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拥有一些权力,有多少人能忍住不去使用?
可是又有多少人真的连一点羞愧感都没有?
当那些人看到自己真实的面貌,看到自己究竟做过什么,看到他们的受害者如何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现实里绝望地嘶皞,他们一直受到保护的那个自我开始坍塌。他们还是会想逃,但是那音乐不许他们逃。它让他们看,看他们从小到大所有的恶,所有的残忍。
然后,自我崩塌了。
有些人开始痛哭,有些人开始自残,有些人则直接放弃抵抗,让敌人杀死自己。
问题是,这样的攻击是没有差别的,就算是吞噬者也会受到影响。虽然所有的吞噬者都戴上了用某个已经毁灭的现实里的技术制造的超强隔音耳塞,但是那音乐引起的空气震动还是可以被皮肤感知到,还是可以影响到他们的思想。
金铉民和柏弘羽这样的五级尚且还可以控制自己。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围向古革巨人的围墙,试图打断那使得众多教廷成员丧失战斗力的音乐。六七名五级同时进攻的情况下,古革巨人也无法再维持完美的阵型。金铉民是最先冲进那道“墙”的。
楚央的琴声未停,只是那诡谲的面具微转,看向他的方向。
“我从来就讨厌你,不管是哪个世界的你……”金铉民恶狠狠说着,口中默念什么。顿时他脚下的大地寸寸开裂,伴随着轰隆的吼声,比刚才涨大百倍不止的巨型钻地魔虫拔地而起,宛如一根浑身带刺的灰色天柱。
却在此时,琴声骤然改变。一道尖锐的转折,直刺金铉民的大脑深处。
下一瞬,金铉民眼前的景象已经变了。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间红色的房间里,面前是一滩黑色的水。
这是……冲洗照片的暗房?
他转头四顾,只见一条条晾衣绳上用夹子夹着一张张照片,大多数都是美丽的模特,诱惑的身体曲线在他的镜头下流淌着牛奶般的光泽,欲念与圣洁的完美融合。这些照片看着眼熟,好像都是他年轻的时候拍过的。
他看到他面前的黑色水面下渐渐又浮起一张照片。
那是一个女人的半身像。她眉清目秀,笑容温婉,眼睛里却闪着幸福的光。她的手放在隆起的肚子上,正轻轻抚摸着,明明是静止的照片,却仿佛在动一般。
他的亡妻……
那是在妻子怀孕六个月时拍摄的一张。她不知道,那时他已经在和她最好的姐妹暗地里往来一个多月了。
在妻子怀孕到八个月的时候,他外遇的事曝光了。她歇斯底里,她不听他解释,还说等孩子一生下来就要和他离婚,还要把这件事公之于众。他惊慌了、愤怒了,对她动了手,一次又一次踹在她的肚子上,不论她怎么哀求,他就像中了邪一样不肯停下。
他不是第一次打她,但每一次她都选择了原谅。只要哄一哄,下跪哀求一下,她总会原谅的。
这一次,八个月的婴孩胎死腹中,引产出来之后那女婴血淋淋地躺在金属托盘之上,迅速从她空洞绝望的眼角滑过,被护士端走了。两天后,她穿着红衣从医院的楼顶上跳下,因为她听说穿着红衣死可以化为厉鬼。
她要让他偿命。
然而传说终究只是传说,她没有能化作厉鬼来找他。他之后再也没有结过婚,身旁有过不少女人,私生子也有了两个。他几乎已经把这个可怜的女人忘记了。
直到现在。
他看到那张照片漂浮在水面上,忽然就觉得她的笑容越看越怪,越看越像假的。一种异样的恐怖感令他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他转身冲向暗房的大门,想要逃离。
可是拉开门之后,却发现门外仍然是暗房。一模一样的暗房。嫣红的灯光,晾衣绳上一张张照片。只不过现在所有照片都变成了他老婆摸着肚子微笑的样子。
他大骂一声,告诉自己冷静,这都是幻觉。他闭上眼睛用力关上门,再次拉开门,看到的却仍然是暗房。
只不过,这一次在暗房那红彤彤的地面上,躺着个红彤彤的小东西。
金铉民全身冰冷,一动也不敢动。
那是一个小小的婴儿。发育还不是特别完全,但手脚都有了。一根长长的脐带拖在地面上,湿漉漉黏糊糊的液体覆盖着它全身。
它忽然动了。
小小的手和脚挣扎地挥舞着,蠕动着,宛如一只没有骨头的肉虫子。它发出一声尖锐惨厉的嚎叫,突然开始用绝对不适合婴儿的极快速度向他爬来。
他关上大门后才发现自己在尖叫。他转过身靠着门板滑下来,再也不敢开门了。暗房的红色令他恶心,他弯下腰,趴在地上不停干呕。
但是他吐出来的是一颗眼珠,还有一截小手。
“啊!!!!!!!!”
他疯狂地后退,退到洗手台管道旁,身后就是墙壁,无处可退了。他的心脏狂跳着,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害怕。害怕到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的肚子突然开始一阵阵剧痛,就仿佛有人用刀一次一次地戳着他的肠子和胃。他哀哀叫着,双手紧紧捂着肚子,在地上蜷缩起身体。可是那痛楚在不断加剧,仿佛有毒药烧穿了他的肠子,烧得稀烂,以至于有东西开始从他的身下涌出。
他低头看去,看到了自己隆起的肚子,和在他身下缓缓蔓延开来的血迹。
“不……”他自言自语,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变成了女声。
“不不不不!!!”他抱着自己的大肚子,试图站起来。但他太疼了,他从来不知道原来疼痛可以强烈到这种地步。他抬起头,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背着光站在他面前,那身影的轮廓,看起来很像自己。
那一脚踢来,狠狠地踢在他肚子上的时候,他尖叫着。
当第十几脚踢来的时候,他却只能趴在地上,发出微弱如老鼠般的哼哼声。他能感觉到肚子里的那一直努力跳动小心脏已经停止跳动了。血已经染红了他身上的白色睡裙,在地上如红毯般铺展开来。
而现实中,金铉民手里紧紧抓着一把某个死去士兵手里的刺刀,一次又一次地将刺刀插入自己的腹部。他的腹部已经血肉模糊,肠子挂在外面,流了一地。他死的时候满脸惊恐,绝对的害怕和无助,眼珠映着楚央诡谲的面具。
“金长老!!!!”柏弘羽刚刚冲过来,便见到金铉民在一瞬间便疯了一般地自残,然后倒地死去。他终究停下脚步,不敢再接近那个恐怖的戴着鸟首面具的男人。
而楚央手中的琴声却是一顿。他看向柏弘羽的方向,忽然开始笑。
几近癫狂的笑声,漂浮在高处,明显不是正常的笑。
“你竟然怕我?我有这么可怕么?”楚央的语速过快,显得有些神经质,“来呀,来杀了我呀?我不还手好不好?”
他说着,竟然站起身,大提琴挂在他的身上。他就这样走向柏弘羽,“你知道吗?你说的是对的。我会害死所有人,我已经害死很多很多人了。来,杀了我吧,来啊。”
柏弘羽不停后退,最后竟跌倒在地,惊恐地用手撑着身体后退。楚央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琴弓如同屠刀一般举起,“你不杀我,那我就拉琴给你听,好不好?我可以让你看到很多你再也看不见的人,让你看到死去的人。你想看见谁?”
“不……”柏弘羽用双手捂住耳朵,徒劳地想要推迟和金铉民相同的厄运。
却在此时,忽然一道喊声如清冽的长虹,破开了在战场上呼啸的妖风。
“小央!!!”
楚央的所有动作顿时停住了。然后,他的身体开始颤抖。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有一处关于严祭司的细节设定失误,已经改好啦。
第160章 疯狂 (4)
柏弘羽仰躺在地上, 惊惧地看着楚央缓缓将大提琴的带子从肩膀上摘下来,用手扶着琴柄,手里的琴弓也掉在地上。然后楚央缓缓转过身,看到那周身浸润在一片绚烂迷离的异彩中的男人。
林奇一点都没有变。柔软微卷的发丝随着异彩的飞旋微微掀动, 皮肤那样白皙, 眉目那样俊美, 即使在烟尘漫天的战场上也可以一眼看到。林奇大步向他走来, 仿佛他身后那正在倒塌的巨人、左边盘结纠缠的触手、右边如山峦般蠕动的修格斯, 全都是无关紧要的背景。他的眼睛只看到一个人,脸上带着不顾一切的执着和冲动,冲向他。
楚央却向后退了一步。
林奇毫无所觉, 仍然冲过来,一把抱住了楚央。抱得那样紧,就仿佛他们之间从不曾分别过。
趁着这个机会, 柏弘羽连滚带爬地逃走。而林奇也只是向他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
楚央恍惚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觉, 直到林奇的身体真正触碰到他的身体,直到林奇的气息终于再次将将他包裹,他才仿佛一只冻僵的鸟渐渐恢复知觉一般, 微微地战栗起来。
可是楚央的第一个动作是推开林奇。
“不……你不应该在这儿……你走……你走!”他用力地推着林奇,推得林奇一个趔趄。林奇的眼睛稍稍睁大了, 里面竟盛着星星点点的泪光, “小央……”
“你走吧!”楚央歇斯底里地喊着,却更像是在哀求, “我不是你的楚央,你认错人了……你走吧!”
却在此时因为失去了宿主而发狂的钻地魔虫从两人中间的地面之下冲出,带出的尘沙如暴雨一般漫天飞洒,遮天蔽日。它怒吼着,向楚央张开巨口当头压下,可是楚央却奇怪地有些发愣,没有什么反应。
这时忽然却见一道人影出现在怪物头顶,华美的异彩如翅膀般顺着他的手臂展开,托着他升入天空。钻地魔虫感觉到异常,便也仰起头来来。在越过钻地魔虫头顶的一瞬间,从林奇的身体中迸射出浓烈到前所未见的星之彩,如同一道从天而降的长虹灌入巨虫张开的口中。那是相当壮观且异常华美的景象,巨虫灰色的身体开始寸寸崩裂,浓烈的色彩从裂缝之中迸射而出,宛如被灌得太满的气球,在一瞬间轰然爆开。钻地魔虫那浓痰一般恶心的血肉到处飞溅,腥臭的味道呛得人无法呼吸。
林奇落地的瞬间,星之彩已经在他和楚央周围形成了一道绚丽夺目从高空也清晰可见的围墙。那些疯狂旖旎的色彩飞速转动着,前所未有地生机勃勃。
楚央意识到,林奇也不一样了。
从前的星之彩,可没有这么浓烈、浓烈到刺痛双目的色彩。
“小央。”林奇再次呼唤他,走向他,“跟我走吧。”
楚央抬起手,摘掉了面具。
看到了楚央那金绿色的、不似人类的异常双瞳,不由得脚步一顿。
楚央将面具扔到地上,脸上像是抽搐一般露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我说了,我不是你的小央。”
“你是。我知道你是。”林奇坚定地说着,目光中却又有愤怒之色,“为什么要让另外那个楚央来骗我?为什么和他交换身份?你是不是想让他取代你的位置?你是不是以为我看不出来?”
楚央惘然地看着他,脸色那样苍白,脸颊深陷,形容枯槁。那身西服穿在他身上也有点太大了,显得空空荡荡的。
他的小央,他原本健康而英俊的小央,是怎么在短短数月间被消耗成这个样子?
“我和另一个楚央,已经没有分别了。不,我比他邪恶多了。”楚央的笑声渐渐变得神经质,渐渐变得破碎癫狂,“我杀了很多人,很多很多人。我杀了陈旖、祝鹤泽和苏钰。我还杀了我爷爷。就算是另一个楚央,也没有做过这些吧?”
“那是因为你的神智降低了太多!我知道你不想的!你爷爷也跟你没关系!”林奇恳切地望着他,心每跳一下都在隐隐作痛。
“你还是走吧。”林奇每走一步,楚央就后退一步,一直退到了星之彩的围墙边缘,“算我求你……离我远点……”
“我不走。除非你和我一起走。”林奇向着楚央伸出手,带着哀求的表情,仿佛是要拉住即将溺水的人,“和我离开,我会治好你的,就像以前一样。都会没事的。”
却在此时,变故突生。
一阵狂烈的强风不知从何处横扫而来,所过之处竟没人站立得稳,不少人甚至直接被吹得飞起,宛如没有重量的树叶。天空之中浓云聚集,翻滚的黑色云团仿佛是某种固体,向着中心卷出巨大的漩涡。
一股奇异的尸臭味随着狂风从地下升起,空气好像也突然有了重量,粘稠地包裹着每一个人,死亡的味道在悄然蔓延。
怪物肆虐横行的大地轰然开裂,滴淌着滚滚熔岩的巨大触手从深渊中横扫而出,紧接着是一颗山峦般巨大的肿块,半透明的表皮下纵横着散透着暗黄光芒的血管,隐约还有一颗颗卵泡一般的东西,蜷缩在中间的黑色怪物偶尔颤抖一下,略略舒展多肢的畸形身体。
无数触手伸入天空,宛如大地上凭空出现的一片黑森林。它们都是从那巨型肿块身上长出,张狂地挥洒着。不论是人类还是神圣种族都被那些布满病毒和细菌的触手碾成粉末,亦或是在接触的瞬间迅速被感染,惨叫着迅速化为脓水。
极为罕见的神圣种族,传说中的众神之母莎布尼古拉斯的后裔——黑山羊幼崽。
而伴随着黑山羊幼崽升起的,是一个全身裹在黑色披风里,脸上戴着古希腊喜剧面具的的男人。他站在幼崽的那硕大的头顶,仿佛这恐怖而不受控制的神之后裔不过是他的坐骑。
先知现身了。
就连吞噬者都惊呆了。一般来说,先知只有在一个现实毁灭的最后阶段才会出现,亲手解决作为现实最后的壁垒的林乔。但是这一次,他却提前出现了。
先知现身的瞬间,所有幸存的教廷成员便纷纷开始向着诺丁汉城的方向撤军。从先知的角度看,便仿佛是一群红色和黄色的蚂蚁,在张皇失措地躲回自己的巢穴里。
而楚央,则是最害怕的。
他抬起双手,集中精力在空中用力一撕,竟就这样撕开了一道现实的缺口。他冲过去,一把扯住林奇的手便将他向着那道缺口推。
“你走,别再回来!”他一遍一遍重复着相同的话,仿佛是在默念咒语一样。但是林奇却反手扯住他的手腕,“跟我一起走!”
“我跟你走,我们就走不了了!”楚央急得冒汗,仿佛快要哭出来了,“算我求你林奇!”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下一瞬,一道轻柔的,由无数声音组成的怪异声线悄然出现在两人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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