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聂采,像仰望一个救她于危难之中的神灵:那时候男朋友正在威胁她下海,而苏小琴一直不肯答应。
“挺可爱的姑娘,我实在舍不得看人掉进深渊。”聂采说,“我这样的人,太善良了,总会招惹一些其他的事情。好在我也有自己的事业,给她一个工作还是没问题的。”
饶星海怔怔地听着。
“最后她来到我这边,在我的公司里当了一个管理员。”聂采笑了笑,“不过我被骗了。她不是能安心工作的那种人。一年之后,她跟别人生下了你,为了维持生活,她不断从公司里偷钱。”
饶星海下意识地吞咽唾沫。聂采说的事情和“绿洲”所说完全不一样,和他们在Adam那儿得到的情报也截然不同。一丝怒气钻进了他的心里:聂采在歪曲和苏小琴有关的往事。
在他的讲述中,苏小琴是因为事情败露而不得不带着饶星海逃跑的。
“你出生的时候,我和柳医生都抱过你。谁能想到事情后来会发展成那样呢?”聂采低声说,“很遗憾,你妈妈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所以我们才失去你这么多年。”
饶星海:“……失去我?”
聂采:“你是哨兵,哨兵很珍贵。你的父亲同样是我的下属,他非常出色。我们已经打算好好抚养你长大,可是……意外总是太多。”
饶星海听见柳玉山在自己身边弯了弯腰。他曲着手指顶了顶眼镜,一丝分不清是嗤笑还是嘲讽的哼声从他口中泄露。聂采的眼神霎时间一冷,刀一样掠过柳玉山。柳玉山恢复了平静的脸色,把手插进裤袋里,悠闲地站在一旁,完全是看好戏的姿态。
怪异的气氛弥漫在客厅里,饶星海几乎屏住了呼吸。他自己是哨兵,但是仍然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仿佛是当日校运会上,学生们第一次见识到欧一野那条倍化的眼镜王蛇。
两位哨兵的精神体气息正在无声对抗。饶星海没有看到柳玉山的精神体,但冷汗正从额角滚落。他最后忍不住往旁边让了让,黄金蟒从他背后钻出,血红的眼睛注视着眼前的两个陌生人。饶星海的不安感染了它,它甩动脑袋,烦躁难耐,蛇信不断吞吐。
饶星海急促地呼吸:因为察觉主人有危险,他的黑曼巴蛇也钻出来了。
它出现得太快了,至少在饶星海和欧一野的计划中,它不能这么快就暴露。
而在黑曼巴蛇滑落到地上的瞬间,客厅里那两股不断抗衡对峙的气息也一扫而空。
饶星海扶着墙壁喘气,黑熊已经用爪子按住了黑曼巴蛇的七寸。
聂采重重一拍膝盖,几乎从位置上蹦了起来。他很快跪在地面,低头去察看小黑蛇的形态。
“一模一样……玉山,一模一样!”他兴奋得舌头都有点儿打结,“和向哲那条,Adam那条一模一样!”
柳玉山倒不是很在意,他正观察饶星海。
黑曼巴蛇和黄金蟒都散去了,雾气回到饶星海身上,他脸色苍白,说不出话。
“饶星海,两个精神体。”聂采走到他身边,强硬地捧着他的脸,因极度兴奋而发红的双眼里映出饶星海的身影,“哨兵,两个精神体的哨兵!”
他一把将饶星海狠狠抱住,手臂极用力,将他禁锢于怀中。
“是你了,就是你……你是我们的希望。”他一边说,一边颤抖,“远星社的希望……哨兵向导的希望……”
饶星海无法反抗,他怀着半真半假的恐惧,让自己彻底装扮成一个茫然无措的青年。
聂采和柳玉山让他住在小罗和康松的房间里。柳玉山为饶星海注射了镇定剂,直到看着他睡去才离开。客厅里的聂采脸上已经褪去了兴奋和激动,他非常冷静,正叼着一根烧了一半的烟,脚下细细地碾着那头流浪猫的尾巴。
小猫细弱的呻吟似乎能刺激他的思维,柳玉山踢开他的脚,把小猫抱了起来。
“可疑吗?”聂采问。
“当然。”柳玉山抚摸着小猫的耳朵,安慰着它,“他的很多反应都不正常,你问他的时候,他也在反问。反问就是防御,所以赶快把他赶走吧,饶星海会来到这儿肯定有别的原因。”
聂采取下烟,冲柳玉山吐了一口。
“赶走?”他冷冰冰地笑了,“你只是想让他离开我身边,离开远星社吧?”
“我没有这么想。”
“你以为他们会感激你的善良吗?”聂采又说,“不会的,他们是因为仰慕我才加入的远星社,你那一丁点儿善良,对他们没有任何意义。”
柳玉山沉默片刻,岔开了话题:“所以你明知道饶星海有问题,还是要留下他。”
“当然!”聂采低吼,“他是我们制造出来的哨兵!是未来!不管怎样,他现在回到远星社了!那个未来是有可能的!”
一星几乎不可察觉的嘲笑从柳玉山脸上掠过。这嘲讽的笑意像冷水,浇灭了聂采的愉悦。聂采死死盯着他:“……如果我期待的未来真的来临,我第一件事就是弄死你。”
柳玉山亲了亲小猫的耳朵:“我期待着。”
聂采又把烟放进了口里。“我要对饶星海进行训导。”他用命令般的语气说,“要最正式的那一种。”
“没有药物了。”柳玉山回答,“你昨天训导关黎的时候已经用完。”
“……我训导关黎的时候没有使用过药物。”
“我给她用了。自从Adam离开,关黎的情绪一直不稳定,没有药物帮助,她会反抗。”柳玉山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我们藏身在这里,你也不希望出什么事情,导致暴露,对吧?”
聂采咬了咬牙。他实在厌恶柳玉山。
“不管如何,我对饶星海的训导必须使用药物。”聂采说,“我们时间不多,没那么多耐心慢慢磨了。”
“可你也太急了。”柳玉山温声说,“第一次见面你就说他是垃圾,他还没信任你,你说的这些话只能引起他的反抗,毫无帮助。”
聂采只当没听到,又吐了一口烟。
“我当时不是这样教你的。”柳玉山说。
这句话忽然激怒了聂采,他把烟直接往柳玉山脸上扔了过去:“谁他妈教的谁?!是你吗?柳玉山,是你教我训导?你要不要脸!”
“如果否认能让你好过一些,你可以不承认。”柳玉山抱着小猫站起。小猫在他怀里呼哧呼哧地喘气,它的腿也受了伤,是被聂采弄坏的。
“……把猫还我。”聂采说。
“你已经有饶星海了,这个小玩具就给我吧。”柳玉山说,“它伤得不轻。”
“伤得不轻……”聂采重复着他的话,“你觉得它是愿意在我脚下赖活着,还是被你弄死?”
柳玉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没有给聂采任何回答。聂采在客厅里又站了一会儿,才重新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他这次点得慎重仔细,直到尼古丁烟雾落入肺部,才重重缓缓吐出一口气。
.
特管委的小红楼门口,雷迟正在刷身份卡。
秦戈今天到这儿巡弋Adam的“海域”,希望Adam能向他们敞开更多的记忆,雷迟知道这个时候欧一野总是会在一旁等候。
他们从Adam身上得到的情报,一部分是Adam主动提供的,一部分是秦戈获得的。Adam对“海域”的保护太牢固了,即便对秦戈这样的精神调剂师,获取信息也并不容易。
雷迟在三层走廊的尽头找到了欧一野。欧一野正坐在小椅子上,从随身的布袋子里掏出好几盒零食,端着一杯枸杞普洱茶慢吞吞地喝。
“欧老师,我们排查的结果出来了。”雷迟坐到他身边。
巨大的眼镜王蛇正缠着这栋小楼,卡车一般硕大的头颅就垂在雷迟头顶不到五米处。狼人唯有在此刻,真心期待自己可以暂时失去看见精神体的能力。
“结果是什么?”欧一野问。
“特管委的排查结果和危机办刑侦科的结果进行了合并对比。”雷迟说,“从特管委成立到现在,我们从来没有派出过代号为‘绿洲’的卧底。”
第101章 深渊(3)(捉虫)
特殊人类管理委员会成立多年, 连带着危机办, 都培养过许多专业的情报人员。
在内部,它们有一套专业的数据保管和整理系统, 确保每一位从特管委和危机办出去的情报人员都能得到保障, 无论是执行任务时, 还是任务结束后。欧一野年轻时也做过这样的事情,他在国外工作的那段时间, 正好是任务结束之后的冷却期。
对这一切十分熟悉的欧一野, 在听到雷迟的话之后也忍不住吃惊:“没有‘绿洲’?!”
所有情报人员的档案均记录在系统中,就连资料散佚了的那些, 也在这几年陆续补足并恢复身份。
“其中没有‘绿洲’。”雷迟重复道, “从来没有过这个代号的人。”
欧一野:“……高天月的推测是对的。”
在收到“绿洲”的报告之后, 报告内容虽然令人大感震惊,但高天月却近乎本能地对“绿洲”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他们在后续的调查中不断与Adam验证“绿洲”的话,但每一次证实,都让高天月陷入更深的怀疑——“绿洲”的这份报告, 简直就像是为了和Adam互相印证而写出来的。
Adam说的都是实话, 这一点他的精神调剂师秦戈可以作出保证。
如果危机办和特管委采信Adam的陈述, 那么也就顺理成章地会相信“绿洲”的报告。
雷迟这时又说:“特管委和危机办确实曾派出过一些人,进入远星社内部。但是这些人在远星社分裂之后已经全部回归。”
欧一野:“没有人转投聂采那边?”
雷迟:“他们尝试过,但是不成功。”
欧一野:“为什么?”
雷迟:“我们的人在当时的远星社里有几位是担任核心工作的。远星社成立许久,能进入核心的人,几乎都是年长者。聂采不要年长者,他的追随者全都是年轻人。”
欧一野摸着下巴, 陷入思索。
如此一来,“绿洲”的报告中原本让他们心存疑窦的部分愈发可疑了。
“绿洲”那份详实的报告中,有几处语焉不详的部分十分突兀,比如聂采与乔弗里科学研究所之间的交易。
“绿洲”强调,这是因为他未能完全获得聂采的信任,不可以接触这部分信息。但欧一野在反复分析报告之后,发现这个说法是自相矛盾的:“绿洲”持有过进化剂,并且他将进化剂先后注射到向哲、薄云天和半丧尸人宋祁体内。他是知道进化剂的存在的,也知道他会导致什么结果,并且他已经看到了那个结果——他与Adam之间有良好的关系。
仅仅是他给向哲注射进化剂,最终导致向哲异变死亡,就足以说明,“绿洲”实际上已经极深地涉入了这个计划之中——向哲是Adam和饶星海的生父。他和“绿洲”两个人,都是这个制造特殊人类计划之中的参与者。
也就是从发现这一点开始,欧一野对“绿洲”的身份倍加怀疑。
在指导饶星海的时候,欧一野也将自己的警惕心全都告诉了饶星海。
饶星海需要找出“绿洲”,但这不是他的首要任务。他需要将“绿洲”看作一个存在部分危险性的人,而不是一个可以全然信赖的同伴。
欧一野开始担心:“我们现在还不能联系上饶星海,对吧?”
雷迟:“嗯。”
欧一野:“我相信他。”
雷迟:“我也是。”
欧一野有些诧异:“我信任他,是因为我曾经指导过他,他也算是我的学生……甚至是徒弟。你的根据是什么?”
雷迟:“秦戈。”
精神调剂师秦戈在饶星海出发之前,曾无数次进入他的“海域”巡弋。将饶星海现在的海域检测报告与高考前夕做的报告对比,差异之处十分有趣:坚定的部分仍然坚定,而消极的那些,已经消失许多。
“……是爱和同伴关系让他改变?”欧一野自言自语地说完,笑了,“真的是这样吗?”
“饶星海自己的意愿也很重要。”雷迟说,“只有自己能让自己改变。”
他有一位同在精神调剂科工作的女友,这些话信手拈来。
欧一野的目光渐渐沉静:“那就相信饶星海吧。他有时候鲁莽,但不蠢。”
雷迟顿了顿,正要说话时欧一野又强调一句:“但‘绿洲’的事情,除了内部人员之外,别告诉任何其他人,包括饶星海的那位沈老师。”
.
镇定剂让饶星海拥有了一次平静深沉的睡眠,但失去了梦见沈春澜的机会。
他是被落在脸上的水滴惊醒的。水滴冰凉,他一边睁开眼,一边抹去,粘滑手感令他下意识皱眉。
一只硕大的章鱼攀附在天花板上,几根腕足垂在饶星海面前,粘性液体从腕足滴落。腕足靠得太近,饶星海睁眼瞬间,便看到鸡蛋大小的一串吸盘,悬在自己脸上。
他顿时失声大叫,一个翻滚,嘭地掉在地上。
腕足缩了回去,房间里传出陌生的大笑声。
“你比Adam好玩!”两个男孩笑得前仰后合。
饶星海清醒过来,皱眉打量眼前的陌生人。
他只见过这两个人的照片——小罗和康松,一个精神体是喜鹊,一个是章鱼。
“……你们是谁?”饶星海问。
喜鹊落在小罗肩上拍打翅膀,附和着他的笑声抖个不停。“你叫我小罗就行,”他说,“这位胖子是康松,脾气不好,你别惹。”
110/127 首页 上一页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