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帝自然不知道臣子们内心这些小九九。他是一个擅于观察的皇帝,也是一个表面好说话其实很厌恶被某些倚老卖老的家伙处处掣肘的皇帝,所以在看到不畏强权、宁愿当众反抗上司也绝不抱团取暖的吴大将军时,忍不住在心里点了个大大的赞。
“吴爱卿,关于耿爱卿所奏之事,你怎么看?”
昌平帝决定为这位纯臣争取一下发言机会。
最近朝中风气实在太不好,爱出风头的人永远都在出风头,搞的很多低低调调干实事的臣子根本插不上话。这很不利于营造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早朝氛围。要不是他还眼不花耳不聋,哼,只怕早被某些人的公鸭嗓吵吵得偏听偏信了。
正专心装死的吴大将军:咩?
什么怎么看,不,他不想看,他不要看,他不会看,请什么也别让他看,谢谢。
昌平帝可不会觉得会有臣子不珍惜自己给的发言机会,他只会觉得,吴大将军是害怕某些人的强权,所以不敢开口,所以他鼓励:“放心,有朕在,爱卿只管大胆陈述自己的看法。”
“臣、臣其实没有什么看法……”
吴大将军脑子一片空白的出列,感受到旁边肖上司投来一个“你丫敢乱说就死定了”的眼神,脑子差点没直接断片儿。
“臣那个,臣只是觉得哈,梦游虽然是一种精神上的问题,但也并不是完全无迹可寻。臣有个大侄子,十几年的梦游症,最后就是用家乡的土方子给治好的。咳咳,臣的意思是,太子究竟是梦游还是蓄意谋害定北侯,耿大人说了不算,臣说了也不算,让太医给太子殿下把把脉不就一清二楚了?”
吴大将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只知道,不能聊立二皇子为储君的事,否则陛下会让他儿子和小太子共沉沦,更不能聊立大皇子为储君的事,否则苏家和肖上司会用眼神咔嚓了他,那就只能聊聊太子的梦游症了。
“爱卿所言,甚是有理。”
然后,吴大将军就猝不及防的被夸奖了。
昌平帝忍住当庭给心爱的臣子升个官发个奖的冲动,略略收拾了一下心情,问侍立在旁的王福来:“太医们可过来了?”
“回陛下,除了两个当值的,全部都过来了,正在偏殿给太子殿下诊脉呢。”
大臣们这才恍然大悟,哦,原来英明神武的陛下早有准备,并不需要他们在这里叨逼叨的多嘴。他们这群猪脑子,没事儿在这里争什么废储立储,只要太医能诊断出小太子在撒谎,后面的事还用争?吴大椿那个大老粗何时这么会揣测圣意了?
昌平帝于是吩咐摆驾去偏殿,好缓解缓解脑仁疼。
“陛下!”“陛下来了!”
众太医如获救星。
昌平帝望着面前好大一架竹制榨汁机以及某个正跪在软垫上、面无表情吸溜果汁的明黄少年,脑仁更疼了。
老子辛辛苦苦在前面给你收拾烂摊子,你竟然躲在殿里喝果汁?
听到脚步声,少年面无表情的抬起头,面无表情的望了眼昌平帝,又垂下眼皮,面无表情的继续吸溜果汁。
巴巴等着皇帝陛下来立威的众太医:“……”
在某个孩子面前毫无威仪可言的昌平帝:“……”
“诊的如何了?”
心情很不愉悦的昌平帝决定把火气撒到太医身上。
第25章 飙演技
已经很遭殃、但现实让他们知道他们还可以更遭殃的众太医:“……”
这要教他们怎么回答啊。
说虽然已经来了半个多时辰,但由于太子殿下忙着喝果汁,并不怎么愿意搭理他们,所以他们根本连小太子的脉都没摸到?
呵呵,告状一时爽,出门火葬场啊。
想想正吊着一条胳膊在家办公的定北侯,想想林大人家那栋被烧掉半拉的房子,再想想险些被一盆狗血吓死在宫门口的大皇子。
作为不仅熟谙医术、更熟谙宫斗套路的太医院人精们,他们会干出那样主动送人头的蠢事吗?
“咳咳。”
关键时刻,年逾古稀、人精中的人精、和稀泥本事一级牛逼的太医院老院首被推了出来。
“回禀陛下,但凡太医看病,都讲究望闻问切……”
老院首先啰里啰嗦的把医理讲了一遍,才娓娓进入正题:“这梦游症也叫做夜惊症,属于精神方面的一种疾病,多发于幼儿时期。当然,像殿下这样年纪的少年人也是患病的重灾区之一,多是由于心理压力大、情感缺失或作息饮食不规律造成的,具有发病时间可长可短、发病频次忽高忽低、发病前的潜伏期特别长等特点……咳咳,也就是说,对于梦游症的诊断和治疗,切脉的意义其实不大,最主要的还是要做好‘望闻问’这三步,以观察为主。”
“另外在治疗上,老臣也是十分不主张用药的,精神方面的问题,最好还是用精神方面的手段去解决……比如身为长辈的陛下,平日其实可以多给殿下做做心理方面的疏导,对殿下而言,陛下您就是那颗灵丹妙药啊。”
老院首的发言基本上可以用俩字概括:废话。
因为你听了之后,并不能立刻判断出太子究竟有没有患夜游症,但你也不能很绝对的说没有。因为院首大人讲了,梦游症主要是由于心理压力造成的,现在的年轻人,谁还没点心理压力呢,更别提已经连任两届储君的小太子了。
他老人家用实力证明,只要功夫深,废话也是可以吹出彩虹屁的。
比如此刻的昌平帝,就凭借一个帝王举一反三、明察秋毫的强大分辨力,从这堆废话里盖特到一个很关键很触动他心肠的信息点:
他的太子,缺爱。
孩子缺爱了,是谁的责任呢?当然是不负责任的老子啊。
试问,世上有哪个负责任的老子会在孩子已经患了严重精神病的情况下,还残忍的怀疑孩子的病是装出来的呢。
因为深深的自责和愧疚,昌平帝在看向被太子抱在怀里的那罐鲜榨西瓜汁时,目光都忽然温柔了许多。
“王福来。”
昌平帝的嗓音甚至含了丝沙哑。
王大总管毕竟不是蛔虫,他听到陛下声音突然发生了微妙变化,第一反应就是……面对这套明显带有敷衍色彩的说辞,陛下要龙颜大怒了。
于是腰几乎弯到地上,小心翼翼道:“奴才在。”
“去。”昌平帝指了指殿外:“去御膳房,让他们把高昌国新进贡的那批哈密瓜搬来,给太子榨汁喝。西瓜汁太凉,喝太多容易闹肚子。”
哈?
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的王大总管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愣了愣神,才忙不迭答应:“哦哦,是,奴才这就去。”
挥退太医,昌平帝让人搬了个绣墩坐到太子对面,决定跟这个敏感又缺爱的孩子好好谈一谈。
“朕看你眼底乌青,是不是昨夜没睡好?”
“近来饮食可还合胃口?要不要朕给你从御膳房拨两个厨子过去?”
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比如现在,昌平帝越来越习惯对着空气自说自话了。
“夜游症的事,怎之前没听你提起过?”
“都怪朕,平日光顾着忙政事,忽略了你的心理状况。”
“朕想好了,这两日就让礼部拟个章程,给太子府再多配三名医官,早中晚都要问脉。”
“太子,朕在跟你说话,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毕竟是威服天下受万民拥戴的帝王,即使再好脾气再愧疚,在自问自答近半柱香时间后,昌平帝的耐心也有点耗尽了。
养孩子,真特么比治理国家难多了。
穆允放下果汁,懒懒一抬眼皮,没什么期待的道:“父皇说了这么多,为何只字不提昨夜大哥造人暗算的事?”
“父皇在怕什么?怕那事真是我所为,所以心虚不敢问?怕问出来之后,您再也无法面对我这个劣迹斑斑、伤害了您心爱的大皇子的‘前朝太子’?”
“父皇,你从来都没有真正的信任过我,又何必整日作这副父慈子孝的模样给外人看呢,您累,我也累。”
“像这次罚跪,咱们银货两讫,彼此都达到了目的,就挺好。”
这些话,随便挑一句都是忤逆、大不敬,换作别人,早够杀好几回头了,可偏偏是……昌平帝胸痛了一阵,只能自己消化掉愤怒情绪,采用最温和的警告方式:“太子,注意你的言辞!”
“哦。”
少年从善如流的拿起果汁,垂下眼,继续面无表情的吸溜了起来。
昌平帝:“!!!”
这个死孩子,瞧着温温软软乖顺听话,一开口真是能把人活活气死!
因而每当昌平帝听到外面传的那些流言,诸如什么太子心机深沉、最善于装可怜蛊惑他这个帝王的时候,昌平帝都想痛斥一句:一派胡言!
心机?抱歉,那是什么东西,在他面前,这死孩子根本不知道“委婉”俩字怎么写好不好。
至于装可怜蛊惑他?呵呵,他倒是做梦都盼着这死孩子在他面前撒回娇,蛊惑蛊惑他,可问题是死孩子干吗!不咬他一口就不错了。
啊不,就算肯把他当做发泄对象,咬他一口也行啊。
可偏偏这死孩子每回跟他说话时的表情,都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好像在说别人家的事一样。
身为一个爱面子的帝王,他怎能不糟心?
“陛下,定北侯求见。”
昌平帝最糟心的时候,王福来的声音宛如一声美妙的乐符,及时响了起来。
但最初的美妙过后,昌平帝就隐隐感到了不妙。
卫昭这时候过来,该不会是和正殿那群聒噪的老臣一样,要向他讨说法,要让他严惩太子吧?
“快宣。”
昌平帝有些忧心忡忡的吩咐。
熊孩子在外面惹了祸,身为长辈,他多少是有些心虚的。
虑事周全的皇帝陛下,同时还转过头,准备提醒某个死孩子赶紧把果汁收起来。
人家病号还在忍受伤痛的折磨,你家孩子不知悔改也就罢了,竟还躲在殿里美滋滋的喝鲜榨果汁,这教人家看见了该怎么想。
身为皇帝,他不能寒了臣子的心,尤其是卫昭这样值得信任倚重的臣子。
“咳咳。”
鉴于死孩子向来喜欢把他当空气,昌平帝特意在心里润色了一番措辞。
然而等真的转过头,看到已经自觉把果汁藏到胖管家怀里,并姿势十分端正的跪在软垫上等待检阅的明黄少年时,昌平帝的嘴巴因惊讶而微微张开,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个假太子。
这乖乖巧巧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这纯良无辜的小表情是怎么个意思?
这星星一样的大眼睛是要把谁的心给萌化了啊?
死孩子虽然喜欢把他当空气,但关键时刻还是很给他长脸的嘛。
这么懂事这么容易让人产生保护欲的孩子,他这个做长辈的不来保护谁来保护啊?
在接收了一连串发自灵魂深处的自我拷问后,昌平帝果断吩咐:“来人,传板子。”
管教孩子嘛,最关键的就是营造出那点氛围。
熟悉皇帝陛下套路的王总管这次秒懂,特意嘱咐传话人,一定要选宽厚适中的板子,绝不能让定北侯以为陛下在做样子,但也绝不能伤了太子殿下。这是基本盘。
于是等卫昭进殿时,看到的就是一个正怒气冲冲的在殿里暴走的暴躁版本的昌平帝。
“打!给朕狠狠的打!”
“有梦游症怎么了?有梦游症就可以成为你咬伤人的理由吗?”
“都已经十几岁了,犯病的时候就不会控制一下自己的行为,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吗?”
“好。就算你犯病犯得厉害,实在控制不住的想咬人,就不会挑个其他人咬吗?定北侯是谁?那是朕最信任最倚重的臣子,是百姓心目中的英雄,是国之栋梁!也是你能咬得的!”
“人家不就恰好路过吗?人家招你还是惹你了?”
“朕告诉你,定北侯的伤一日不好,这事便一日没完!”
虽然掌刑内侍此时只是握着板子侯在一边,虽然那块涂着黑漆的板子还并未真正落下,但昌平帝用精湛逼真的演技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太子已经被他狠狠揍了一顿。
而进殿不到一分钟,思维还算敏捷、其实根本没打算告状的卫昭也迅速从皇帝话里话外总结出来两个中心思想:
一、咬人不是太子的错,而是夜游症的错。
二、太子咬了他,而没咬别的其他人,是因为他非要路过。
那为什么陛下还要在这里责罚太子呢?
因为他的伤口实在长得太慢太不争气了……
嗯,逻辑严谨,无懈可击。
身为一个愿意善于体察君心的臣子,卫昭在心里无声一笑。
这前朝小太子当真是不简单,不知又用了什么装可怜的小伎俩,这种情况下,竟还能蛊惑得陛下这个便宜叔叔劳心劳力的予以维护。
“咳,咳。”
就在君臣二人隔着空气飙演技的时候,一阵虚弱的咳嗽声,软软糯糯的插播了进来。
咳声响起的那一刻,昌平帝的强大的帝王心几乎要停止跳动。
他的太子,这是终于向他示弱撒娇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呵呵,皇帝陛下,你可别自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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