碰到顾荣的飞行器,然后顺便载两人一程。
一个极为恐怖的想法突然涌上了顾安晏的脑海,又飞速的占据了他的所有思绪。
他站在雪地之中,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像是被封死在了原地。
再也动不得分毫。
与殿外的冰天雪地不同,金碧辉煌的内殿里早已经燃起了暖灶,明亮而夺目的水晶吊顶将这份独属于皇家的光耀衬得亮丽而生动。
暖洋洋的温度让舒乐被冻僵了的四肢开始缓缓的渐渐升温,他一步一步的走到正殿最中央。
抬起头,看到了那位坐在高椅上的皇帝。
啧。
果不其然,时光总是公平,从不宽待任何人。
只是这老东西还没有死,难免有些不尽如人意。
舒乐收回视线,站着没动。
既没有要行礼的意思,也没有主动开口的表示。
顾荣站在舒乐身侧,也没有催促舒乐的意思,反而不咸不淡的道:“陛下既然想要见乐乐一面,我一并将他带过来了。只是乐乐如今身子不好,不方便向陛下行礼,还请陛下见谅。”
殿上的老人的确是年纪大了,连说话都带了三分短促的气音,踉踉跄跄的道:“抬起头来,让孤看看,这么多年未见……是不是生得更俊了。”
舒乐抬了抬下巴,笑眯眯的道:“我自己觉得没什么变化,倒是陛下您,确实是老了不少。”
老皇帝大概是被气到了,连呼吸都粗重了几分,语气很不平稳:“是人……都会老的,没有人会……永远年轻。”
舒乐幽幽的道:“是啊,不过恶人总是老得更快一些。没办法,想得太多呗。”
老皇帝:“……”
老皇帝手中握着的权杖在殿内的地板上摩擦出一声尖锐的滑音,他喘了几口气,缓缓道:“舒乐,现在顾荣的确愿意护着你……但孤劝你也不要太肆意妄为……”
他苍老的声音里开始带上了几分下流的恶毒。
“如果孤没有记错,当年……舒家获罪的时候……你怕是正在顾荣床上下都下不来吧……哈……”
“陛下。”
顾荣眉目间皆是冷意,“我劝您谨言慎行。”
舒乐本以为顾荣这句话根本就是放屁,没想到老皇帝的眼神在他身上转了一圈,竟然真的没有再说下去。
就像是有什么把柄握在顾荣的手里。
殿内安静了片刻,老皇帝非常突兀的转开了话题:“孤方才答应了顾荣,不再计较你擅自返回首都星的事。但同时,你也不能再继续使用舒乐的身份。”
“也就是说,从今天起,你不再是舒家的子孙,也将从舒家的名册上除名。对于这一条,你有意见吗?”
舒乐似乎怔了一下,他的动作顿了几秒,随即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
“行啊,有什么不行?”
舒乐连眉眼都是含笑的,他放慢了语调,“反正在全帝国人的眼里,舒家的小少爷早已经不知死在哪片流浪行星了,我还是不是舒乐,有什么特殊意义么?”
第189章 未央曲(53)
舒乐这个名字其实来得十分简单。
他是舒家的幺儿,名门出身,家中又正值盛时,衣食富足。舒老爷子只求这最后出生的小孙子平顺喜乐,从没指望过他有什么远大宏图。
于是承了舒姓,单名一个乐字。
为的是取享乐常乐之意。
偏偏古语上言所冀之事不可写于名讳之中。
约莫是犯了忌讳,舒乐这一生只享了十来年的乐子,余下的日子里通篇只得一个苦字。
苦中作乐。
舒乐伸手捋了捋后脑勺翘起来的一撮儿头发,站在殿门外,十分突然的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
顾荣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张大氅,从回廊的另一侧疾步走了过来,将大氅给舒乐披在了肩上:“冷吗?我让珑音把飞行器开过来。”
舒乐摇了摇头,拍拍脸吸了下鼻子:“不冷,难得下雪,我们走走吧。”
顾荣显然很不赞成舒乐的这个决定,眉宇间深深地拧出了一道痕迹:“你重感冒还没好,不要胡闹。”
“没胡闹。”
舒乐轻轻叹了口气,一跳一跳的蹦跶下了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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