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英怒恨交加,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周身涌出道道黑气,沾在手指上的胶状物开始滋滋作响,如同岩浆流动,鼓起大片黑色的气泡,又一个个破碎消失。
就在这时,房门外传来一阵嬉笑和说话声。
声音略有些模糊,却格外地熟悉。
陈英闭上双眼,重又睁开,嘴角缓缓向两侧翘起,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冰冷的笑。在眼底青黑的映衬下,更突显几分凶戾和诡异。
客厅中,王俦和徐虹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毫无觉察。
两人靠坐在沙发上,王俦的西装随意丢在一旁,领带挂在脖子上,衬衫的扣子尽数解开。徐虹靠在他的身前,涂着指甲油的手在王俦胸前画着圈,长发拨在耳后,现出一张稍显平凡的面容。
“什么时候动手?”徐虹仰起头,口中道,“两个老的已经死了,公司也已经到手,存款房子的事都处理干净,该送她上路了吧?”
“这事……”想到陈英肚子里的孩子,王俦现出几分犹豫。
见状,徐虹眼底闪过一道冷光,沉声道:“你舍不得她?”
“我没有,就是觉得葬礼没过,现在下手有点急。还有那个叫刘蓓的,今天特地来吊唁,万一陈家人马上死绝,她不会不会生出疑心?”王俦皱眉道。
“没有就好。至于刘蓓,大学时她不敢揭穿,如今更不敢。就算是真出去嚷嚷,也未必有人相信,只会当她是疯子。”徐虹揪住王俦的衣领,威胁道,“别忘了咱们当初是怎么说的,要是你敢反悔,我就去求大师,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王俦神情微变,不得不压下不满,好声好气哄着徐虹。
这是个能把亲妹妹掐死,送给降术师祭炼小鬼的女人。
他起初被蒙在鼓里,又因为母亲的关系,以为自己才是掌舵的那个。等到发现情况不对,早已经被徐虹抓住把柄,以各种手段威胁,死死攥在掌心,再也无法脱身,更无法摆脱纠缠。
陈英站在二楼,俯视客厅中的两人,没有马上冲下去,而是悄无声息地返回卧室,取出放在床头的手机,开启了摄像功能。
王俦有心哄着徐虹,两人很快倒在沙发上。
随着一阵嬉笑,情景愈发不堪。
陈英在这时走下楼梯,没有靠近,而是背对扶手,当场咳嗽两声。
听到声音,徐虹先抬起头,看到脸色苍白的“好友”,全无半点惊慌和窘迫。短暂惊讶之后,露出得意的笑容,搂住王涛的脖子,笑容中满是讥讽和嘲笑,充斥“胜利者”对“失败者”的轻蔑。
王俦也看到陈英,动作稍微停顿,却没有推开徐虹。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和陈英记忆中的一般无二。
只是和上一次不同,这次她是有备而来,在话中故意引导,利用徐虹的炫耀和嘲讽,将他们设计谋害陈父陈母,阴谋夺取陈家产业的罪行全部录了下来。
其中涉及到诸多诡异之事,未必能作为办案的证据,世人也未必采信。但陈英不在乎,她只想将这两人的罪行公之于众,让他们血债血偿!
徐虹的话终于告一段落。
她本以为陈英会愤怒,会伤心,甚至会发疯,却万万没有想到,无论她如何嘲笑讽刺辱骂,陈英自始至终保持冷静,冷静得不正常。
王俦也发现不对,从沙发上站起身,就要靠近陈英,去抓她的胳膊。
陈英自然不会让他靠近。
苍白的手握住链坠,蛊雕的灵影骤然出现,刹那间覆盖整个客厅。
“什么东西?!”
王俦和徐虹大惊失色,被骤起的狂风掀翻,再看楼梯边的陈英,发现她满脸遍布黑纹,周身缠绕黑气,双眼爬满血丝,很快变成血一般的鲜红。
这哪里还是个活人?!
两人穷凶极恶,贪婪成性,手中都有人命,却不代表不会害怕。
徐虹最先反应过来,握住腕上的一只木镯,任由凸起的花纹划破掌心,以鲜血催动从降术师手中求来的“宝贝”,嘴里叫道:“陈英,你活该是条贱命,去死吧!”
木镯上腾起黑光,一条条黑线蔓延开,像是千万条毒虫在地上扭动爬行。一股恶臭的味道在室内蔓延,如同腐烂的肉块令人作呕。
见到这一幕,王俦微微松了口气,不再如先前惊慌。
只是两人没有得意多久,本该被引动的血咒始终没有出现,反倒是蛊雕的唳鸣又一次响起,地上扭曲的虫影不断被撕碎吞噬,大片大片消失。
蛊雕振翅飞起,阴影笼罩在两人头顶。
惊恐交加之下,王俦看向徐虹,想问一问她是否还有保命的手段。等看清对方的样子,不由得发出惊恐的大叫。徐虹对视过去,同样惊叫出声。
蛊雕的脾气相当不好,否则也不会同猾褢和彘做朋友。徐虹在他面前引动血咒,班门弄斧,自然引得他十分不快。
无需多强的手段,仅是一个瘟咒,就让两人全身皮肉溃烂,如同被万蚁啃噬,眨眼之间形同恶鬼。
王俦和徐虹开始抓挠身体,皮肉被一条条撕下,两人疼痛难忍,却无论如何停不下来。只要稍停,疼痛便会被痒意取代,痒得他们承受不住,恨不能满地打滚,把身上的皮揭下去一层。
在抓挠中,徐虹腕上的木镯脱落,凸起的花纹出现破损。缺口处流出一股黏稠的液体,颜色暗沉,似沥青一般。
随着液体出现,弥漫在房间的恶臭再次升级,连蛊雕都得祭出灵力,避免被这股气息熏到。
与此同时,远在国境之外的一座村落中,一个苍老的男人睁开双眼,用力按住面前颤动的陶瓮,神情阴狠道:“何人破我降咒?!”
黄粱客栈中,颜珋坐在屏风前,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拨动挂在铜架上的铃铛,嘴角浮现一抹浅笑。
找到了。
第96章 抓捕
男人名叫阮布,是远近闻名的降术师。
阮家人祖籍南阳, 前朝中叶随商船登岸, 先在泰北定居, 几十年后又迁居越中。阮家的男人世代学习降术,只要钱给得足够, 再伤天害理的事也做得出来。
大概是坏事做多,阮家的降术师从未活过五十岁,阮布的祖父、父亲甚至没能活到四十岁, 就被降术反噬, 遭万虫撕咬而死。
阮布的降术算不上高明, 比起祖父和父亲都差一截。对求上门来的人,多是依靠欺骗的手段获利。
三十九岁那年, 阮布在山中寻找毒虫, 机缘巧合之下, 挖出两本古书的残页。
残页的质地十分古怪, 既不像纸,也不像是兽皮, 更不是绢帛一类, 埋藏在地下不知道多少年, 依旧完好如初, 仅是边缘处微微泛黄。上面的字迹无比清晰, 密密麻麻数百字,全是阮布从未听闻的降术。
阮布十分谨慎,将残页藏在家中, 走访其他村落中的降术师,话里话外打听情况,想要确认是否有人故意设局,想要用假降术来骗他。
这一查就是三个月。
好在功夫没有白费,阮布终于确认,除了他自己,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两张残页的存在。兴奋之情涌上心头,阮布捧着残页,仿佛看到自己坐在金山银山上的场景,忍不住得意大笑。
他的妻子刚巧来送饭,看到他的样子,心中不由得一阵害怕。
女人的预感是对的。
残页上的降术十分诡异凶残,九成需要人的血肉和魂魄来祭。
阮布受贪婪趋势,丧心病狂到将妻子和孩子绑在一起,吊在井中,任由毒虫噬咬。自己坐在井边,听着两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嗅着混杂恶臭的血腥,满脸都是兴奋,犹如魔鬼一般。
妻儿的死让阮布掌握血咒之术,这种“力量在握”的感觉让阮布沉迷上瘾,行事变得肆无忌惮,渐渐一发不可收拾。
日复一日,阮布的名气越来越大。随着名声传播,求上门的人也越来越多。
只要钱给到位,阮布下手时毫不犹豫,被下降头的人,轻则破财重则身亡,本人之外,亲人朋友也不能幸免。
王俦外祖家和阮布同在一个村落,王俦母亲同家人联系上,自然也听到阮布的大名。
起初,阮布对这家人并不感兴趣,直到王俦和徐虹陆续找来,徐虹还主动献祭助他炼成小鬼,阮布才动起心思。
下几个降头就有大把的钱送到面前,何乐而不为?
只不过,王俦和徐虹并不知道,阮布给陈家人下降的同时,在两人身上也动了手脚。不会立即要他们的性命,却能吞噬他们的精气,更能在一念之间让他们沦为傀儡,任由下降之人摆布。
此时此刻,摆在阮布面前的陶瓮出现异状,表面爬满蛛网状的裂纹,有黑红色的浓稠液体从里面渗出,伴着刺耳的虫鸣,象征他的血咒出现问题。
血咒需要降术师本人的精血,反噬自然相当严重。
阮布当机立断,决定先一步杀死陶瓮中的毒虫,收回藏在其中的精血。
他的动作已经够快,换做寻常对手,必然能全身而退。可惜的是,他面对的是蛊雕,精血收回到一半,忽然有黑影破瓮而出,化作一只头上长角的凶禽,猛向他扑来。
阮布大惊失色,顾不得尚未收回的精血,大把洒出护身的毒虫,自己倒地翻滚,避开黑影的袭击。
凶禽发出唳鸣,声音穿透耳鼓,震得阮布头晕眼花,脑袋里嗡嗡作响。
洒出的毒虫根本无法靠近黑影,纷纷从半空坠落,噼里啪啦掉在地上,蜷缩起细长的腿和触角,化成一滩滩黑色的脓水。
阮布心痛如绞,这些都是他保命的本钱!
黑影又一次袭来,阮布不敢犹豫,继续在地上翻滚,中途打出一枚黑石,砸碎放在墙角的坛子。坛中涌出更多毒虫,没有扑向黑影,而是一层又一层覆在阮布身上,形成密集的防护罩,挡住凶禽一次强似一次的攻击。
与此同时,陈宅中的蛊雕发出唳鸣,无视在地上翻滚的王俦和徐虹,锁定三处血咒,籍此牵引降术的源头,以灵力聚成人形,施行巫蛊之术。
除非阮布有三头六臂,水火不侵,如若不然,他必定无法脱身。待到毒虫耗尽那一刻,就是他被捆缚擒拿之时。
蛊雕一心抓捕阮布,不代表王俦和徐虹就能减轻痛苦。
恰恰相反,没有蛊雕操控,两人尽被痛苦吞噬,身上抓得没有半块好肉,俨然成为两个血葫芦。
陈英走到两人面前,徐虹睁开双眼,表情中尽是恶毒,全无半分悔意。喉咙中发出嗬嗬声响,对陈英破口大骂。
“贱人,死的该是你!大师绝不会饶过你,你会不得好死!”
王俦挣扎着爬到陈英脚下,伸出血淋淋的手,想要抓住陈英的脚踝。陈英退后一步,避开他的手,王俦犹不死心,强撑着开口道:“小英,你信我,我不想害你,是徐虹,是她逼我的!”
陈英面无表情,徐虹倏地转过头,满脸不可置信。
“王俦,你和这贱人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王俦不理徐虹,为了保命,他已经豁出去。只要能活下来,让他干什么都行。至于大师的威胁,只要给足了钱,一样能够应付。
这一切有个前提,必须求得陈英心软,取得她的原谅。
“小英,我是你的丈夫,想想咱们的孩子,你想让孩子出生就没有爸爸吗?”
“我发誓,只要你肯原谅我,我一定对你好,对孩子好!”
“以前的事都是徐虹做的,是她逼我的!她心狠手辣,杀了亲妹妹,我被她威胁,实在没有办法。”
“小英,小英你相信我,你相信我……”
王俦话没说完,徐虹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从他身后扑上来,狠狠咬住他的脖子,手指扎入他的眼眶,引得他高声惨叫。
两人在地上扭打,身下尽是大片黑红的血。
气息奄奄之际,口鼻中先后爬出指甲盖大小的甲虫,数量越来越多,聚集在一起,钻入两人的伤口,开始大口大口吞噬血肉。
这一幕既恐怖又令人作呕。
分明是阮布下在两人身上的降头,察觉到两人命不久矣,相继发生反噬。
两人在痛苦中煎熬,陈英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大概四十分钟后,一辆出租车停在陈家大门前。
刘蓓刚要推开车门,就听见前座的司机发出惊呼:“着火了!”
刘蓓心头一惊,忙抬头看去,只见陈宅内腾起滚滚黑烟,火势不断蔓延,很快烧到墙边。
“报火警,快报火警!”司机一边说,一遍匆忙拨通电话。发现刘蓓推门下车,往火场边冲去,登时吓了一跳,高声道,“姑娘,你去那干什么,快回来,危险!”
刘蓓恍如未闻,尽可能接近陈家大门,大声道:“陈英,你在哪,出来,快出来!”
司机从后边冲上来,拽住刘蓓的胳膊,拉着她远离火场,口中道:“姑娘,甭管里面是你什么人,别干傻事,消防马上就到!”
陈英隔着二楼的窗户,看到刘蓓的身影,单手覆上玻璃,用力向外一推。
一阵冷风袭来,刘蓓透过黑烟,看到二楼的身影,立刻挣脱开司机,大声道:“陈英!陈英,你别做傻事!”
消防车很快抵达,消防员飞速牵起水龙,破开陈家大门。
陈英终究没有从二楼跳下,但在被救下时,腹中的胎儿已经不在,加上吸入太多浓烟,生命已将流逝殆尽。
在生命最后一刻,陈英隔着救护人员向刘蓓探出手,被对方握住时,摘掉氧气罩,说出上辈子一直想说,却始终没能说出口的话;“刘蓓,谢谢,谢谢你。”
刘蓓用力握住她的手,感受到逐渐失去的温暖,眼眶变得通红。
“陈英,你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陈英拼尽最后的力气,将手机递给刘蓓,里面录有王俦和徐虹的罪行,也有她口述的遗嘱。
在她去世后,公司的股份一分为二,一份交给在灵堂为她出言的阿姨,另一份交给刘蓓打理。她知道刘蓓一直在做公益,在资助孤儿,她相信有了这些股份,刘蓓能做得更好。
“还有这个。”陈英扯下脖子上的黑链,放到刘蓓手里,“送给你,就当是,补给你的生日礼物。”
刘蓓握紧陈英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将她留下来。
陈英轻轻摇了摇头,带着一丝笑意,缓缓合上双眼。
颜珋的身影出现在云后,对消去执念,魂体不再被黑气缠绕的陈英道:“将此物给她,并不在你我契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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