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由一顿狂轰乱炸,挡在船头的白帆船终于下沉,陈家船立即逃离,不想船刚钻出崖洞,就听到天地间一阵猛烈震动,接着是野兽可怕的吼叫声,如天地崩裂般山崖与大海齐震。
已经进入船冢的刘家船队哪还顾得着上追杀陈家,纷纷想逃出船冢,逃离那头巨大,愤怒的怪物。
大部分船员都双腿颤抖,停止了战斗,海寇趁机在陈家船上肆虐,赵由晟陷入激战,戚适昌被休蛮踢飞,海冥刀眼看就要扎他身上,戚部领挥刀挡下第一刀,第二刀砍在他的小腿腹上。
戚适昌惊恐大叫:“爹!”
休蛮还想补刀,吃着一发顾常的霹雳炮,忙抬臂去挡。
“啊啊……”戚部领吼叫着,当即挥刀斩断自己那条被海冥刀割伤的小腿。
海冥毒,哪怕稍稍沾染一点,都会丢失性命。
戚适昌忙将老爹拖进船舱,大喊船医救命。船医在船舱里医治伤员,神色淡定地帮戚部领包扎断腿。
海寇的攻击猛烈,眼看针房和船舱就要失守,顾常用猛火油烧伤闯进针房的人,在喊救援,陈郁射伤溜进船舱的一名海寇,忙乱拔出匕首捅向那人胸口,他推开房门,离开船舱。
听着外面的厮杀声,陈郁如何能心安藏匿,他担心父亲,也担心由晟。陈郁爬上通往甲板的木梯,他刚钻出船舱,露个头就被敌兵的弩机瞄准。
倏然,飞射而来的箭被拦腰斩断,赵由晟挡在陈郁面前,长剑挥舞,气势惊人,几乎同时,船身猛烈摇晃,山崖落石,海浪沸腾,海怪就要出来了!
陈郁被晃倒在地,他抱着弩机,躲进角落里,他试图瞄准敌人,但海船摇晃猛烈,许多船员在甲板上被晃得滚动。
休蛮如站平地般,他的海冥刀横扫一切,无人能拦,船员们惧怕他手中的海冥刀,赵由晟挺身而上。赵由晟的剑法精湛,身手敏捷,而且直面海冥刀丝毫不惧,招式又凶又猛。
然而即使是这样,赵由晟仍渐渐落下风,他侧翻躲避休蛮挥砍来的刀,并快速后退拉开距离,但他还是没完全躲开对方瞬间挥出的第二刀,衣衫被刀刃划破,堪堪没割伤皮肉,否则他已没命。休蛮执刀直视赵由晟,做着威吓动作,他神情阴险,赵由晟执刀对视,丝毫不怯。休蛮踏步上前,再次要发动进攻,赵由晟连连抵达,几乎要站不稳身,眼见休蛮刀就要挥下,突然他的腰间被射中一箭,休蛮恼怒拔出箭羽,转身去看正举着弩机的陈郁,他发指眦裂,大喝一声:“妖物!”
休蛮庞大的身子跃起,瞬间已来到陈郁跟前,陈郁慌乱躲避,爬上通往船艉的木梯,木梯被劈断,陈郁上跳,只见一道刀光,陈郁落地,捂住腹部再站不起来。
在休蛮突然暴起攻击陈郁时,海员们纷纷朝他射箭,投掷霹雳炮,而赵由晟和陈端礼亦反应迅速,拼命想拦挡,休蛮跟发疯般,不管刀箭、火药落身,执意要杀陈郁。
想来只是那一眼,休蛮已认出陈郁是绫娘的儿子,他如何不恨,十七年前就是那女人在船冢使他失去舰队,导致他被占城王流放,遭诸国缉捕,像阴沟里的老鼠般四处逃窜。
一切发生得太快,赵由晟甚至来不及用自己的身体去为陈郁挡下那一刀,他怒叫着执剑直刺入休蛮的腹部,将他踹倒在地,从背部又捅上一剑,直扎心脏。
休蛮倒下,赵由晟脑中一片空白,他身上脸上飞溅的都是休蛮的血,他愣愣跪坐在地,长剑脱手,他望着躺在一旁,一动不动的陈郁。
“由晟!”
陈端礼的唤声。
赵由晟抬起了头,那眼神异常的坚毅。
此时,他们的耳边尽是刘家船员们鬼哭狼嚎的声音,伴随着船体被快速撞击,折裂的声响,一个巨浪过来,陈家海船倏然荡起,几乎侧翻。
赵由晟耳中,一片静音,无论是海兽的怒吼声,还是人们的哭喊声都不存在,他似乎屏离了世界,他的眼中唯有躺在血泊里捂住胸口,痛苦呻&吟的陈郁。
海冥蛇的毒会麻痹人的心脏,死亡的过程伴随着恐惧和痛苦。
赵由晟跪下双膝,将陈郁从地上抱起,让他枕在自己的臂弯里,陈郁强忍住疼痛,缩在赵由晟怀里,他用颤抖的声音唱着歌谣,那是鲛人的歌谣。
海怪在疯狂肆虐,四周的海船正被撕裂,木沫飞溅,船上的人们哭喊声不止,唯有陈家的海船安然无恙,陈家的船员们目瞪口呆望着发生的一切。
赵由晟本不能听到陈郁的歌声,那用的是鲛人的“唱歌” 方式,但他切确听见了,看着躺在自己怀里奄奄一息的挚爱,上一世的许多记忆也涌入他的脑海。
不知何时海怪的攻击停止了,海面归于平静,刘家的五艘海船缓缓沉入海域,不知何时陈郁的歌声也停止了。
“阿剩……”
陈郁伸出沾染血液的手想去碰赵由晟的脸,他看见他脸上的两道泪水。
“阿剩……”
一再唤起,那是依恋不舍的眼神,深爱的名字。
“小郁,我在……”
赵由晟低下头,让陈郁摸到他的脸,他也吻上陈郁的唇。海冥毒在陈郁体内发作,他痛苦地痉挛,几乎要说不话来,他用最后的力气去搂赵由晟的脖子,枕着他的肩声音微弱如丝:“我……舍不得你……”
怀里的人不再动弹,赵由晟紧紧搂住他,像似要把他揉入自己的血肉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赵由晟:导演你给我滚出来!
导演:安啦死不了。
第77章
刘家进入船冢的五艘海船,有四艘遭海怪撕碎, 葬身于此地, 唯独刘河越所在的那艘领航船得幸免, 它向南逃遁而去, 险些撞在了陈繁和杨焕的手中。
陈繁和杨焕的船自从逃脱闍婆国水兵的监视, 就赶往昆仑洋想救援陈端礼,他们来迟了,抵达船冢,见到的是遍布船冢的船骸,如此惨状,绝非船只相互攻打所致,而是船冢海怪的“杰作”。
从船骸里无法辨认哪些是属于哪一方的船,从而陈繁也无法确认父亲和弟弟是否还活着。他看着眼前薄雾弥漫的船冢, 心中有股冲动想将船上的猛火油都倒在一起,擂起鼓来, 放火把那混账海怪叫起来烧烤。
最终, 他的理智占上风,他不认为父亲率领的海船会葬身此地,再则他的弟弟是个半鲛,应该能避免灾难。迷雾也罢, 海怪也好, 似乎都和鲛邑有关,与鲛人有关。
陈繁和杨焕在船冢附近搜寻,遇到占城人的船, 从船上乘客那儿得到一个消息,有五六艘刘家船追逐着一艘海船(其实是郑三官父子的船)往蒲甘国的方向前去。陈繁当即决定赶赴蒲甘国,去救援父亲,杨焕亦带领杨家的船同行。
陈繁和杨焕的船追至蒲甘国海域,见到刘家船在港口外徘徊,继而离开。陈杨两家将船驶人港停泊,发现海港上停靠着一艘郑家的船,甚至还有一艘蒲甘国的战船。
黎维武就站在战船上,郑家的父子也在。
陈繁上船与他们交谈,才知父亲的船与郑家的船都在船冢遇到刘家拦截,郑家船和父亲的船选不同方向逃离,所以郑家父子也不知道陈家船遭遇刘家船追击后的情况。
陈繁将船冢的惨状与他们都说了,郑三官喟然,以为陈端礼老友多半遭遇不测,黎维武却说:“再没人比陈端礼更熟悉昆仑洋,他肯定还活着。”
昆仑洋是鲛人地域,而陈端礼是为数不多抵达过鲛邑的人。
郑远涯说:“有小郁在肯定没事,我们赶紧着出去搜找吧!大繁,你们来时见到刘家的船吗?”
陈繁回:“我和杨焕来时,正见他们往东撤离。”
黎维武当即起身,道:“何需惧怕他们,走,这就出发!”
对于肆虐的海寇和背后撺掇海寇的刘家,黎维武已经失去耐心,他置备战船,本是要用于护航自己的商船,正好今日派上用场。
扬帆出行,陈繁再次前往昆仑洋搜找父亲的海船,四艘船分散搜寻,只要陈端礼的船没被击沉,理应能找到,总会有过往的船只见到它的身影。
天近黄昏,陈繁的船在昆仑洋西岸的一座渔村停泊,他从渔民口中知晓有艘中国海船,就停泊在牙屿。
牙屿是船冢附近的一座岛屿,偏离贸易航线,但那边是处渔场,所以渔民会去捕鱼。
陈繁搭乘渔船,连夜前往牙屿,他请渔夫带路,寻找那艘渔夫口中的中国海船。星夜兼程,陈繁抵达牙屿,果然见到一艘停泊在此地的中国海船,这是艘他再熟悉不过船——他家的福信船。
陈繁登上福信船,从顾舟师那儿知道他父亲并不在船上,就在他到来的五天前,陈端礼连同陈郁、赵由晟一起乘坐一条小船,前往鲛邑。
顾舟师还告诉陈繁,他的弟弟命悬一线,身中海冥毒,人世间的医药无法治愈,但鲛人对于海冥毒有特别的治疗方法。
“鲛邑……”陈繁陷入沉思,他没去过鲛邑,他可也知道极隐蔽,难抵达,何况还要带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
“顾舟师,你知我父亲是要从哪里进入鲛邑?”
“据说鲛邑的入口,就在船冢的东面。每当月落的时候,会见到海上有道绿光,照出鲛邑的所在。不同二十年前,而今鲛人仇视人类,少东家不要前往。”顾舟师担心陈繁要前去,人们总是对鲛邑充满好奇,却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可能是死亡。
在顾舟师这样的老舟师看来,想要活得长久,海上那些神神秘秘的地方最好不要去接近,除非是迫不得已的时候。
陈端礼他们前去找鲛邑已经五天,再无消息传回,陈繁无法静心等待,他睡不到天亮。凌晨时,陈繁唤来顾常,重金聘请几个大胆的渔民,驾驶艘小船,前往船冢。
陈家的水手虽然英勇,但毕竟被海怪吓破了胆,死活都不肯再靠近船冢。
一向对鲛邑非常神往的顾常,到这几天才知鲛邑真得存在,他屁颠屁颠跟随陈繁出海。
船冢的东面分布几座不能住人的小岩屿,陈繁在其中一座上发现艘停靠的小船,他登船察看,船里没有一人。船上有他父亲的纲首剑,一件沾血的袍子,像赵由晟的东西。船抛锚,并且栓好船绳,船上备充足的食物和水,显然乘坐的人去办什么事了,理应还会回来。
渔民怔忡不安,问陈繁要离开了吗?陈繁让渔民三日后再来载他和顾常。渔民不肯登屿,连船都不敢停靠,匆匆离开。
小小岩屿时不时地震,偶尔还有船冢海兽的声音传来,委实在吓人,在渔民看来这两人都是嫌命大找死的人。
陈繁与顾常待在船上等待,陈繁相信父亲和弟弟能从鲛邑回来,虽然他不清楚会是以何种方式返回。
在岩屿的第一个夜晚,陈繁和顾常等至月落也没见顾舟师所说的绿光出现,到第二个夜晚,他们才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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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海怪撕裂了刘家的四艘海船,野兽的咆哮声,人的哭喊声震地,陈端礼执纲首剑,冷静指挥船员,海船得以安全离开船冢。
逃出生天后,陈家的船员们要么感激流涕,跪地拼命磕头,感谢天妃娘娘庇佑;要么因惊骇过度,呆若木鸡。
一船的人都得救,唯独陈郁陷入昏厥,他躺在床上,气息十分微弱。船医给陈郁包扎伤口,喂他服下解毒药,但那只能拖延些许时候,海冥毒无解药。
陈郁的模样像似睡着了,他在最初的痛苦挣扎后陷入昏迷,他和其他海冥毒的中毒者不同,没有很快死亡。
陈端礼和赵由晟都意识到,那是因为陈郁是半鲛,他不同人类,他比普通人类抗海冥毒,但这种毒物还是能杀死鲛类,只是时间长短问题。
自陈郁受伤后,赵由晟仿佛瞬间苍老,脸色颓然灰败,看着他和昏厥的儿子,陈端礼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经历过同样的痛苦,十七年前他便是在同样的地方失去了绫娘。
他们两人守在陈郁床边,赵由晟执住陈郁发青的手,问陈端礼能否让他带走陈郁,他要将陈郁送去鲛邑,他说:“鲛人里边有药学,也有医师,或许他们能救小郁的命。”
他的话,让陈端礼十分惊愕: “由晟,你怎知……”
赵由晟自嘲似地苦笑,沉语:“我便是知晓。”
陈端礼没追问,此时这些都不重要,他从陈郁脖子上拿出一条项饰,他将项饰摘下,递给赵由晟,喟然道:“绫娘或许早知有这一番劫难,他终是要回归故乡。”
赵由晟捏住项饰,缓缓张开手指,掌心是一件铜饰,一只长得像海马的海兽。赵由晟知道这是陈郁母亲留给他的遗物,也从陈郁口中听说过,这只海兽曾在他落海时搭救过他。
海船在顾舟师的指挥下,快速行进,当船员们发现他们又来到船冢附近,只不过这次去的是船冢的东面,他们哗然了。
陈端礼制住船员,说船员不必再冒险前往船冢,他们会随海船去牙屿补给,休息。
一艘备用的小船被放入海中,陈端礼亲自执桨,赵由晟抱着陈郁登船。戚适昌和顾常愿意跟随,陈端礼不让,说你们好生看守海船,稍等几日,他们会返回。
顾舟师与戚部领在船上相送,他们守口如瓶,他们知道陈端礼必是要带儿子去鲛邑,他们能做的只有等待。
海面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如同一面镜子,小船载着陈端礼父子,还有赵由晟逐渐离去,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陈郁躺在赵由晟的臂弯里无知无觉,赵由晟一直将他搂得紧紧的,仿佛一松手,陈郁的生命便就离去。若说上一世有哪些记忆是赵由晟最为抵触的,莫过于银杏树下,陈郁病逝在他怀里,天人永隔,无法挽回。
那般的绝望,如坠深渊。
陈端礼划了很长一段路程,接着换赵由晟划桨,陈端礼照顾陈郁,一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直到眼前出现数座如落珠的岩屿,陈端礼才说到了。
其实赵由晟自己也知道鲛邑的位置,他上一世便是在鲛邑里苏醒,从鲛邑里出来。
此时天边的夕阳正在西沉,陈端礼让赵由晟将船靠岸,他们登上岩屿,等待夜晚到来。
岩屿的夜晚,月光皎洁,如果习惯了那一声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海怪叫声,习惯了脚下不时传递来的震动,甚至会觉得这样的夜晚很静寂。
赵由晟待在船舱里照看陈郁,他时不时去握陈郁的手心,低头听呼吸声,他的小郁还活着。船舱的灯火昏黄,借助有限灯火,赵由晟能看见陈郁逐渐加深的鲛态,哪怕他无声无息,失去意识,他的身体仍在顽强地对抗毒性。
这一夜是何等的漫长,得等到月落,海域上出现一道绿光照出鲛邑的所在,否则汪洋之中,根本无处寻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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