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泽川打算把剩余三州都在春前收回,这样赶得上春耕,否则年底肯定还要为粮食再发愁。
乔天涯闻言应声,听着檐下有脚步声,便站了起来,笑说:“二爷回来了。”
萧方旭去后,萧既明就是离北王,再叫萧驰野“二公子”不合适,索性就全部改成了二爷。
萧驰野在檐下站定,晨阳和骨津一左一右地替他拿掉了大氅,边上的侍女奉上了热帕子,他拿着擦了手。丁桃赶紧给挑开帘子,萧驰野俯身进去了。
乔天涯跟费盛识趣,当即就要退下,萧驰野却问:“海日古在哪儿?”
费盛侧头看了眼沈泽川,见沈泽川默许,才回答:“回二爷的话,就在咱们的北原校场里。”他有眼色,一边弯腰接了萧驰野手上的帕子,一边说,“主子专门安排了锦衣卫每日清点,防着他们四处乱跑。”
“骨津,”萧驰野回首说,“一会儿去趟北原校场找海日古。”
沈泽川就坐在后边,费盛自然不会对多嘴问什么事儿。他再次向萧驰野行了礼,跟着乔天涯一起退了出去。主子在里头,他们做近卫的也不好站在檐下打招呼,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抬步,到边上的廊子底下去议事了。
屋内热烘烘的,萧驰野卸刀解衣,沈泽川坐在椅子上望着他。萧驰野从交战地到边博营,再从边博营到茨州,路上马不停蹄,看到这眼神,觉得都值了。他俯身,身体把椅子彻底给挡住了,说:“轻了吧?”
沈泽川还握着笔,他指腹沿着光滑的笔杆摩挲了几下,像是听不懂,低声细语:“亲哪儿了?”
萧驰野抬手捏着沈泽川的下巴,不让他跑,跟着凑首,把他抵在椅子里吻。沈泽川这么仰着颈,会露出滑动的喉结,含化了萧驰野的冰凉。他不要笔了,手沿着萧驰野的手臂往上,在被抱起来时挂住了萧驰野的脖颈。
有情人的亲吻里没有慰藉,那是别人也能赋予的感情,只有索要时流露出来的欲求不满才是本真,这是爱侣间独一无二的舔舐。萧驰野需要这种隐秘又极端的依赖,那是他的归属,也是他的领地。
沈泽川被吻热了,萧驰野把他放在桌面上,撑着双臂,认认真真地注视着他。不到片刻,沈泽川的潮红就从耳根席卷而上,迅速弥漫到了眼角。他像是受不了萧驰野,连这样的侵略性的注视都受不了,那是另一种……不得了的诱惑。
两个人明明已经熟悉万分,闭着眼都能寻找到对方的要害。但此刻,沈泽川仍然会被萧驰野的眼神撩拨心弦,那呼吸间的加速引起了细密的汗,贴着滑腻的背部在游走。
萧驰野看起来好危险,仿佛解开锁链就能像风暴一般掠夺沈泽川。他太需要沈泽川了,可他又异常克制。那欲望如同岩浆奔涌在薄薄的冰面下,沈泽川透过他的双眸觉察到了会被捏痛的疼爱。
这是禁欲带来的变化。
萧驰野缓慢地吻了沈泽川,伸臂把外袍扔进椅子里,说:“我去浴室。”
沈泽川刮掉了萧驰野的薄汗,拉开了距离,眨着眼示意他去吧。
* * *
萧驰野再出来时,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裳。他在里间擦拭着头发,看见桌上盛放的匣子,打开以后是颜何如送来的玉。
外边晨阳正在跟沈泽川谈话,说道:“我三日后得回边博营,但主子会留下来。”
沈泽川似乎在看案务,答得很慢:“马上二月,在洛山要建的马场位置选好了吗?”
萧驰野捡了块赤玉,摩挲着。
晨阳答道:“选定了,等到端州收回就可以动工了。”
沈泽川说:“二月底陆将军要的新枪也差不多了,到时候就从新马道走,免得再绕路。”
后边都是些繁琐的杂务,萧驰野一边听着,一边想到了几日前的防守战。
萧驰野如今带着禁军调守沙二营,替补蒋圣的空缺。郭韦礼和朝晖都调回了原营,一营由左千秋和陆广白共守。萧既明这个安排用意明显,就是离北铁骑放弃了突进,靠最擅长防御的两个人迎接哈森的攻击,离北彻底地转攻为守。
不仅如此,萧既明在交战地还做出了调整,以前换将就相当于换线,战营内的铁骑也要跟着换。现在不一样了,三个营的主将除左千秋不动,其余三个人都要无规律地轮换。这让郭韦礼很头疼,他带惯的兵不再跟着他,打防御还有左千秋盯着,就像是链子缩短了,卡着脖子,浑身不舒服。萧驰野要脱离禁军,跟其余两营的铁骑进行磨合。陆广白更是,他得熟悉骑兵,把自己站在地上的想法转过来……大家就像是被绑住了手脚撞在一起,打得很不习惯。
但是效果明显。
因为轮换没有顺序,这就让哈森每次进攻时不确定自己的对手到底是谁。没有了萧方旭,离北铁骑确实士气低落,可是边沙骑兵也没能如愿。哈森不仅面临着曾经镇守天妃阙的左千秋,还要提防会隐藏在雪中的边郡守备军。
哈森不知道那面墙后的离北发生了什么,只是胜利没有如期到达,双方反而陷入了某种更加焦虑的胶着。哈森在这里终于领教到了萧既明的厉害,新的离北王和萧方旭没有半点相似,他看似龟缩,其实在东边划死了战线,让哈森无法推进半分。
萧驰野抛开杂念,把匣子重新扣上。
晨阳告退了,沈泽川还在写着什么,那笔墨的沙沙声融在了雪声里。萧驰野没出去打扰,他知道沈泽川要赶在二月以前拿下翼王,等会儿还要再去书斋详谈用兵的事情。他把巾帕搁边上,倒在被褥里。
不知道是不是有心的。
沈泽川昨夜起来的时候没有让侍女收拾床铺,萧驰野枕在其中仿佛还能闻到沈泽川的味道,这让他感觉放松,能够驱散从交战地带来的沉闷心情。
萧驰野合上眼,发还没有干,就这样睡着了。
费盛酉时来唤沈泽川,沈泽川从案务里抽身,说:“开窗吧,怪闷的。”起身时又想起什么,说,“算了,你在门口等我。”
费盛垂首退出去了。
沈泽川伏案时间太久,后颈酸痛。他挑开里间的帘子,进去后听见了萧驰野平稳的呼吸声。
萧驰野侧着身,半张脸都陷在了被褥里,睡得很沉,显然是累久了。那后肩上的伤没好透,这会儿压着也没感觉。沈泽川俯身轻扯开他后领看,怕他这么给压坏了,就把人直接给推得趴了过去。
萧驰野闷被褥里,一下没醒透,就这么伏着身说:“军情呈报……”
沈泽川俯身凑在萧驰野耳边说:“没军情,睡吧。”
萧驰野侧过脸透气,没睁开眼。沈泽川垂指给他擦汗,仔仔细细,擦得很温柔。萧驰野捉住了那手,攥在掌心不还。
沈泽川叮嘱般地呢喃着:“我一会儿回来呀。”
他以前在阒都这么讲话,十有八九都是在气萧驰野,可现在说得这般轻,像柔羽似的抚摸,几百个颜何如都比不了。
可是萧驰野没放开。
费盛在门口等了半晌,看着天又黑了,再耽搁怕晚上风雪大了,让沈泽川着凉,便赶紧进去,隔着门帘小声说:“主子,时候差不多了。”
沈泽川顿了片刻,说:“你先拦着元琢,不必去周府了,直接到我这里来,再唤人去叫周桂和成峰过来。”
费盛听着意思是今晚要在家里议事,他问:“那我请诸位先生去偏厅?”
沈泽川坐在床沿,也没点灯,说:“在这外边谈吧,小声点就是了。”
费盛颔首去了,知道那句“小声点”才是关键,故而在先生们入内前,就唤下属轻手轻脚地在堂内架了屏风,把议事的位置挪到了偏角。
周桂和孔岭进来时没见着沈泽川,正面面相觑间,费盛赶忙轻声把他们往屏风后边引,压着声音说:“主子在里间。”
孔岭放轻声音:“二爷也在?”
费盛微微点头,不放心似的,又加了一句:“睡着呢。”
他们正沏茶间,乔天涯就推着姚温玉来了。费盛早在屋内铺了氍毹,这样四轮车进来时没声响。孔岭看着,不禁笑起来,觉得费盛真是个人才。
姚温玉坐定后也没问沈泽川在哪儿,茶盏轻拿轻放,说:“神威的檄文今天就发了,再晚些樊州就该有动静了,还得劳烦大人悉心盯着。”
他们三个都不是大嗓门,围坐在这里倒挺自在。周桂点头应了,说:“樊州现下被包住了,翼王跟洛山没达成协议,手底下那些兵也无力抵挡。我猜他不大可能拼死反抗,但铁定会借机跟咱们讲价。”
“能不用兵最好,”孔岭是受过兵燹之灾的人,故而万事都情愿讲道理,“翼王起立时对樊州百姓夸下海口,如今一件事情都没有办成,他也该知道自己无力抵抗。”
“只怕翼王肯,手下的其他人不肯。”姚温玉想着,说,“翼王坐拥的樊、灯两州匪患严重,和茶州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其中还有翠情等倒卖良家子的窑子在进行干涉,这些人都知道投降必死。”
沈泽川抬手盖住了萧驰野的耳朵,在黑暗里听着他们的谈话。
姚温玉说得不错,沈泽川于公于私都不会放过这些土匪和窑子,樊、灯两州颓败的原因都在这些人身上,留着全是阻碍两州的祸害,沈泽川杀起来绝不会手软。
“我们兵临城下时假意宽赦他们,”周桂说,“待门开后再做逮捕如何?”
孔岭摇头,端茶时说:“你没曾想过,他们要是借此煽动两州百姓,于府君而言就是有损名声的事情。”
沈泽川如今万事谨慎,他们谋取四方都要考虑到沈泽川的名声,为了顶替掉沈卫的恶名,从茶州开始的行动无不彰显仁义,所以出师一定要有名,绝不能与匪盗有牵扯,否则来日即便占据中博,沈泽川也无法立起贤名。
沈泽川正听着,檐下忽然响了脚步声。费盛去了厨房喊人煎药,高仲雄哪知道里边什么情况,他拍着身上的积雪,进来时说:“给府君请安,那檄文——”
偏角三个人整齐地侧过头,对他嘘声。
高仲雄冻得面颊通红,立刻收声,跟着缩了缩脖子。他看周桂冲自己招手,抬步前心有余悸,看先生们都没作声,便蹑手蹑脚地凑过去,俯身用极轻地声音说:“我给府君呈报啊。”
孔岭也不知道这怎么解释,只能说:“待会儿吧,坐下来先喝喝茶。”
第195章 獒犬
高仲雄没敢多问, 规矩地坐在了边上。他在路上冻得不轻, 这会儿渐渐好些了,那冻麻的耳朵也恢复些知觉了。
周桂看高仲雄的袍子还是旧的, 遂说:“茨州酷寒, 你穿得也忒单薄了。”
高仲雄面上流露出些窘迫, 攥着衣角,声如蚊虫:“是……是。”
倒是孔岭瞧出些端倪, 说:“你待在清水衙门里, 不比别的肥差,手里头来去的都是碎银子。你又是才到茨州, 安家落户不容易, 若是缺什么, 尽管跟府里提。”
高仲雄得了关怀,心里踏实,眼里泛潮,赶紧站起来, 说:“各位先生待我关怀备至, 府君更是待我恩重如山……”
周桂立刻摆手, 说:“坐下,今夜没旁人,不必这么拘着。”
高仲雄在茨州既无妻儿也无亲戚,平素衙门酬酢也没有人敢让他做东,月俸按道理是够用的,但他没敢跟人提, 他的钱都用去接济韩靳了。
沈泽川去年秋时把韩靳放了出来,养在偏院里。韩靳在狱中过得苦,出来了酒肉管饱,大吃大喝逍遥了很久。院内有人悉心照顾着他,待他身体恢复,还有专门过来陪玩的小厮。小厮带着他摇骰子斗蛐蛐,让他乐不思蜀,不到两个月就把回阒都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他后来沾上了赌瘾,在院子里待不住,开始跟着小厮往外跑,吃酒耍乐更是潇洒。
但沈泽川拨给韩靳的月钱就那么多,他管不住手,就得自己想办法,于是又盯上了高仲雄,三天两头往高仲雄家里跑,把三姓家奴喊得响亮,堵着高仲雄要钱。
高仲雄没奈何,囊中羞涩,哪还有钱置办冬衣。
里间的沈泽川被萧驰野攥得指尖发麻,听着他们的谈话,心里跟明镜似的。
夜里又起了风,把棉花般的雪刮得漫天都是。檐下的铁马当啷地响个不休,从北原校场回来的骨津怕吵着屋内议事,就唤人给拿掉了。他扫着发间的雪,看见费盛从廊子中往这边走。
“找二爷?”费盛端着药,用下巴示意屋内,“二爷休息着呢,主子没准人喊,你们路上辛苦啊。”
“雪下这么大,光是策马就要人命,”骨津因为才下马,耳朵被凛风吹得发麻,没什么知觉,对费盛说,“二爷连续半个月都没睡过好觉了。”
费盛叹气。
骨津让开路,说:“那你进吧,别耽搁了府君用药。”
费盛临进门前低声说:“我看一时半刻都没空,这里也不要人守,一会儿晨阳和乔天涯过来了,你们都去值班房坐,我让人上点心和热茶,先这么凑合着垫垫肚子吧。”
萧驰野指不定什么时候醒,到时候肯定要议事。他们都跑了几天了,杵在檐下吹着风等也招架不住,还是费盛想得周到,值班房跟庭院就隔着点距离,喊一声马上就能过来,不耽误时间。
骨津承了这份情,冲费盛抱拳道谢,替他挑了帘子。
沈泽川没让点灯,费盛自然没提。他端着托盘进去,把药盛瓷碗里。外间还在轻声谈话,保持着沈泽川能听见的音量,沈泽川用能动的手拿了汤勺,喝得慢。
费盛已经尽力不发出声音了,但萧驰野还是醒了。
萧驰野皱着眉缓了一会儿,一骨碌坐了起来。那黑影倏地笼罩住沈泽川,吓了费盛一跳。萧驰野睡得脑袋昏沉,静了半晌,看向沈泽川,喑哑地问:“什么时候了?”
沈泽川搁了汤勺,看向费盛。
费盛说:“二爷,该亥时了。”
萧驰野竟然睡了将近三个时辰,他还捏着沈泽川的手,垂首时用另一只手揉着自己的后颈,说:“骨津回来了?”
费盛接着沈泽川的药碗,答道:“才回来,这会儿都在值班房,二爷要唤我就找人去叫。”
“叫,”萧驰野立即说,“让他们去偏厅,我一会儿就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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