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儿。”
“父君……”嘉澜扭捏地抓着自己的衣衫一角,还想要抱抱。
“还疼吗?”苍玦摸了摸他的脑袋。
嘉澜摇头。
“那为何还要这般哭?”苍玦又问,“还有,为何你会摔在地上?”
嘉澜垂下眼帘,睫毛微颤,不愿开口。
苍玦却猜到了:“是哥哥同你吵架了?”
以为苍玦要责备择儿,嘉澜连忙道:“是澜儿自己不小心!”随后,他蔫了,因为他只要看着苍玦就不敢说谎,“父君,我没有遵守约定,哥哥一定讨厌我了……”说着,嘉澜的眼睛里又溢满了泪水。
他哭着道:“可是曾祖母说,哥哥会被挖内丹,我害怕……如果不告诉爹爹,哥哥要是死掉了怎么办?”
他哭得满脸通红,本就比同龄孩子要小上一圈的身子越显孱弱。
嘉澜甚至都有些站不稳。
“澜儿,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苍玦扶住了他。
“我知道……”嘉澜就是觉得伤心。
“你喜欢哥哥吗?”苍玦很少会这样语重心长地同嘉澜说话。
嘉澜有点蒙,但很快便回答上了:“喜欢!哥哥会带我捣蚂蚁窝,还会带我摸小鱼。他还会、还会把衣服垫在我脚下,哥哥其实很关心我。澜儿喜欢哥哥,澜儿不想被哥哥讨厌。”
听此,苍玦微微勾起嘴角,握住了他的手。
“澜儿,首先,此事你做得很对,但你也确实违背了和择儿的约定。现下,你要怎么做?是在这里继续哭,还是去同哥哥道歉?”
苍玦对嘉澜的教育从不是特别温和的。择儿才回到他身边,不了解苍玦的性子。苍玦往前也是如此,虽喜欢小孩,但绝不会事事依着对方。
特别是在此刻,嘉澜摇摆的小性子,还需要他去推一把。
苍玦不会犹豫。
而嘉澜早就习惯了苍玦严厉的态度,他胡乱地擦了擦眼睛,用力点着脑袋:“要去和哥哥道歉,还要、还要以后一直可以和哥哥一起玩。”
与此同时,正居厢房内。
南栖拿了拧干的巾帕给择儿擦脸,择儿吸着鼻子,担心地环顾四周。
“择儿?”南栖唤他,揉了揉他的脸。
“爹爹。”择儿红着眼眶,担心地问,“澜儿真的没事吗?”
“真的,他脸上的疤痕过几日后也会消退。”南栖温声,“择儿,可以告诉爹爹是怎么一回事吗?”
择儿将脸埋在膝盖上,不吭声。南栖微微叹气,也没打算强问,见择儿这副模样,他大概是能猜到一点。
今夜风凉,南栖合上了半扇窗,回身轻拍择儿的背:“先睡一觉,你哭了这么久,肯定是累了。爹爹会在你身边陪着你,别害怕。”
择儿讷讷地点头,蜷缩在被褥中,南栖就躺在他身侧,握住了他的小手。他的手湿漉漉的,还有他方才擦过眼泪的痕迹。
择儿的睫毛依旧潮湿,像沾染了雾气,他被南栖攥着手,心里才好受些,小声道:“爹爹,是我推了澜儿。我嫌他哭得吵,就不让他哭,想伸手捂他的嘴巴,但是……他太小个了,我不小心把他推下了床……”他是在认错,老老实实的,因为害怕被指责,一直就战战兢兢地缩着身子,“我错了……”
南栖半起身,见孩子缩在阴影里。
他想了想,将那盏烛火拿近了,放在床头的一方矮柜上。择儿不明所以地跟着起身,泪花打湿了衣襟,他望着南栖:“爹爹。”
“择儿,明日爹爹带你去和澜儿道个歉,好吗?”
“我害怕澜儿已经讨厌我了。”
“不会的,澜儿同我说过,他最喜欢哥哥了。”
“这、这样吗……”
择儿没有不答应的理由,他也想同嘉澜道歉,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若是爹爹愿意带他过去,倒是省了他的一桩烦心事。
正想着,他就听南栖紧接着又道:“还有便是,爹爹要向你道歉,希望择儿能够原谅我。”
“爹爹?”择儿一时没反应过来,直至他见到南栖忧愁的眉目时,才稍稍有些懂了南栖道歉的原因。
“前几日,是爹爹不对,疏忽了你的感受。爹爹发誓,一定会反省的。”他甚是真诚地对择儿道,“择儿,爹爹其实一直很笨,许多事情顾不了周全,也不明白该如何对你和澜儿才是正确的。但从今日起,爹爹一定会努力改正,若以后还有做错,择儿不必客气,直接指责我便是!”
可做孩子的,哪有去指责爹爹的。
“择儿,爹爹也知错了,我们和好吧,好不好?”
择儿觉得这些话甚是新奇,仿佛爹爹不再是爹爹,而是一个年纪相仿的朋友。他心里忽然暖了,郁结的冰层稍稍融化成一摊温水。
择儿眨了眨眼睛,又听南栖道:“择儿,以后爹爹一定也还会再不小心犯错,也不知何时又要再害你伤心,但……”
但我还是希望你能随我回婆娑河。
最后这一句话,南栖讲不出口。他觉得自己太自私了,明明伤了孩子的心,却不愿他离开自己。择儿已经八岁了,虽还小,但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和主见,南栖不应该勉强他。
罢了,此事之后再提。
若择儿真的喜欢在苍玦这处,南栖是绝不会强行让他和自己回去的。
可他是落寞的。
只是耳边却听到择儿这般问他:“爹爹也是第一次做爹爹,对吗?”
南栖怔怔的,随后愧疚地低头:“……是。”
择儿站起来,主动抱住了南栖:“以前叔父教过我,第一次做事,难免失误。就像我抓小鱼一样,第一次总抓不到,后面就好了……”择儿搂着南栖的脖颈,顺势窝到了他的怀里,“爹爹养我,就像抓小鱼,多养养就好了。”
他是这般懂事的孩子,早早地就为南栖铺好了台阶:“我答应和好了。”
南栖抱紧他,突然不知该说什么,他在这个孩子面前,实在是羞愧。人世间有一句老话,便是“头个孩子必然吃亏”。
做父母的是第一次,做孩子的也是第一个。
处处结疙瘩,处处不自在。
但这份爱,也是第一份。
“爹爹,其实我是吃醋了。”择儿鼻子酸了,“你对弟弟好,我就也想你对我一样好。我也想被爹爹抱着睡觉,想被爹爹喂早点,想和爹爹天天黏在一起,想让爹爹陪我摸鱼……我吃醋了,爹爹。”
他也说:“但是叔父说过,我很好哄的,你哄哄我,我就好了。”
父子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择儿的懂事让南栖异常心酸。但往后的路很长,他初为人父,会有许多不足之处要去弥补。他要学会成长,学会做一个孩子的榜样,以及做一个孩子的避风港。他会在择儿和澜儿的人生中存在很久,因为他们是他的牵绊,也是他今生不可缺的陪伴。
“傻孩子。”南栖道。
说着,择儿突然担心道:“爹爹,父君会不会骂我?”他不安起来,想起刚才苍玦的神情就觉得后怕。
“不会,你父君怎么舍得骂你。”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笃笃”两声,随即,厢房的门被嘉澜推开了。
苍玦站在他身后,没有抱着他,反而让他自己走进了厢房。嘉澜紧张地看着择儿,转头又望了望苍玦,在苍玦的点头示意下,嘉澜终于鼓起勇气,嗒嗒地跑到了择儿和南栖面前。
他站正了身子,对择儿作揖:“哥哥,我错了。请哥哥原谅澜儿的说话不算话,澜儿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择儿愣了愣,就见嘉澜耷拉着眉头再次道:“我还想和哥哥一起玩,我们和好吧哥哥,好不好?”
这话说得与方才的南栖,竟是有几分相似。
正在此时,苍玦朝南栖招了招手。
南栖虽不放心两个孩子,却还是走向了苍玦。不过片刻,他就被苍玦拉到了门外。
“你做什么?”南栖皱眉。
“孩子们要说几句悄悄话,我们在外等着。”苍玦没有松开南栖手的意思,“我也还有话要对你说。”
第七十章 凤生-贰拾
屋内。
矮小的嘉澜站在床榻前,可怜巴巴地伸手:“哥哥,我爬不上去。”
他因先天体弱,比择儿小了整整一圈,便连一张床榻都比他要高。他想主动爬上去同择儿说说话,但无奈,没有大人的帮助,嘉澜的小短腿怎么都蹬不上去。
他没有办法,只好同择儿求助:“哥哥,帮帮澜儿吧……”
择儿只好伸手,把嘉澜连拖带扯地拽上了床榻,气喘吁吁地说:“你也太矮了。”
嘉澜歪了歪脑袋:“以后、以后就长高了呀。”
话罢,他凑过去,一双眸子还是湿润的。嘉澜老老实实地坐在择儿身边,讨好一般地问:“哥哥,你今天有没有吃红豆饼呀?”
“吃了。”择儿别过头,手指抠着床单。
“好吃吗?”
“好吃啊。”
嘉澜笑了笑:“我觉得哥哥的小鱼干比红豆饼好吃一百倍。”
择儿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心中升起一股优越感:“那、那是肯定的啊。啊,你干吗又拍我马屁,你不要拍了!”
嘉澜一愣,连忙点头,他抿着唇,与择儿相对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嘉澜揉了揉眼睛,脸上的疤痕在烛火中隐隐约约的。择儿撇过眼瞧他,垂下了眼帘:“澜儿。”
“嗯?哥哥。”嘉澜立刻回道。
“对不起……”
嘉澜眨眨眼睛。
择儿抱膝,小声地又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推你的。”
说着,择儿哽咽了,他鼓起勇气伸手摸了摸嘉澜脸上的疤痕:“还痛不痛啊?”
嘉澜一时激动,脑袋摇得同个拨浪鼓一样,连连说:“澜儿不疼了,真的不疼了。哥哥不要哭,哥哥,不要哭呀。”他也伸手去摸择儿的眼睛,生疏地给他抹眼泪,“哥哥,不疼的,真的呀。”
“你不要骗我……”择儿吸鼻子。
“没有骗哥哥。”嘉澜小狗一般地贴着择儿,软绵绵地问,“哥哥,我们和好了吗?”
“和好了。”
“那以后是不是又可以一起玩了?”嘉澜一双眸子闪闪的,和天上的星星一样。
择儿点点头。
嘉澜一脸期待地问:“哥哥,我可不可以抱抱你?”
“你想抱就抱吧,我又不是老虎,不凶的。”择儿被嘉澜小心翼翼的模样逗笑了,他主动和嘉澜抱作一团,亲昵地蹭了蹭,“澜儿,我们以后不吵架了。”
“嗯!”嘉澜高兴得厉害,小手紧紧地抱着择儿,“我最喜欢哥哥了!”
“可我最喜欢爹爹,澜儿,对不起,辜负你的美意了。”
“美意”这词是择儿前不久刚学的。
嘉澜:“……”
嘉澜:“那、那我最喜欢父君。”哥哥和爹爹并排第二吧。
屋外。
“南栖,方才被孩子们打断,”苍玦握紧了南栖的手,“我的话还没说完。”
南栖不解。
“当年若非凤王东昇对龙族的提拔之恩,龙族也不会有今日的光耀。凤族有难时,我们没有出手相助;凤族落魄后,我们却忘恩负义地拿了凤族的领地。此事当时我有劝阻过我父君,但无济于事,也因此,这件事错了这么多年。这是龙族亏欠凤族的,我从未忘记过。”
苍玦并未说谎,可他当时不过是一个只有天帝帮衬在龙族没有实权的皇子,上头又有三个哥哥压着,龙妃亦是对他的存在虎视眈眈。
苍玦即便是想帮一帮凤族,也是无可奈何。
再者,曾想帮凤族的他也有私心。
三百多年前,他去过一次凤族,得过一只小凤凰的心脉血。
虽只有一面之缘,但苍玦却一直记得他。凤凰灭族,苍玦深感无奈,心中多次为这只小凤凰惋惜。
而今时今日,他仔细想来,那只小凤凰,竟是与嘉澜长得甚为相似,若没猜错,他应是幼年时的南栖。
真是造化弄人,所以多年前,苍玦才能毫无阻拦地进入长沂峰,与南栖结了这段缘。
“南栖,我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在你幼年时,我们见过。”
南栖自然记得,他在涅槃之日,记忆就如破坝的洪水涌来,好的,不好的,悉数想起。他的掌心微暖,被苍玦握着。他低下头,睫毛微颤,不知为何违心道:“当时年幼,记不大清了。”
苍玦哑然。
南栖便继续道:“可我记得,有一位上仙救了落水的我,我便赠了他一滴心脉血。”
他不知自己在躲什么,但他这句话给了苍玦一颗定心丸。
“南栖,果真是你!”苍玦是欣喜的,喜的不仅仅是南栖还好好活着,也是当年那个孩子依旧好好活着。他是南栖,南栖是他。
“苍玦,你到底想说什么?”南栖越听越不明白,苍玦即便是知道龙族当年是错的,那又如何?今朝凤族领地一日不归还,他们便始终隔着一道鸿沟。就算知道当年彼此见过,也不过是添了新的烦恼罢了。
苍玦却突然坦言:“领地之事,我会帮你。”
“苍玦?”
“但不是现在,眼下不是做此事之时。”苍玦沉声,面色严肃,“而今,龙族内乱,加贺恐要有所行动,我必须想办法先压下来。我在龙族虽有实权,却终究要过了族中长老那一关,方可将领地还给你。若强行为之,龙族发难,凤族人少,岂不是让你吃个大亏?还有那领地之上的龙族子民,我也要想办法安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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