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延不想偷听别人讲电话,但他在浴室里洗漱,隔着扇门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陆延拧开水龙头,接了一捧水。
这破隔音。
陆延听肖珩简述了自己从家里出来的经过,他讲得轻描淡写,用非常冷漠且烦躁的态度说自己跟肖家没关系了。翟壮志可能感受不到,但陆延昨天晚上见过他在花坛上坐着被雨淋成狗的样子。
翟壮志听完事情经过,立马说:“老大你现在在哪儿呢?我在市区还有套别墅空着,你先上我那儿住?钱你也别担心……”
肖珩一句话把他堵回去了:“你是人还是取款机?”
翟壮志:“……”
肖珩:“用不着。”
?
怎么就用不着。
陆延擦把脸。
都这样了,唯一的资产601还没钥匙,他现在这样估计连开锁的钱都掏不出吧。
等陆延洗完脸,肖珩挂了电话,把手机还给他:“谢谢。”
这少爷虽然有时候脾气过于狗屎,但陆延发现他基本礼仪倒是没什么毛病,从康茹那事以来,光谢谢就说了不少次。
“谢什么,”陆延把泡面拆了,“相聚就是缘分,大家都是朋友。你刚才打了两分钟,按标准收费算吗,到时候和两百一块儿给我。”
肖珩:“……”
等泡面的间隙里。
陆延说:“我等会儿有事,得出去一趟。你什么打算?上601砸门去?”
肖珩简单洗把脸,发现镜子里的人一夜之间变得有点陌生,水沿着脸部轮廓一点点往下滑落,滴在那件穿得不是很适应的T恤衫上。
廉价。
但很干净,有股淡淡的、陌生但不讨厌的味道。
“嗯,”肖珩说,“去砸门。”
陆延跟李振约了今天去防空洞找新人,没工夫管这少爷到底是去砸门还是上路边乞讨。
他只知道大少爷跟他一块儿出的门,然后在七区门口逗留一会儿,最后晃晃悠悠沿着路往右边去了,
飞跃路,三号防空洞。
“弹得不行。”
“……”
“不行。”
“……”
“这个人,他学了不到两个月吧?”
陆延蹲在防空洞门口,面前来来往往都是背着吉他的小年轻,除开有支乐队正好在排练,剩下都是来找乐队的“孤儿”。
但他面试面了好几个,都觉得技术不太行。
陆延最后又拖长了音说:“哎这个挺厉害的……一首歌能弹错那么多音,厉害。”
李振长时间的沉默过后就是爆发。
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用胳膊肘怼怼自家乐队主唱:“你自己弹成那副屎样子,你还好意思说人家???”
陆延也只是私底下跟李振吐槽,背着琴的小年轻们展现完自己糟糕的才艺等反馈的时候,不管弹成什么屎样子,陆延都还是用友善温和的语气鼓励人家。
“我觉得你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只是和我们乐队风格不太相符,不好意思,继续加油。”
边上乐队在翻唱一首英文歌。
陆延说:“那个乐队,以前没见过啊,新组的?”
李振看一眼,没在意:“是吧,我也没见过他们。”
李振说完,等下一个来面试乐队贝斯手的小伙子开始他的表演,他发现边上一直“这个技术不行那个技术不行”的陆延沉默着没说话:“是不是觉得这个还行?”
李振边问边扭头,发现身边的位置空了。
李振再四下看两眼,看到他家主唱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进了那支新乐队里。
陆延从兜里摸出来一盒烟,递给那乐队的吉他手:“哥们,哪儿人?”
吉他手接过:“我本地的。”
陆延:“弹得不错,练多久了。”
吉他手:“两年多吧,你也是玩乐队的?”
这话点到点子上了。
陆延跟那吉他手一块儿抽烟,拍拍他的肩说:“Vent,听说过没有。”
“我们乐队组四年了,才华与实力兼具,我看你技术不错,有没有想法换个乐队?”
“……”
李振默默地把头扭回来,不知道现在起装不认识这个人还来不来得及。
最后人当然是没招到,不过那人确实听过他们乐队的歌:“我知道你们!!!魔王乐队!!!你们出食人魔的时候我就在听了!”
算是收获了一个朋友。
回去的路上,陆延又打开兼职网,李振觉得奇怪:“你给谁找呢,你不刚接个编曲的单子。”
给谁?
陆延把页面上的兼职工作信息保存下来,说:“给一个……朋友。”
结果陆延一回楼就看到601的房门开着,他那位‘朋友’正把几样新买的锅碗瓢盆都往屋里搬。
陆延倚在门口看他,发现屋子里该置办的基础生活用品都弄差不多了。可能是经费有限,布置得极其精简,再加上上一任房主特意收拾过房间,整个屋子看起来空得很。
目测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加起来,花了得有几百块。
陆延挑眉道:“你这门?”
肖珩刚铺完床,看他一眼说:“砸开的。”
先不提撬门的事,陆延又问:“那你钱哪儿来的?”
肖珩:“抢劫去了,就附近那家手机店。”
“……”
“顺便抢了个手机。”肖珩把手机从裤兜里掏出来。
还真是手机。
虽然款式是去年的旧款。
打折下来不算贵。
陆延压根就没有过这可能会是肖珩自食其力挣到的钱。
这人昨天,不,包括今天早上的那副惨样都在告诉他:不可能。
但陆延实在没想到这位大少爷居然真的在生活的压迫之下跑去抢劫:“你知道抢劫犯法吗,一查你他妈就完了,你抢了人多少钱?你说你抢都抢了,手机也不抢个好点的……”
陆延说到这,看到肖珩笑了。
好像还是头一回见这人笑。
“找到份工作,提前预支的薪水。”
肖珩最后笑着嘲讽他:“你看我,我像傻逼吗?”
陆延反应过来了:“操。”
是。
你不像。
我才是傻逼。
肖珩又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来盒烟,烟盒底下是两张一百,他把钱递给他:“两百。”
陆延本来就是说着缓和气氛,不用搞得好像真是收留救助一样,没打算真要,但看肖珩这表情,陆延最后还是收下钱:“你真住这了?”
肖珩身上穿着他的衣服。
他身后是空荡的十几平小破出租屋,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陆延看着他从烟盒里抽一根出来,咬着烟“嗯”了一声。
第19章
离“五一劳动节”过去快大半个月,一场暴雨过后,陆延对门搬进来一位他从这场雨里捡回来的奇怪住户。
姓肖名珩,狗脾气,大少爷。
职业,不明。
“延,我连着几天早上刷牙的时候看到有钱少爷从楼里出来了。”
周末,伟哥来串门的时候说:“你俩同居了?”
“……”
陆延正在刷牙,差点没把漱口水喝下去。
“你想什么?他住我对门!”陆延喊。
伟哥:“?!!”
陆延简单把事情讲一遍。
伟哥听一圈下来听明白了:“他现在就住601那屋?”
客厅电视开着,频道是地方新闻台,等背景音放完,穿着正装的女主持人出现在电视画面上,字正腔圆眼睛也不眨地说:“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播下面报一则紧急新闻,近日,有一名高度危险分子在我市流窜——”
陆延洗漱完看一眼:“什么危险分子?”
伟哥说:“诈骗犯。”
陆延没当回事,在这种出门左拐走两步就能遇到一个刀疤的地方,诈骗犯并不稀奇。
等他吃完饭,发现伟哥还杵着不走:“哥,你说吧,你有什么事求我。”
“你滚蛋,你以为我是你啊,”伟哥说,“就是周末无聊……问问你网吧去不去?”
男人之间的娱乐活动无非就那么几种。
喝酒,打游戏。
陆延这天没什么安排,于是说:“行啊。”
已经进入夏天,外头太阳晒得很。
七区附近,或者说整个下城区的网吧都很有特色,毫不掩饰甚至大张旗鼓地展现自己是一家非法网吧,离七区最近的那家干脆直接叫“黑网吧”。
迷离梦幻的灯牌,上头闪着黑网吧三个字,门口挂着黑帘。
由于上网不需要身份证,网吧里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
陆延走到网吧门口,拉开黑帘子,弯腰进去。
“杀杀杀!”
“等会儿,我有个大招。”
“干他!干他!”
“……”
一片嘈杂。
帘子里边就是收银台,网管的脸被电脑屏幕挡着,只露出半个头顶和一只搭在鼠标上的手,靠近之后陆延还闻到一股烟味。
“网管,两台机子,开俩十块钱的,”陆延放下帘子,低头掏零钱,摸半天才从兜里摸出来两张十块。
那只手漫不经心地带着鼠标动了动。
点完两下鼠标之后,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男人嘴里似乎是咬着烟,散漫地“嗯”一声。
然后那只手伸出来,收走了钱。
男人又报出两个数字:“16,17。”
有点耳熟。
陆延来不及想,伟哥就勾着他往里头走了。
陆延开了一局游戏才发现这家网吧里男女比例不太对劲。
女生占多数。
而且不看视频也不打游戏,有事没事就喊网管。
“网管,我这个为什么打不开啊。”
“网管,我电脑黑屏了。”
“网管……”
网管网管网管。
喊了一会儿之后,那网管才极其不耐烦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男人打扮很随意,脚上踩着超市里卖十块钱一双的塑料拖鞋。他嘴里叼着烟,从晚上值班到现在没什么精神,半眯着眼,恹恹地说:“别吵。”
这回不仅是耳熟那么简单。
多熟悉且牛逼的语气。
陆延操纵角色找棵树做掩体,在蹲人的间隙里抬眼看过去——
……
伟哥喊:“那队人出来了,快开枪啊!”
陆延回神,一枪射偏。
大局已定,伟哥哀嚎:“你水了五枪!刚才差点就赢了!”
陆延没回话。
他把耳机摘了,靠着椅背看肖珩坐在他对面边抽烟边给神情激动的小女生弄电脑。
他怎么也没想到肖珩找的工作是网管。
比起激动的女生,肖珩的状态可以说是毫无波澜,他用一种“别烦老子”的态度在键盘上敲了一阵,弄完之后起身。
椅子往后退,在地上擦出一道声音。
然后肖珩咬着烟,起身的时候也看到了对面的人。
“……”
两分钟后,肖珩坐在陆延边上空出来的位置上。
“你怎么找这工作?”陆延问。
“我没带身份证。”肖珩回。
肖珩又烦躁地说:“补了,一时半会儿还下不来。”
这人出来的时候还真是把什么都扔了。
扔得彻底。
“你这可以啊,要是有人来查,警察会发现不光来上网的没有身份证,连网管也没有。”
陆延边打游戏边开他几句玩笑,平时跟他对着呛的人却没有反应。
等陆延打完手头上那局,偏过头,发现肖珩阖上眼睡着了。
网管这工作不好干,轮到夜班得整宿熬着,肖珩这应该已经熬了几晚。
肖珩就趴在他手边。
陆延的手稍微动一动,就能碰到肖珩的头发。
扎得慌,跟他那臭脾气一样硬。
伟哥这时候才摘了耳机凑过来,指指肖珩,小声问:“咋回事?”
陆延说:“没事,接着打吧。”
不过陆延后半场明显不在状态,枪法水得可以。他边打边留意门口的黑帘子,打到第三把的时候,黑帘子动了动,有人掀开帘子进来。
陆延直接拍肖珩的脑袋,叫他:“网管,上机。”
肖珩睁开眼,发现自己睡了有半个多小时。
两小时后,陆延下机。
他经过前台的时候停下来,屈指敲敲桌面,打招呼道:“走了。”
肖珩坐在电脑后头看不到脸,手搭在鼠标上没动,跟陆延来时一个样。
“这年头富二代都那么能吃苦耐劳的吗?”回去的路上,伟哥啧啧称奇,“我们是穷惯了,无所谓,有钱少爷不一样……”
陆延也感到意外。
在今天之前,他一直以为这个“新邻居”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回家找爹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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