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朵思夫人摇摇头,“但可以看出你做的不是好梦,你的脸色很不怎么样。”说着她又笑起来,“不过你那副模样也是相当有趣了。”
“的确不是什么好梦,让您见笑了。”时子殊眸光沉了沉,见女妖笑得花枝乱颤,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又问道,“您的姐妹是否醒来了?她们有没有告诉您什么线索?”
“她们倒是醒了,但很抱歉,帮不上你的忙,她们对第七层也没什么了解。”朵思夫人道,“不过对于‘真实’这种说法,我妹妹倒是听过一句话。”
她顿了顿,语中意味深长。
“你最相信的,往往是最虚假的,摒除一切虚假,你才能找到‘真实’。 ”
“呵……但谁又知道这句话本身是不是假的呢?只是讲给你听,作为参考,信与不信全在你自己的判断。”
女妖莞尔道:“你只剩下最后一层了,不过也不用心急,因为根据我的感知,其他陌生的气息全都消失了,塔中就只剩你还要继续向上攀登。”
“是吗?”
时子殊微微蹙眉。也就是说其他人不是死了就是出局了?系统没有提示,所以他并不清楚其他人的情况,只知道顾盼是被他亲手送出局的。
不过就连风湮都出局了?倒是有些让他意外。但竞赛还要继续,否则如果他也出局,就还要再比一次,现在对他有利,可再比一次就说不好是什么状况了。
还有一点必须注意,因为塔中只剩下他,所以观看竞赛的人只能看到他的情形,他不能露出任何端倪。
“我明白了,多谢您的提醒。”时子殊说道,“那么之前拜托您的事也还需要您继续留心,麻烦您了。”
朵思夫人目光一闪,立刻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如果他出现了什么不妥,还需要她利用幻象替他掩饰。
“没问题,亲爱的。”她优雅地颔首,笑容有些狡黠,“作为回报,我们从塔中离开之后,你必须要给我讲讲刚才你做了什么梦,我可是非常好奇。”
“也没什么。”时子殊笑了笑,“就是很寻常的回忆,只不过被幻觉扭曲了,所以变成了很可怕的梦。”
“我不信,你可别想骗我。”朵思夫人笑道,“就算我不了解第七层,但第六层的情况我还是知道的,这一层只会勾起你的记忆,那些记忆或许是你不知晓的,又或许是被你遗忘的,但唯有一点——它们全部都是绝对真实的,是你真正经历过的。”
时子殊的动作猛然停滞住了。
……
盲女将风湮送走,带着满身血污,精疲力尽地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她一打开屋门,一只雪白的大狗迎了上来,轻轻呜咽了两声,黑溜溜的眼睛盯着她看,似乎透出了几分担忧。
“谢谢你,雪球,我没事……”
她疲惫地冲大狗笑了笑,轻抚着大狗软软的毛,步履沉重地走到浴室脱下被染成红褐色的裙子,泡进了水池中的一汪温水里,却不知不觉地倚在水池边睡着了。
她一向很少做梦,但这一次她却梦到了有关过去的事。
那是她最不愿意回忆起的往事。
……
“……我知道我姐姐已经死了,在我进入‘恐怖轮回’之前,她就已经被卷入其中,但是我翻阅了所有名单,却找不到她的名字。”
那时她参加了管理员的召集,在结束之后本想匆匆逃掉,却避无可避地被夏冰萤截住,还被夏冰萤施加了某种手段,定在原地无法脱身。
她手脚冰凉,眼中的泪水早已涌了出来,艰难地摇着头,哀求地看着夏冰萤,却得不到任何怜悯与犹豫。
银发男人的神色冰冷而阴沉,他一字一顿,向她提出了问题。
“我问你,她是怎么死的?”
“她……”
盲女浑身颤抖,双唇微张,拼命地抵抗着那股力量,可她完全抵挡不住,最终只能流着眼泪,断断续续地回答出了那个问题。
“她是被……时子殊杀死的。”
“……”
夏冰萤的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去了。
像是受到了一记重击,一瞬间他的身形晃了晃,一脚往后错了半步,才勉强维持住站姿,却似乎依旧头晕目眩,以手抵住前额,指尖轻轻发抖,过了好一会,他才哑声问道。
“……你在说,谁?”
那股强制力量只能持续很短的时间,力量消失之后,盲女浑身发软地跪坐在地上,撑着地面喘息着。但她很快站了起来,她急于给夏冰萤解释,便抱着水晶球,拉着夏冰萤,让他跟她一起去战斗场,这样她便可以使用力量再现当时的情景。
“他是不得不杀死你姐姐的……”
水晶球里显示出了夏媛变成丧尸、时子殊不得不杀死她的映像,夏冰萤面色惨白地看着,在时子殊砍下夏媛头颅的那一瞬间,血肉横飞,他终于紧紧地闭上双眼,浑身剧烈地颤抖着,沉默了很久都没有说话。
“如果他不杀你姐姐,那时死的就是他。”
盲女收起了水晶球中的映像,悲哀地请求着他:“所以我祈求你,请你不要杀他,他完全是出于无奈,其实他也不想杀了你的姐姐……”
“……我知道。”
夏冰萤颓然地坐在地上,抬起手臂遮住了自己脸上的表情,嗓音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
他的声音很轻很哑,但那时盲女还是听到了。
“我当然不会……不会杀了他。”
……
水声“哗啦”响起,盲女猛地惊醒过来,原来是雪球跳进了水池里,吐着舌头朝着她游了过来。
浴室中热气蒸腾,水晶球上凝结着一层水雾,令她的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她抱住窜进她怀里的雪球,摸着它湿漉漉的毛,悲伤地呢喃道。
“你明明说过你不会杀了他,可为什么到最后,你还是以那么残忍的方式杀了他……”
……
“啊嚏!”
死神猛地打了个喷嚏,瑟瑟发抖地裹紧自己身上的斗篷,然而风雪飘摇,彻骨的冷意浸透了他的身体,让他冷到了骨子里,不过这漫天的风雪倒是和他现在的绝望心境颇为相似。
就在盲女带着风湮离开主厅后,夏冰萤也将死神带进了自己的个人空间里。死神一开始挣扎不停,大声地说着他要去寻找自己的队伍,却被夏冰萤一句话打懵了。
“你不用去了。”
夏冰萤说道:“我已经提交了申请,你的队长也同意了,现在你是永生的队员,今后将帮助我夺取管理员候选人的位置。”
什么管理员?什么候选人?他明明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见习死神,在恐怖轮回里更是菜得不行,为什么要对他如此苦苦相逼?!
死神在内心无声地哭嚎着,可是他怂得要命,根本不敢做任何抵抗,凄凉悲哀地被夏冰萤带入了这个冰天雪地的空间里,差点被冻死——一个死神如果被活生生冻死也太他妈丢人了——还是夏冰萤给了他一瓶药剂才保住了性命。
“前、前辈,你到底为什么要带我来啊……”
死神跟在夏冰萤身后,眼含热泪,但马上就被寒风吹得眼睛生疼,再也不敢哭了:“不是我不想帮助你,”其实就是,“可是我真的很弱,不是我吹,都没人比我更弱了,我是真的帮不上你的忙,让我去打架,还不如让我直接自杀来得更快……”
“我并不是因为需要你帮我战斗才邀请你加入我的队伍。”
他们走到一座木屋前,夏冰萤打开屋门,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请进,我们进去再说。”
死神激动地扑了进去,还差点被黑袍绊了一脚,他本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暖和过来,可进来才发现这里的温度和外面根本没什么区别,还是冷得不行。
死神:“……”他想哭啊。
“那我还能帮到你什么?”他牙关打颤地问,“如果想要我给你出谋划策……那你还不如把我杀了。”
夏冰萤摇头失笑:“我也不需要你做这些事。”他忽然嗓音一沉,说道,“我需要你帮我确认你所看到的那两个人,他们的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又是否与什么复活仪式有关系。”
如果是这样倒还行……死神如鸡啄米般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还有,我一直想要复活一个人,你过来帮我看看。”
说着夏冰萤走向卧室,死神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一眼便看到床上躺着的人,正是他在刚才的照片里所看到的那人。
“我虽然了解一些复活仪式……比如你刚才所问的,以替死之法来复活另外一人,我确实听说过,但具体如何施展我并不清楚,因为我曾经学习的都是如何破坏这些仪式。”
死神说着,同时内心后悔,似乎正是因为当时他说自己听过那个仪式,所以夏冰萤才会留下他,早知道他就不多嘴……不,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根本不应该踏入那间屋子!
然而既然他被夏冰萤强行扣了下来已经成为事实,他也只能接受,不过他也没有因为想要逃跑而故意说谎,他是真的只学过破坏仪式,因为复活对于死神而言是大忌,他们的职责就是带走亡灵,又怎么能容许活人与他们争夺。
当然,这些话他是不敢对夏冰萤说的……再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破坏夏冰萤的事。
夏冰萤沉声道:“无论怎样,你先来看看他。”
“是……”
死神硬着头皮上去,细细地打量起这具蕴含着死气的身体,他发现纵使四肢和头颅都与身体是相连的,然而当中蕴含的死气没有相互勾连,这也就是说……
“这位……嗯,你的朋友,”他选了一个比较合适的称呼,“他的身体似乎发生过断裂……虽然我很抱歉,但是为了充分了解情况,我还是必须问一下,他是不是曾经被分尸过?”
“不是分尸。”夏冰萤答道。
“啊?没有吗?”可他看到的确实是不相连的啊。
“……是肢解,他是被活着肢解而死的。”
死神看出他神色不对劲,当即义愤填膺地骂道:“惨绝人寰!丧心病狂!也不知道是哪个疯子这么残忍地杀了前辈你的朋友,他真是该死!”
“……是我。”
夏冰萤闭上眼睛,脸色苍白,低声开口。
“是我做的。他是我杀的。”
“……”
死神差点“噗通”一声跪下了。
怎么办,现在收回前言还来得及吗?
可是为什么?!这个人类是不是精神有问题,明明人是他杀的,杀人的方式还这么残忍,为什么在事情过后还想把人复活过来啊?
“你大概觉得很奇怪吧?明明他是我杀的,现在我却想要复活他。”
似是看穿他心中所想,夏冰萤扯了扯嘴角,可是他笑得比哭起来还难看。
“但我从没想过要真的杀了他……我的确曾动过一瞬间的念头——他杀了我姐姐,我该为我的姐姐复仇,可我很快就放弃了,因为我知道他也是出于无奈,更何况,我喜欢他,我爱他……我根本舍不得杀了他。”
死神愣住了。
“可是他……”
“对,可是他最后还是死了,就因为我曾经那一闪而过的想法。”
“就是因为这一丝念头……”
银发男人无力地跪坐在地上,上身伏在床边,脸埋在臂弯里,拉住了床上之人的手,声音里蕴含着强烈的痛苦。
“……让我害死了他。”
“可是在那个时候,我无法控制我自己的行为……”
第56章 怪物
风湮离开盲女的个人空间后,没有当即返回队员们观看比赛的地点, 而是先回到自己的个人空间里, 将自己已经残破不堪的衣服换了下来, 简单地冲了一个澡。
在水汽氤氲的浴室里, 他赤.裸着站在镜子前, 打量着自己的身体。
属于少年的身形仍显几分纤细, 却并不清瘦, 肢体修长而有力, 肌肉匀称地覆在骨骼上, 形成优美流畅的线条,富有力的美感,白皙的肌肤滚落下点点水珠, 在灯光下映出细腻的光泽。
他抬手轻抚自己的脖颈, 又碰了碰肩头, 肌肤温润柔软, 带有生机与温暖的体温, 已经完全看不出, 就在刚才,这些地方已经被利刃整齐地砍断, 瞬间血肉横飞, 被割裂成了残缺的肢体。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手臂掉在地上,滚落进血泊中, 他支撑不住地倒了下去, 昏昏沉沉地看着上方, 少女逆着光,将斧头高高举了起来,再次砍断了他的双腿,最后是他的头颅。
痛吗?
当然痛。
身体被活生生地肢解,那是极致的痛苦,无法抑制的对于生命流失的恐惧,本能地想要挣扎逃离……
可是这一切,却全都比不上在那一日,他亲眼看到那个人被活生生地四分五裂的心痛。
那时的他无法阻止。
——他拥有无尽的生命,只要“恐怖轮回”不坍塌,他便永远不死,可看到那人被砍掉头颅的一刹那,他只觉得自己也死去了。
所以就算现在为了维持这个复活仪式,他需要被一次又一次肢解,抽取新的生命力,也不会有任何踌躇与不甘,相反,他很感谢寻找到这个仪式的盲女。
因为有些事情,要远比自身的死亡更加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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