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不知道哪天,元幸出去倒垃圾时听到同事闲谈,说是在京城看到了元幸的母亲,衣着亮丽,和之前在村里过的简直是两种生活。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还是说故意在元幸前面说的。
总之,元幸后来就跑到京城来打工,吃了不少苦头,却还是坚持在此呆了三年,从十八岁到二十一岁,揣着一句不知似真似假的话和一张黑白一寸照,想要一直寻找下去。
虽然回忆这么多,但面对询问他也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
王愆旸听了这话后直接愣住了,他一直觉得这个小家伙遇到的坏人太多,过的日子太苦,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本还想继续追问下去的王愆旸,看到对面的元幸,垂下的脑袋已经低到不能再低了,遂打消了这一念头,他挺直了腰,想着该如何安慰这只可怜的小狗。
桌上剩下几颗巧克力糖,裹在外面的金箔纸带着细碎的光芒,金光闪闪中带着明亮的暖橙色。
元幸还沉浸在往事中,突然几颗糖果滚入眼帘,一抬头正好看到对面王愆旸朝自己伸出手,摊开的掌心里放着几颗剥开的巧克力糖。
柔声中带着安慰和关心:“吃糖吧,不去想那么多心里就好受了。”
来京后,除了张玥照拂过自己,其余日子元幸都是一个人撑过来,没有人关心这个小傻子到底吃没吃饱,穿没穿暖。
此时入耳的声音过于温柔,对方给予的甜头过分得多,太容易让人红了眼眶。
元幸眨巴了几下眼睛,手在眼下抹了抹,重重地点了点头,伸手去拿王愆旸手里的糖果。
元幸肤色较为白皙,白中透着粉,而王愆旸则介于白皙和小麦色之间,呈现出来的是健康的肤色。
王愆旸看着元幸伸过来手,突然很想合起手来包裹住,看看小狗的爪子是不是和脑袋一样毛茸茸。
柔软的指尖触摸到温热的掌心,起初是轻轻点在上面,紧接着合拢,改为扫过掌心,最后收紧,离开时像是搔痒。
王愆旸在元幸抬手的时候,自己下意识拢了一下手掌,然而拢来一章空气,但刚刚那番细小的接触带来的感觉像却是过了细细的电流。
然而通电的只有王愆旸一个,元小傻似乎是个绝缘体,他化悲伤为力量,一口一个巧克力糖,吃得嗷呜嗷呜的。
王愆旸:“……”
这么没心没肺的吗?
王愆旸看着对面又化身为开心小仓鼠的元幸,心里头的疑惑更深了几分。
如果说最开始他只觉得这个小店员长得可爱,说话口吃和傻乎乎的语调十分讨人喜欢,要还钱的行为举止和一个21岁的成年人不符。那今天和他的一番交谈后,王愆旸怎么看他怎么不对劲,虽然很可爱,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再加上坏心眼的店员喊他傻子,脑残,碎嘴的合作方说他的行为举止和智障的小侄子一样,王愆旸似乎也觉得这个可爱的小店员可能真的……
王愆旸揉了揉眉心,他是不愿意拿这些去揣测别人的,毕竟眼前的小孩过的已经很苦了,如果再雪上加霜,那这个世界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没一会儿,菜上齐了,鬼知道赵继明是怎么把菜给配齐的,他咬着牙说:“您的菜齐了,祝您用餐愉快。”
“谢谢。”王愆旸看都没看赵继明一眼,礼貌回应。
“等等。”
赵继明已经走出几步开外时,王愆旸叫住了他,无奈之下,他只好折返回去,耐着性子问:“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王愆旸看着对面正在吃糖的元幸,嘴角朝上勾了勾:“再拿几颗糖来,谢谢。”
火锅咕嘟咕嘟朝外散发着幸福的声音,元幸早已吃完了几颗巧克力糖,拿着双筷子颤颤巍巍地去夹锅里的东西。
起初他是有些不好意思和客人一起吃饭,后面王愆旸又拿“你不吃我就不来了”这一“威胁”他,元幸这才提起筷子,吃得小心翼翼的。
一颗颗粉嫩弹牙的虾球飘在红色的番茄锅底上,但元幸怎么努力都无法夹出一颗,勺子放在王愆旸那边,他又不好意思开口要勺子,只好一个人和虾球奋斗着。
王愆旸看着他拿着筷子夹了又夹夹了又掉,直想笑,但也一直按捺着拿勺子帮他捞虾球的手。
终于,元幸在和虾球奋斗了不知多少个会合后,放弃了,他抬起头小声对王愆旸说:“能,能帮我一下吗?”
这副小表情简直和王愆旸脑补的一模一样,头是微微低着的,但眼神上抬,请求中透着可怜劲儿。
王愆旸抬手,打算帮元幸捞几颗虾球上去。
然而他还没摸到勺子柄,一通电话打了进来,来自“令菡”。
王愆旸皱眉,一边接通电话一边帮元幸捞虾球:“喂,令阿姨,您有什么事情吗?”
“愆旸啊。”令菡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无奈,“你现在能回趟家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十分嘈杂,脚步声,吵闹声,还有摔东西的声音。虽然令菡还没说出原因,但王愆旸大概已经能猜出来了。
但他还是问:“不太方便,怎么了?”
令菡看了看身后吵闹的儿子,捂着听筒这边说:“你出差这几天,我和你爸一直都想给秋迟他定做一套假肢,这样他锻炼个一两年以后就不用坐轮椅了嘛。”
“但怎么劝他都不听,一直跟我和你爸冷战,饭也不好好吃。今天听说你回来了,又一直闹腾,摔了不少东西,你能和公司请个假回来一趟吗?他一直都最听你的话了,你回来一趟他肯定安分。”
“然后你也帮阿姨劝他一下吧,秋迟才20岁啊,阿姨真不想他一辈子都坐轮椅上。”
对方挂掉电话后,王愆旸还盯着屏幕,迟迟没有把手机放下去。
令秋迟虽然脾气古怪性格蛮横,但总归来说也不是个幸运的人,十几岁的时候遭遇车祸,导致他双腿截肢,左腿只剩下大腿部分,右腿是全都没有了。
王愆旸想了想,叹了口气。
就他思索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令菡又打来了一个电话,但跟他通话的人是令秋迟。
令秋迟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在电话那边嚎啕大哭,一个劲地喊王愆旸哥哥,叫他回来,说是想让他推着自己去公园散散步,说自己这一个月都在考试特别辛苦,说自己一个月没见他了,现在就想见见他,求他回来。
王愆旸在接听令秋迟电话的时候,可以想象到令秋迟那张年轻的脸如何声泪俱下的,眼泪是如何带着那颗眼下的泪痣一起滚下来的。
但他的目光始终看着坐在自己对面,乖巧吃着虾球的元幸。
看着看着,他终于明白了那种世界的不公平体现在何处。
20岁和21岁,差在婴孩时期第一年,但人生不同的走向却不仅仅是这365的差距所造成的。前者拥有的溺爱和后者拥有的苦难,早就了他们不同的性格。
令秋迟娇横跋扈,而元幸则乖巧得让人心疼。
但王愆旸还是打算回家一趟,毕竟第三个电话已经打了过来。
他看着元幸吃完了这几颗虾球,问:“小家伙吃饱了吗?”
元幸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已,已经很饱了。”
王愆旸看他那副乖巧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起身:“吃饱了就好,那我就先走了。”
“你,你要走啦?”元幸忍不住跟着他起身,“那我,我送送你。”
他跟着王愆旸走到了门口,出门右拐就是电梯,元幸只能送到这里了。
眼看这个给自己带来感动的人要走了,元幸心里头居然有一丝丝不舍,于是他说:“你,你先等一下,先不要走。”
王愆旸就看着他跑回店内,再跑出来时,手里多了几颗巧克力糖。
元幸把糖递给王愆旸:“谢谢你,吃,吃几颗糖吧。”
看着元幸朝自己伸过来的小手,王愆旸嘴角一勾,拿过糖果的同时也抓住了这只白皙的手。
他用另一回手把糖果装进口袋里,然后又拿出一支笔,抓着元幸的小手,在他掌心里写下一串数字。
“痒。”元幸忍不住把手往后缩了缩,吐出的字眼让王愆旸心头也痒痒的。
王愆旸坚持着写完了自己的电话号码,然后收起笔,放开那只小手。
“如果有不开心的事情,就打给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然后元元回家洗了手2333333
第十四章
王愆旸离开火锅店后径直去了他父亲那边的别墅,还没进门,就听见令秋迟大喊大叫的声音。
“走开!我说了不吃饭!”
王愆旸进门,令秋迟看到他后,立即就改为哭得稀里哗啦的,推着轮椅想去王愆旸那边,但颤抖的手又使不上力气,他喊:“哥,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王愆旸则不紧不慢地脱下大衣挂在门口的衣架上,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哭闹的令秋迟,一句话都不说。
令秋迟起初还哭哭啼啼,但看着王愆旸一脸冷漠的样子,哭声也渐渐减弱。
见他不哭不闹了,王愆旸这才开口问:“还闹么?你要还闹的话,我就再等你一会儿,等你不哭了我再跟你说话。”
令秋迟吸着鼻子,语气里都是委屈说:“我不想带假肢,我看网上说带假肢会磨损肢体,还会发炎,我不想带,我怕疼。”
王愆旸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推着令秋迟在家里走着,边走边问:“你想一辈子都坐在轮椅上吗?”
令秋迟沉默了一下,继而道:“不想。”
“那你在家里闹什么?”王愆旸问,“如果你不想带假肢,可以和父亲还有令阿姨好好商量,而不是选择大吵大闹这种方法。”
“可是,可是我……”令秋迟可是了半天,没有说出后半句话,索性把头一低,一言不发。
王愆旸看着他脑顶的发旋,说:“秋迟,没人能陪你一辈子的。”
回应他的是沉默。
王愆旸淡声道:“朋友不能,父母不能,我也不能,陪你一辈子的只有你自己,如果你不为自己考虑的话……”
他说着,松开了轮椅,但惯性使然,轮椅还是往前挪动了一些。
王愆旸往后退了一步:“那就只能在轮椅上坐一辈子了。”
他清楚令秋迟的脾气,也明白怎么对付这个坏脾气的小孩,一般是顺着他的要求说下去,适当拒绝,有甜也有苦。
这次是难得讲了一次道理。
本来王愆旸是不想说这么多的,但一直有一个坚强的小身影在他脑袋里徘徊,想到这个小身影过得这么苦了还在努力生活,他就忍不住想多说几句。
家里很安静,只有窗外风声时不时刮过,拍打着玻璃窗,反反复复,鱼缸里的几尾锦鲤不知又吐了多少个泡泡。
令秋迟沉默了好一阵才开口说话:“哥,这周你带我去吃好吃的吧,顺便带我把二代的证件办了。”
又是提要求,刚刚王愆旸的一番话于令秋迟而言,可能就像一晃即过的耳边风,或者是一戳即破的金鱼泡泡。
但王愆旸看着他坐在轮椅上的背影,还是答应了:“好,明天就去。”
同一天晚上,元幸坐公交车回家。
他战战兢兢地立在车上,不敢用写了电话号码的那只手抓扶手,生怕蹭掉一个数字,手绷得笔直。
写下一串电话号码的时间并不长,但元幸却把那时候的感觉记得清清楚楚。
水性笔的笔尖戳在掌心上,按着数字的走向缓缓带出一阵阵酥痒的感觉,让人忍不住想逃离。但又有一只大手锢在背后,使其无法挣脱,大拇指的指腹抵在中指与无名指之间,微微摁出一个印子,余下四指则温柔地贴在手背上,掌心干燥又温暖。
是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温度。
元幸将这只手小心翼翼地揣在口袋里,时不时缓缓地握一下,似乎这样可以重温那转瞬即逝的温暖一样。
到家后,元幸又急急忙忙地翻出纸笔,将手上的号码记下。
但记下后他又没有去洗手,反而是躺在沙发上,将那只手举得高高的,一遍一遍,小声地重复着这串数字。
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后,将这只手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脑袋上,缓缓揉了揉。
次日没有元幸的排班,天气相较前几日也好了些,太阳从云层后钻了出来,元幸站在窗前看了看,然后带上帽子和围巾出了门。
他要去买个手机。
本来他是不着急买这个手机的,反正平时也没有人找他,但是一想到马上月末又要给奶奶打钱了,元幸就从家里跑出来了。
不过除此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
红色的帽尖上有一个同色毛线绒球,绒球的心情似乎很好,随着它主人的步子在空中跳跃。
元幸这次买了个比之前更为便宜的手机,不是二手机,是个停产N年的诺咕亚直板机,一百五十块钱送耳机和一块备用电池,元幸觉得贵了。
他有点不好意思跟对方讨价还价,小声说:“可,可不可以再少一点点呀?”
二手店的老板跟他拍胸脯保证:“这个手机耐摔禁用,我保证你摔个七八回都不影响正常使用。”
但最后老板娘看他带着个小红帽露着张小脸,说话细声细气,划价的时候还会脸红,在可爱的诱惑下便宜了二十块钱,还多送了张手机贴膜。
元幸高兴得连连点头,帽尖上的绒球球跟着一起晃悠:“谢,谢谢姐姐。”
老板娘笑得合不拢嘴:“哟嘴真甜。”
离开二手店后,绒球球似乎还是很开心,上下晃个不停,可能是因主人第一次用到新手机而开心,又可能是因主人遇到了好心人而开心。
总之很开心,和小元幸一样开心。
记着电话号码的纸条放在家里,回去的路上,元幸走得飞快,好像稍微走慢一点,纸条就会长翅膀飞了一样。
到家后,元幸鞋子都没换就直接冲到床前,把压在枕头下的纸条拿了出来,准备把这个号码添加进电话簿里。
之前的电话号码都存在卡内,插入电话卡后就自动导入进来,元幸不知道这个储存的位置,看到电话簿里的电话号码后还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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