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峰绷着的脸一松,乐了,得出结论:“看吧,你确实对我有意思。”
谢祁连本来正低落,被这一句顶得瞪了他好半天,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但秦峰也不急,安安静静地等他,秦峰知道,谢祁连也并不是那种弯弯绕绕的性格,否则也不会说坦白就坦白。有些事过去他不说,是因为他没办法和地府的普通小阴差说,整个阴阳秩序的职责压着,他不可能随随便便和方晓年那样的年轻小孩讲他的负担。
但秦峰愿意听,秦峰也有能力和他一起背负。
所以没过一会儿,谢祁连重新靠回到起落架上,平静地说:“很简单的事儿,无常也曾经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当年的黑无常在一次任务中,偶然发现了自己生前爱侣的转世。”
“然后他一时情不自禁,想人鬼情未了。”
谢祁连苦笑了一下:“可不止。你要知道,人死了,魂归地府,落入冥河,顺着忘川水洗涤,直到洗净前生一切往事,干干净净,一片纯白,才会被冥河带回阳间,进入下一世的轮回。生生死死,荣枯有序,周而复始。但忘川河水里走一遍,转世之后,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前世今生,生死鸿沟,不可逾越。
秦峰点了点头:“我知道,所以当初,即使方晓年告诉我我下辈子可以当首富儿子,我也不会去。”
谢祁连接着说:“前尘俱往矣,不太幸运的是,他生前的妻子,转世成了截然不同的人,从一位温柔贤淑的闺秀,变成了……当朝皇帝。”
“啊?”秦峰一愣,“跨度确实好大。”
“那个朝代正是末期,时局不好,谁想到当初的温柔小妻子,转世成的却是个暴君,暴君当晚本该被一名假扮秀女的刺客刺杀身亡。这位皇帝昏庸无能不说,生前还欺压百姓,黑无常接到拘魂令,亲自去等着暴君身死,他为人比较欢脱,爱玩,当时手痒,查了一下到底是什么样的魂魄居然能转世当暴君……”
结果一查,人间的局势就不再一样了。
时任黑无常看见了他亡妻的生平,下意识地施法阻止了暴君被刺杀,本该气数已尽的王朝延续了下去,民不聊生的时局就这么被生生延长。
“事实证明,存在的年岁不等于心智和阅历一定会长。”谢祁连叹息,“暴君多精明啊,他很快察觉了暗中保护他的鬼仙,有意识地借着黑无常的力量逃避死劫,扰乱人间。”
饿殍千里,流民遍地,暴君却还盘算着如何长生。
所以再后来,白将军亲率阴兵,在宫城深处,亲手把他的搭档从地府名册除名。
“我对外都说他退休转世了。江慎知道我击碎了他的神魂,当时他在场。”谢祁连低声说,“我承认,你不是在那之后天道选择的第一个继任者。是我一直拒绝新搭档。”
直到谢祁连在人间看到秦峰,那时候秦峰还刚刚毕业参加工作,远没有现在这么成熟,歹徒站在居民区楼顶,把炸弹绑在身上,谈判专家满头大汗,秦峰却扑了上去。
当时谢祁连就等在旁边,安静地看着,生死簿给出了可能的死亡预告,引魂令上用淡淡的金色写着青年的名字,一旦秦峰失手,谢祁连就会把他带回阴间。
随着秦峰一次一次有惊无险地完成任务,引魂令上的金色也就越来越亮。
到最后,天降功德,落下八个沉重的字——
“代天巡狩,人间太平”
白衣的无常全程都在黑暗里跟着他,看他出任务,看他保护人质,看他不惜因此负伤,秦峰不记得自己立过的功,谢祁连却一条一条帮他看在眼里,所以后来谢祁连决定,在两百年后,他想重新开始。
他相信秦峰,他被这个灵魂折服,他确信这个人永远不会背叛正义。
“谁知道我出门一趟引个魂,你就被算计到地府了。”谢祁连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江慎知情,所以拼了也要把你留下。至于方晓年,你别看他整天哭唧唧的,心里头鬼精着呢,不然天道怎么授他阴差职权的?”
初见的时候,明明在厕所小隔间这种尴尬的地方,谢祁连从他身边擦肩而过,转过头,眼神却熟悉得像是已经相识多年。
怪不得谢祁连和他这么默契,怪不得谢祁连那么了解他。
“可能是我迫不及待想来见你吧。”秦峰笑了笑,“再等几十年寿终正寝,太慢,等不及。”
远处鬼门关外,清晨的阳光慢慢升起。
谢祁连看着天边的晨光,忽然说道:“我没有房子。”
秦峰随意地靠在起落架上,把手搭在他肩上,拿脚后跟磕了一下身后的起落架:“没事,飞机是你的,按理轮到我出房。”
谢祁连:“那我要带落地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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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巧,秦峰的客厅本来就带落地窗。
谢祁连去问罪大殿看判官们的工作记录去了,秦峰也没急着催人搬进他家,那显得太不稳重。
落地窗,秦峰买房子的时候只是因为这个房子便宜,不大,一室一厅而已,单身住正合适。这小区的楼只有顶层带落地窗,抢房子的大爷大妈们可不觉得落地窗浪漫,他们觉得那个不安全,容易掉出去,所以顶层卖得比楼下的热门楼层便宜了快一半。
秦峰以前工作时间不规律,窗口挂了很厚的遮光帘方便睡觉,他一路回家,盘算着先把毫无用处的丑帘子拆了,再想想怎么装修一下。
毕竟谢祁连那样一副气质,住那种空空旷旷只有睡觉功能的房子,好像有点衬不起他。
“哎,这不是小秦吗?”早起练太极的王阿姨忽然惊讶了一下,“好久没看见小秦了,最近工作顺利不顺利啊?”
秦峰客客气气地问好,笑得却真心实意:“顺利,相当顺利。”
“哎,工作顺利,情感上也要顺利。”王阿姨下一句果然就是陈年老词,“记得上次阿姨给你介绍那个女孩吧?就那个小李,就是那个特别不省心、当面要最贵的菜和礼物的,还没礼貌嫌弃你受过伤……”
秦峰笑了笑,王阿姨算是他老邻居,一直住一栋楼,不过是楼下,做饭很香,就是自来熟而且人太闲,总爱给人介绍对象,这小区单身年轻人又不多,秦峰天天被他塞女孩资料,有一次秦峰实在推不掉,去见了,谁知道王阿姨其实也没见过那女孩,只和女孩妈妈一起跳广场舞见过朋友圈照片,本以为文文静静又是重点大学毕业,应该很优秀,谁知道虚荣过头,一顿饭吃了秦峰三千多,回来还发朋友圈嫌弃秦峰,王阿姨尴尬得半个多月天天给秦峰送晚饭道歉。
“那不都过去了吗。”秦峰说,“没事,阿姨您别在意,以后不用给我介绍女孩啦。”
王阿姨叹了口气:“还说呢,这个小李,前两天亲自来找阿姨了,整个人大变样啊,知书达理,文质彬彬,还出口成章,身上一点奢侈品都没有了啊,打扮得又得体好看,又不铺张浪费,一个劲给我道歉,还说要给你当面道歉,阿姨实在也不好意思拒绝,人家女孩哭着认错,说心里过意不去,一定要你原谅呢,你看,要不你——”
秦峰:“我不介意,真的,就不用麻烦了吧,您帮我转告一声,祝她下次相亲成功就行了。”
但王阿姨下一句话让秦峰改了主意,王阿姨说:“她真的变化好大,一周不到,她妈妈说,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从来没想到女儿变得这么好呢!”
第38章 新城隍
秦峰的敏锐程度足以让他捕捉到这句话里的关键信息——
“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实话实说, 秦峰一个快三十岁的单身汉,本来就很吸引热情长辈关注, 又加上职业习惯,很难冷着脸严厉地拒绝掉所有热心大妈,因此他确实和不少女孩相亲过, 好在大部分女孩也同样不喜欢这种撒网式相亲, 于是两个人客客气气吃个饭, 各自回家答复介绍人一句“人很好, 但是不来电”之类的回答就好。
像那位李小姐一样令秦峰印象深刻的, 实在不多。
其实王阿姨了解的并不是事情的全貌。
那个姓李的女孩实际上没有做错什么。见面那次,那女生打扮精致, 妆容华丽, 态度优雅有礼, 但确实有点高傲,话里话外一直在强调,我很有钱,我学历很高,我还是一个在外企搞科研的大佬, 能带一整个实验团队, 你配不上我。
秦峰当时脑子里都是任务,一直不吭声,姑娘可能觉得他听不明白暗示, 就直白地展示了手上的一款设计师手作孤品指环, 坦白地说她看中的奢侈品秦峰一年的工资都不一定买得起。
后果自然是不欢而散, 姑娘还专门发朋友圈说差距过大,明显是发给介绍人和她妈妈看的。
不过戴梦媛刷微博,很巧地刷到了她的账号,对方是一个粉丝几万的加V大号,认证为生物学博士李奕楠,在微博经营一个生物学科普账号,本人是一个外企生物制药技术团队的负责人。
她当时对秦峰态度恶劣,其实是中间长辈们造成的误会——李博士的家庭远没有她本人那么卓越,她母亲是个很传统的、没怎么上过学的家庭主妇,总觉得博士嫁不出去,于是对外宣称女儿是本科,给她介绍了好多她并不喜欢的男生。
见秦峰之前,她妈因为着急,也不怎么认真看男生条件,导致李奕楠遇到了不少奇葩。
其中一个离婚带小孩的,直白地要求李博士辞职在家全心全意照顾他儿子,并且说李奕楠这些年挣了好几百万了,足够了,可以拿去给他做生意当启动资金。所以李奕楠误以为那一段时间介绍来相亲的都是这种奇葩男人。
看完经过,秦峰想了想,觉得李奕楠虽然傲了一点,但原因其实可以理解。
因此秦峰一点都没生女孩的气,反而是戴梦媛看完微博,被李博士的妈妈气得不轻。
戴梦媛拍桌子:“她妈妈说老A你比李博士年纪小,但是受过工伤需要找个人照顾,所以你俩很合适。李博士相当生气,在微博连续吐槽她妈想让女儿当上门保姆。”
——疑点自然浮现,真道歉不也应该是她母亲先道歉吗?
“王阿姨,您确定,是李阿姨觉得,女儿现在特别完美?”秦峰谨慎地问。
“对啊。”王阿姨并不了解情况,她说道,“你最近忙得没人影,不知道,上个月她和我们跳广场舞还天天唉声叹气呢,说女儿不懂事,总加班不爱惜自己身体,放假就出门去买一大堆包啊、口红啊,怕是要一辈子单身。结果上周特别开心地跟我们说,女儿完全不一样啦,又听话又懂事,特别温柔,每天都早早下班回家做饭收拾家务,早睡早起还爱上了跑步!”
“那很好啊。”秦峰不动声色地回答,“那我随时有空,您看什么时候约她一下吧,那女孩蛮漂亮的,没准能重新了解一下呢。”
王阿姨大喜过望,晨练也不练了,立刻就掏出手机和小李妈妈聊视频去了。
一位热爱科研的博士,即便真的爱母亲,也不大可能短时间内把自己完美按照母亲的期望重新塑造一遍,秦峰站在原地翻了翻李奕楠的微博,发现上个月她还斗志昂扬地发微博,说要“拯救老妈妈的价值观,帮她开始新时代新生活”,配图是一张给母亲报名的老年大学申请表。
王阿姨描述的那个情况,不可能发生。
所以秦峰拜托了王阿姨约李奕楠见面,就暂时继续往家走了。他走到家门口,开门进屋,还没关上门,就先笑了一下。
——落地窗前站着一个瘦长的身影,靠在窗户上摆了一个兴师问罪的造型。
秦峰啧了一声,进屋拉开卫生间的门看了一圈,又关上,回头问:“我家没有搓衣板,键盘行吗?”
谢祁连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你能不能不抢戏,按照套路,应该是我先生气地质问:我才不在一会儿,你就要去和别的女孩相亲,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我背了好半天台词呢。”
“那不行,黑无常工作守则第一条:让搭档保持好心情。”秦峰摇头,不太熟练地使了个法术,从桌边的茶壶里倒出一杯茶,递给了谢祁连。
谢祁连抬手接过抿了一口,安静地靠在落地窗上,他没有凝聚实体,所以即使逆着光,他的身形也明亮耀眼。
好半天,他举起茶杯,轻柔地回答:“那么黑无常大人的工作成果,非常卓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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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峰觉得方晓年当初鬼扯一通的胡话竟然有道理——白无常心情好,整个地府都压力骤轻,不仅训练的时候腿不抽筋了,工作效率都提高了好多。
贺瑾年提交了第一个月的游乐园业绩报告,游乐园被搬到酆都城郊,天天客满,不得不限流,所以贺瑾年在考虑扩大经营规模,并准备在旁边再搞一个娱乐餐饮一条街,没准将来就发展成产业园区了。
江慎也提出了一个新建议。
“两位大人,属下以为,正职阴差依然人手不足,地府可以考虑重新恢复城隍职位,划定辖区由固定的城隍负责,随时向地府汇报,避免每次出事都是闹大了才会被我等察觉。”
谢祁连认为这个提议可以,若是阳间仍有城隍巡查,非法诈骗游乐园、假扮白无常谋财害命这类事就不可能顺顺利利持续那么久。过去的城隍聚集人间信仰而成,但新时代新变化,完全可以借用贺瑾年的现代管理知识,以合同制和绩效考核等方式聘用并评估新时代城隍。
所以他拿了江慎的提案,立刻就来找秦峰商量。
如果要任命城隍,哪怕改成合同制,也得给人家一点城隍的权限,不然岂不是没用的虚职?
“各个州、府、郡县的城隍印都在我那里。”谢祁连说,“有了合适人选之后,需要你我一起以无常印激活授权。”
“合适的人选。”秦峰说,“我觉得我有个人选。”
“不瞒你说,我也想到了。”
秦峰笑:“我觉得我们想的是一个。”
夏城大学的教室,梨佳慧正在帮王教授调试新的麦克风,王教授舌头上长了一个肿瘤,最近去医院割掉了,现在才一恢复到能正常说话,就迫不及待地想回来教课。
课前准备的时候,王教授忍不住问了一句:“梨同学,你说,我是不是非常落伍?”
梨佳慧一愣:“您怎么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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