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门院还有能够伤及他和他的式神的底牌,他没有必要冒险,他也同样不敢赌现实世界中式神的复活技能。
他对对方满怀戒心,御门院晴明也是同样。
“晴明大人,就让他们这么走了?!”茨木童子捂着脸上的面具,一脸愤然。他刚刚才从地上站起来,但他相信,如果请出父亲酒吞童子,他未必没有一战之力,他……
“少说两句吧。”鬼童丸闭了闭眼,“对方未出全力,而我等已经遭遇惨败。如果不是晴明大人拿出了那卷画,加上有羽衣狐大人在此坐镇,你以为你现在还能站着说话?”
茨木童子还想反驳,脸上与墓碑连接之处一阵剧痛,他恨恨的低下头不做声了。
狂骨心疼着自己没剩下几条的蛇,同样没有说话。
御门院家笼罩着死寂的气氛,而一阵木屐的轻响打破了此处的沉默。玉藻前穿过这群受伤的妖怪,这些妖怪他并不放在心上,唯一让他心生警惕的是对面这个安倍晴明。就算遭遇如此大的折辱也神情不变,真是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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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御门院持有能使任何人入梦再摧毁的醉梦长卷,土御门伊月一方战力惊人,双方陷入了暂时的对峙,彼此提防着,各有底牌,企图窥见对面的任何一丝虚弱之处,进而狠狠咬下一块肉来。
就在这暗潮汹涌的平静之中,高天原的神使测算出了最宜回归的时间。
“这也是四季神明交接的日子。”荒将星图拿给土御门伊月看,“这一日群星变换方位,人间大地回暖,从上游炸开凝固一冬的冰凌之后,这些熏蒸的暖气便会将整条河流融化。”
“提前拜托好冬之神,让她带走河川之上的寒冷,龙子就可逆着春潮上浮。”
犹如鲤跃龙门,白鹿登仙,神国之门也不是那么好进的,所以土御门伊月从来没有疏忽过对鸭川中龙子们的滋补和训练。想要进入永恒喜乐的居所,路途上必定要经过千难万险,他将这段时间缩短为在春潮之中浮沉,已经是竭尽全力的帮助,余下则需要龙子们自己跨越。
不仅是奴良组和源氏,就连花开院家也听到消息,希望能助一臂之力。
想到花开院秀元之子曾经梦过高龙神,也算结缘,土御门伊月便应允了,共同在上游布设起爆的阴阳术。奴良组负责从旁警戒,以免御门院突然发动袭击。不过土御门伊月倒是觉得,如果他是御门院,那么要不就是在送龙子归去时动手,要么就是一切结束之后他们精疲力尽时动手,一定事半功倍。
源义衡让他可闭嘴吧好的不灵坏的灵。
起爆是十分关键的一环,什么时候炸,怎样炸,要炸成什么样,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土御门伊月还特地请自己世界的式神们弄来了一份开矿时起爆的流程,对鸭川上游的冰层进行了现代化的精密测算,确定几个爆炸点,然后大量制作引爆符咒。人类的□□当然也是要用上的,这些源义衡能弄到,也会带专人布设。
大半个月的忙碌当中,土御门伊月自己的式神却是完全撒开不管的,随他们做什么。于是等土御门伊月忙了大半个月回过神来,御门院本家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土御门伊月:……
可能御门院家没怎么伤筋动骨,因为他们的妖怪压根没敢出来应战。笑话,出来被群殴吗?茨木童子的脸上的爹还没修好呢!
于是御门院家就只能憋屈着接二连三的转移,反正他们人也剩的不多,转移起来动静不大,倒是让酒吞童子等好一段时间没能找到这些家伙。酒吞童子最后一拍脑袋,给玉藻前发消息,玉藻前很痛快的把地点报给他们,御门院遭受了新一轮的打击。
更要命的是,他们开始彼此怀疑起来,不然这么隐蔽的藏身之处怎么会被暴露?
御门院内部掐成一团,玉藻前却并没有掉以轻心,他很清楚这个世界的安倍晴明有怎样强大的能量,所以他潜伏到如今,只想在最恰当的时候动手。
已经转移过两三次,就连密室的质量都差了很多。御门院晴明就坐在一片昏暗之中,只有眼前桌上的画卷还在泛着斑斓的流光。他拿起笔,在画卷之上勾勒着什么,末了露出冷笑。
玉藻前恰在此时走进来,步伐不紧不慢,他是整个御门院家唯一不会被怀疑的人,得到御门院晴明的全部信任。虽然之前有过母亲被伪装的事情出现,但是御门院晴明深信,那只是当时急着从地狱出去,种种事情累积在一起造成的,对方不会再玩弄同样拙劣的手段,他也同样不会两次都认错自己的母亲,他记得母亲灵魂的味道。
已经吞噬了羽衣狐残魂的大妖淡淡笑了。
“晴明,我的孩子,你什么时候杀了那些人?”
“让母亲受苦了。”金发男人看向玉藻前,丝毫没有颓丧的神色,“醉梦长卷在我手中,我不会失败。”
“我将以这京都为舞台,以奴良鲤伴的成名之战为蓝本绘制一场大梦……我记得他与那个阴阳师是恋人。”
奴良鲤伴的成名之战,无疑是与山本五郎左卫门率领的百物语组的那一战。山本五郎左卫门本是一介商人,然而得到了一件名为“百鬼的茶锅”的宝物,可以汲取人的“畏”即恐惧酿造所谓的霸者之茶,饮者能够体会到无上的快乐,山本以此吸引了一批位高权重的人到他的蜜柑船上。山本渴望更多的权势,因而需要更多的霸者之茶,这也就需要更多更多的畏,可畏又不是凭空生出来的,需要制造。
于是他开始散步各种恐怖怪谈,经他创作或散布的怪谈自生妖异,会变成真实的妖怪诞生于世间,给这座城的居民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身为城池的守护者,奴良组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最后奴良鲤伴斩了山本,将其驱逐入地狱,从此一战成名。
“我要给他们一个敌对的身份,多么有趣。”金发男人笑了。
“百物语组的干部们,除了归顺的黑田坊之外,几乎无一幸免,如果那名阴阳师成为其中一员,那可太有趣了。”
“身为恋人却刀兵相向,我钟爱这样悲惨的情节。”
玉藻前的指腹拂过扇子,他在让自己平心静气。
“另外,母亲。”金发男人起身,他拉开身后的帘幕,露出一张黑线与红点交错的地图。
“千年内,从龙子身上抽走的灵力,我将其用来制造式神,还有几个月就是成熟之刻。”他说着,影子里就钻出一只通体漆黑双眸血红的式神,明显是经过炮制的,与源氏曾经制作的式神竟十分相似!
“庞大数量的式神,加上我地狱中的势力……”
“母亲,且让他们狂妄些时日吧。”
玉藻前也淡淡的笑了,微微弯起的眉眼显得极为温柔。
“是的,且让他狂妄些时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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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御门伊月这一日早上得到了两则消息。
一则是玉藻前送来的,言明御门院今后大概的动向,另一则来自奴良鲤伴,他派出的干部带回了醉梦长卷的知情人。
书翁对这种事情兴趣浓厚,主动请缨在旁边记录。
知情人是个少年,是被奴良组的干部从神社的废墟中救出来的,长途奔袭至此,奴良鲤伴本意是让他先休息一下,可少年坚决不肯。他对杀入神社抢夺画卷的人怀有深刻的仇恨,如果他提供的信息能够杀死仇人,那么他乐意至极!
“与仙人沾边的事情,本身就很神异,加上唐国,就更不得了。”少年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红着眼眶说道,“我也只是知道皮毛而已,那卷画千年前一现世,因为力量太过独特,几乎是立刻就被封印在神社之中,代代守护到如今。”
奴良鲤伴在这时轻声开口,语气有些沉重。
“奴良组的干部赶去神社查探的时候,那里已经没有活口了,几乎是人间地狱一般的景象。因为处在深山之中,居然一时之间无人发现,还是奴良组的干部最后装殓的遗体。这小家伙是在一口缸里发现的,有御门院的式神在外面搜查活口,他就在缸里靠露水和虫鼠活着。”
土御门伊月眸光微沉,对这个世界安倍晴明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
醉梦长卷其实不是什么害人的画作,应该说,它只是自娱自乐的产物,因为制作者是来自唐国的仙人,所以有种种神异之处。仙人醉卧空白画卷之上,他的梦便将画卷染了千般颜色。仙人觉得有趣,用这幅画卷逗弄凡人,有的人沉浸在人生巅峰的喜悦当中不肯出来,极少数的人得以挣脱而出,仙人便给予他们奖励。
然而过了一些时日,仙人玩得倦了,将这卷画投入人间作为对人类的历练,洒脱而去。得了画卷的人间诚惶诚恐,急忙建立神社将其供奉起来,直到今日。
“那不是害人的画,而是验人的画。”少年再次强调道,“只要不沉浸在虚妄的过去,就能从画中出来,甚至可以得到仙人遗留的奖励。”
土御门伊月跟奴良鲤伴对视一眼。
“可是,如果有人在画卷上改动呢?”
“什……什么?!”少年生生怔住了。
第172章 九龙子(二十)
以龙鳞作杆,以龙血为墨, 以龙须化锋……御门院晴明果真物尽其用得很, 玉藻前传回来的消息说明, 这样的笔似乎可以对画卷进行一些改动。
“这……这……”少年茫然了,“改动仙人的东西, 这真是大不敬……”
“可就是这么一个大不敬的家伙,屠戮了神社,拿到了画卷。”
土御门伊月语气平淡。
少年恨得咬牙。
也许原本的画卷并无恶意, 但是落在御门院晴明手中遭受改造之后, 无疑会有天大的恶意。对于这件事, 土御门伊月一时也没有太好的办法,若论打群架, 他的崽崽们肯定不会输, 可几乎每个崽崽都有一段属于自己的过去, 若是陷入画卷之中……
土御门伊月正出神, 桌上的小纸人突然一阵抖动,变成了一只珠圆玉润的小狐狸。
这是他跟舅舅沟通的路径!
果然, 玉藻前的声音从纸做的小狐狸口中传出来。
“伊月, 有一样东西, 我需要你为我准备一下。”
“那个姓御门院的男人在今天完成了画卷的设定,温养起来,我想我们可以稍加改动。”
土御门伊月立刻行动起来, 他去鸭川向龙龙们要了褪下来的鳞,稍微要了一些龙血和龙须, 然后将这些制成了御门院晴明所用的那种笔。龙血他经过了些特殊的处理,是书翁提供的方法。
“经过炮制的墨水通常用来写一些隐秘的东西,写出的字迹可以随心意隐没。”书翁笑道,“旅途中偶然听闻,听起来有趣,我就记下了。”
这个偶然记下可算帮了大忙,东西送到玉藻前面前,已经是这一天的深夜。
御门院晴明的灵魂和身体又出现了严重的排斥反应,浸泡在血池之中以稳定。他顾及不到,那么御门院就无人可以阻拦玉藻前。华服的衣角拂过木质地板,玉藻前行走在御门院的重重黑暗之中,犹如一抹幽灵。他打开了存放画卷的匣子,上面封着一枚桔梗印,可玉藻前只是笑了笑,他的孩子的体系,他怎么会不熟悉呢。
大妖解开桔梗印,展开画卷之前,先用一束发带将眼睛遮住。接着他端坐案前,取出那支龙血笔,感知着画卷上龙血残留的痕迹。
斑斓画面上,几行龙血的笔迹张牙舞爪的蔓延着。
【山本五郎左卫门麾下忠心不二之半妖。】
【对百物语兴味甚浓。】
【与奴良组二代目刀兵相向。】
【最后逝去。】
也许画卷终究不是什么害人的东西,所以御门院晴明恶意的书写很受限制,只能采取这样相对委婉的措辞。玉藻前“看”着这几行字,冷冷一笑,执笔在有威胁的每一行字后面都添补了半句话。墨迹缓缓隐去,他最后查验一遍,收起画卷,还原了桔梗印,重新将其放回匣中。
如来时一样,他幽灵一般飘过御门院这处临时居所的长廊,给他的孩子发了一则信息。
【一切妥当,可来画中。】
收到这样的消息,土御门伊月总算松一口气。他顺便问了一句舅舅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玉藻前但笑不语。
等待猎物的时候,狐是很有耐心的,他的孩子果然还是只没长大的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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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虽有冻风,然而万物复苏,已有欣欣然的气机弥漫在天地之间。鸭川之中的龙子们仿佛也知道今天是极为重要的日子,从天际微有曙色之时,就开始在鸭川之中翻腾不休。
往来船只已经在源氏的安排之下全线停运,上游是花开院和源义衡坐镇,会听土御门伊月的指令引爆那些凝固的坚冰。而奴良组和土御门伊月的式神则以整条河川为范围巡逻,以免御门院家中途捣乱。
固然要承担风险,但是春汛不等人,冬神已经在世间停留够久了。
此刻这位沉静的女神就悬浮在土御门伊月身边,看土御门伊月抚过每一条龙的脊背和龙角,跟他们贴贴前额。龙子们小声呜咽着,不舍的蹭了又蹭。
“时间要到了,别担心,我还会陪你们一段路的。”
他向龙子们伸出手,龙子中除了源义衡之外最大的那条越众游出,合上浓密的眼睫,跟他轻轻贴了贴前额。然后他转向自己的弟弟妹妹,轻轻一声龙吟,余下的龙子动身前往上游。土御门伊月在那里设立了静水区,由荒川的妖怪们进行维护,天地伟力面前,他们能做的其实很少很少。
他希望后面跨越神国之门的龙子,能够在兄长的成功当中获得鼓励。经过一冬的调养,这些龙子的身体已经达到了巅峰状态,一定可以跨越那扇门的。
“伊月,我走啦。”九妹不舍的甩着尾巴,土御门伊月向她笑。
“九妹,一会儿见。”
最小的龙子就“嗷”了一声,快活的甩着尾巴,在兄长们的簇拥当中向上游游去。龙们的背鳍在江中若隐若现,一会儿就去得远了,土御门伊月望着他们离开。等上游的花开院家发来龙子就位的信号,他深吸一口气,从江崖上跃上了龙子的头顶。
“紧张吗?”他抚摸龙子的下颌,龙子眯起眼,诚实的点了点头。
土御门伊月就笑了。
“不怕,千年都度过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这洪流就好比你们错失的千年,我会带着你们走,最后送你们去真正的那一岸,高龙就在那里等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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