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也是神明通过种种精心布置的经历导向唯一的选择?
林乔想到了自己的儿子,想到了他命中注定的灭亡。
楚央根本不是林奇的爱人,而是一把武器,一把杀死林奇的武器。可是他的祖父却就坐在自己面前,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如果他杀死楚毓的儿子,楚央的父亲,是不是就能斩断轮回的链条?但楚央如果也是尤格索托斯安排的“双子”之一,杀死楚央,是否也破坏了尤格索托斯的计划?
那一晚,两人吃完晚饭,林乔让司机把楚毓送回他的居所,自己却并未进去。之后隔三差五,林乔就会把楚毓叫出来,或是去郊外骑马,或是去听音乐会,或是去看歌剧,或是简简单单地喝个咖啡。渐渐地,楚毓也开始主动邀请他去自己的钢琴演奏会、请他到自己的家里做客并且亲自下厨、亦或是坐在山坡上,遥遥看着山下采集棉花的女工们说笑劳作。
他们没有任何逾矩的接触,接触也仍旧是淡淡的,连肢体接触都很少有。他们的谈话总是不急不缓,像是漫不经心,不费吹灰之力。但是又可以聊得尽兴,那些说给别人可能听不懂的细微感情也肯拿出来慢慢分享。
林乔渐渐对这种相处的感觉着了迷,在地球上已经蛰伏了这么久,混在人类之中也已经有数千年了。这还是第一次,他这样全身心地投入到人类的生活中去,仿佛自己就是一个不这不够的人。像人一样吃三餐,像人一样呼吸,像人一样入睡,甚至也可以像人一样做梦。虽然他的梦若是具现出来可能会另任何人的头脑烧掉发疯,但他觉得,他是越来越像人了。
真是一种奇异的生物,有着这么复杂丰富的情感,充满了不确定和矛盾,到处都是熵的印记,却又被序神的力量统筹着。明明和其他神圣种族对比起来几乎没有什么优势,却又隐藏着无尽可能。
有一次两人在郊外骑马的中途遇上了一阵急雨,两人不得已躲到一颗橡树下,身上却都被浇得半透了。林乔转头看着楚毓将湿漉漉的头发都拢向后,露出温润俊秀看不出岁月痕迹的面容,心头忽然一阵悸动,就像是人类的心脏第一次开始跳动了一样。
感受到了他的视线,楚毓转头看着他,“怎么了?”
林乔靠近他,用手撑着楚毓身旁的树干,用沙哑而低沉的声音说,“我想吻你,可以吗?”
楚毓微微睁大双眼,那报赧的红色从耳朵一直蔓延到脸颊上。半晌,他倒像是有些气恼似的,不大自在地转开视线用英文说,“took you long enough.”
大概是不好意思用母语说?
林乔一把揽住楚毓的腰,深深地吻向那两片颜色浅淡的嘴唇。
两人正式开始交往。然而这一次和他上一次与玛丽的交往截然不同。那时的他尚且没有打算去做一个人类,向玛丽求婚也是受神的旨意。他不讨厌她,她也接受了他无法爱她的现实,两人相敬如宾,他不曾限制过她的社交和花销,也不曾像当时的社交圈中其他丈夫那样在外面花天酒地养情人。他自以为那就是人类的婚姻该有的样子。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冷漠本身是对一个爱他的女人怎样的伤害,也不知道自己的疏远对一个渴望父爱的孩子来说是怎样的伤害。
而现在,那些他欠下的感觉,全都回来了。有时候楚毓要去别的国家调查事件,他甚至会做出连夜坐飞机去看他的事。虽然他总是会找一些更冠冕堂皇的借口,但从楚毓带笑的眼睛里,他知道他骗不了他。
很多人都感觉得到,最近Advisor出入长老会反常地频繁。
然后,便是那一次在与楚毓接吻的时候,被林奇撞见。
林乔没想到林奇的反应会那么大。
林奇的母亲已经死去几十年了,而林奇自己也已经长大。林乔原本以为自己和楚毓的事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影响。
毕竟这是这么多年来,自己第一次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虽然对方是个同性,这对于很多人类来说似乎很难接受,但林奇显然没有这方面的问题的。
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林奇那一刻身上会散发出那么浓烈的愤怒和……悲伤。
为什么要难过?
他不希望自己的父亲幸福么
尤其是后来林奇开始在会中处处给楚毓使绊子,事事与他针锋相对,渐渐另林乔也有些烦躁了。林乔本打算警告林奇不要再闹了,但是却被楚毓拦住了。
“你不觉得他完全有权利愤怒么?”楚毓认真地望着他,“从小到大他努力做一个好儿子,都不能换来你对他的关注。现在你却把他和他母亲都渴望过的东西给了我。如果我是林奇,恐怕我会做出更激烈的事来。”
林乔皱眉,“你在责备我?”
“不是责备你。只不过,我也是一个父亲。”楚毓低声道,“为了保护我的孩子,我是什么都愿意做的。我不知道你当时的处境,我想你一定有你的原因。”
林乔道,“如果没有原因呢?如果我只是不够爱我的孩子呢?”
楚毓的眼神里露出几许难过,“爱不爱,没法勉强。但你如果真的不爱,也不会这么在意他的反应。”
爱护自己的后代,是刻写在人类基因里的一种生存本能。但是他们这些从混乱之神的身体中诞生的东西,则不需要这样简单低等的从荷尔蒙的起落和生物化学反应中诞生出来的情感。
但如果没有,他对楚毓的喜欢又是什么?只是单纯的模仿么?而且如果他真的不在意,为什么几次三番试图保住林奇甚至不惜杀死楚央,在他们两个都是尤格索托斯的设计的情况下。
林奇对楚毓的敌意只持续了不长的一段时间,后来也不知如何便渐渐接受了。
随着时间推移,林乔沉浸在身为人类的幻觉里,沉浸在与楚毓那一直细水长流的奇异温情里,然后某一天,他意识到,楚毓的儿子楚献已经七岁多了。虽然距离楚央的诞生还有很久,但是楚献的观测力觉醒是在八岁左右,若要除掉一个尚未觉醒的多元观测者,总比对付一个可能等级会很高并且可能会力量失控的幼年观测者要容易。
问题是,他发现自己很难再下手了。
他失策了,他不应该与楚毓纠缠到一起。他原本只是想要接近楚毓,了解他的弱点,找机会杀死他的儿子。可是渐渐地,他连自己的计划都忘记了。
他开始疏远楚毓,开始躲着他。楚毓问他要不要出来吃饭,他就说他很忙没有时间。问他是否想去看电影,也是同样的借口。就像他从前敷衍玛丽和林奇一样。这一点他再擅长不过。而楚毓也总是表现得很平静理解,但是次数多了,他几乎能看到那双清澈的眼睛深处不再能掩饰的失落了伤心。
后来,楚毓仿佛渐渐明白了什么,不会再来主动找他。
直到那一次,南极附近出现了某种巨大的食人怪物,整个考察站一夜之间只剩下满地鲜血和几个人类的残肢断臂。楚毓奉命前去调查处理,却发现他们要对抗的是神圣种族中最嗜血危险的诺佛。克,似乎是从某个濒临毁灭的现实中逃进来的,神智在它们的原生现实受到了某种影响,变得极其疯狂残暴。它们的身高是人类的两到三倍,浑身遍布白色的厚重毛发,远看像是雄,但却可以直立行走,头上长着两根长角,脸也有些类似人的扁平特征。它们的力气奇大无比,不畏严寒风雪,而且行动迅速神出鬼没,在风中掠过极地冰原时就仿佛白色的幻影。
光是一只诺佛克就已经十分棘手,而这一次他们要对抗的是一群。
楚毓带领的队伍和长老会总部失去了联系,不少人怀疑他们已经全军覆没。而消息传到林乔耳中,等到他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坐在飞往极地的飞机上了。
一想到楚毓那白皙柔软的皮肤可能已经被无情的利爪撕裂,那平坦的腹腔可能已经被残忍地剖开,一想到那些丑陋的东西可能正在津津有味咀嚼楚毓的内脏,他就浑身冰冷战栗,生出一种近于恐慌的感觉。
他甚至没有带他的追随者,在极度的恐慌中他竟什么也没有顾上。
好在他后来找到了楚毓。当时他躲在南极考察站的密封地下室,外面横七竖八躺着很多具诺佛克的尸体和长老会观测者的尸体。楚毓使用了圣痕,一时有些恍惚,看到他的时候竟仿佛想不起来他是谁。
林乔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也在严寒中冰封了。如果他真的有一个心脏的话。
“毓,是我,林乔。”林乔用最轻柔的声音,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我们一起看过电影的。”
楚毓皱着眉头,眼睛里全是警惕的神情。但他没有做出攻击性的姿态,大约是因为他也觉得林乔面熟的缘故。林乔戴着手套的手轻轻覆盖在楚毓的防寒手套上,看他没有什么退缩的反应,才又靠近些,“你有受伤吗?”
楚毓摇摇头,眉头仍旧死死拧在一起,仿佛正在冥思苦想。渐渐地,一簇光芒在他瞳孔里跳动起来,“林乔……林乔!”
然后他紧紧地抱住了林乔。
楚毓很少主动做出太过亲密的行为,被他突然这样热烈地拥抱着,林乔感觉到一股久违的微热的酥麻透遍全身。他也紧紧地抱住楚央,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太好了,楚毓没事,太好了……
那大概是他第一次体会到恐惧的感觉。他抱着怀中人类温热的身体,发誓再也不要体会这样的感觉。
诺佛克事件后,他们的恋情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阶段,慢慢发酵升温的热度,不愠不火,恰到好处,浓情蜜意。他偶尔甚至会开始告诉楚毓一些人类观测者无法知晓的奥秘,一些只有熵神才知晓的法术。并非有意为之,只是在聊天讨论时自然而然说了出来。楚毓无比震惊,也对那些奥秘分外痴迷。渐渐地,他甚至开始能够自己创造简单的卡特之门。
后来林乔想,或许自己潜意识中是故意泄露那些密藏给楚毓的,有些话说不出口,不如让他自己去发现。
果不其然,当楚毓有能力去探看其他现实中和自己有关的记忆时,发现了林奇和楚央的死结,也发现了那几次林乔试图杀死楚央的尝试。
楚毓去质问林乔,林乔也承认了。
除了自己真正的身份之外,他把尤格索托斯的其余安排都讲述了出来,他告诉楚毓,其他的现实里还会有许多个楚央,但是林奇已经越来越少了。如果要完成熵神的意志,他们得试图留下哪怕一个林奇。
楚毓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仿佛突然不认识他了。那眼睛中有逐渐破碎的光芒,仿佛映射着同样正渐渐碎裂的心脏。
“你接近我,是不是为了这个?”楚毓的声音在发抖,难以掩饰,“为了杀死我的孙子……不……你是想要从更根源的地方杜绝楚央的出世。你想杀我的儿子!”
第144章 林乔(5)
林乔没有告诉过楚毓他的真正身份, 但他总有种感觉,楚毓似乎已经猜到了。就算没有百分之百猜中,也多少能知道他不是人类。
或许他以为自己是伊斯人,毕竟在神圣种族中只有伊斯人有接近尤格索托斯的能力。但他很聪明地没有将这种怀疑透漏给任何人。
得知真相后不久楚毓离开了, 走得周密, 走得决绝, 仿佛连一丝留恋也没有。
他不仅仅看到了楚央和林奇的诅咒, 也看到了那无数现实中他的后代将要面临的所有痛苦。
没有一个现实的楚央是幸福的……
那些已经确定了命运的现实里, 长老会对楚央做过的一切令他心惊肉跳。他没想到未来的长老会会变成这个样子,被激进派占领,为了保存自身肆意牺牲而不去寻找其他的办法, 甚至入侵其他现实盗取抄本宝物,残害其他现实中零级观测者的性命,仿佛他们不过是牲畜, 是可以随意宰杀的。
楚毓看到的全是黑暗,永恒的、无穷无尽的黑暗。不论是他自己, 还是他的后人,都逃脱不了。
楚毓决定要逃离,彻底地逃离。
那是在长老会每年冬至日的时候会举行一次盛大却极为隐秘的集会, 所有的长老、重要的四级和三级还有一些即使身为零级却因为有着虔诚的信仰被邀请来的客人都会出席,那些未受邀却想要参加盛典膜拜黄衣之王的成员们也会从世界各地聚集而来。
那一年的庆典选在加拿大洛基山中人迹罕至的森林深处, 寒风凛冽中高高的火堆被架起, 上百只山羊被宰杀,血将土地都染成了红色。无数树枝用绳子捆成错综复杂的形状, 无数邪恶的符号编织在一起。负责这一项工作的便是楚毓,因为如今已经没有多少人会制作这种树枝结成的复杂发展。据说这是最原始的召唤咒语,在语言还没有出现之前,尚未开化的人类利用这东西来召唤哈斯塔的降临。
楚毓巧妙地在那错综复杂的树枝迷宫里编织进了自己的咒语,在无数艰深晦涩的咒语和符号中,那些咒语没人能辨认得出来,就算是大长老也不能。
凛冽的狂风呼啸,钻入那些树枝编出的奇异路径里,发出诡异的宛如女妖般的尖锐哭声,但听久了,又仿佛有着某种超出认知的音律,传达着不可名状旨意。
所有大长老穿着黄色的连帽披风,脸上戴着面具。其余的所有人也都是类似的装束,只不过斗篷都是灰色的。浩浩荡荡的人群聚集在森林和狂风里,咏唱着黄衣之王第一幕中的诗文。那澎湃的歌声和风声混在一起,如惊雷般轰然而恐怖。
仪式的最后,楚毓制造的巨型树枝迷宫会被点燃。而那一刻,也便是楚毓出手的时机。
他释放出了污秽双子,罗伊格尔和札尔的藤蔓如绚丽的礼花在森林中爆炸,伴随着无数尖叫和惊呼声。
那天林乔没有去观礼。就算他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阻止楚毓。但是他听到了风里的声音,听到了那些异常的骚动。当他赶到的时候,现场却一片宁静正常。仪式已经完成,人们开始大口饮酒,围着巨大的火堆跳舞,甚至在林木中放肆地亲吻纠缠,简直像是某种诡异版本的酒神节。仿佛没有任何事发生过,但是很快林乔就明白楚毓做了什么。
他把他自己从长老会所有人,至少是所有重要的人的头脑中抹去了。
楚毓的观测力甚至已经超过了大长老,连她的头脑也被清理过。没有人记得有过一个叫楚毓的人,凡是和楚毓接触过的记忆都被修改了。
而长老会里的人员名册、入会记录也已经被修改清理过。那些事件调查处理记录也没有落下。
但他也不是没有疏漏的地方。在一份机密的名单,一份下一任大长老的候选人名单里是有他的名字的,但他并不知道这份名单在哪里。
可是林乔知道。他悄悄地将处于的名字从那份名单上抹去了。
林乔仍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或许他应该放过这个现实的楚央,或许可以把希望寄托在别的现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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