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璃怕热,而城里仍旧很热,比不得山里和海岛凉快。
反正现在这个样貌,棠璃是打算用过即抛的,所以不再忌讳在人前使用法术,当即往自己身上施了个“清凉咒”,于是在炎炎夏日的街道上行走,也就不觉得那么酷热难耐了。
狐王素来讲究爱美,他本人虽然认为现在的外表“很普通”,但其实还是算得上身形高挑、干净俊秀,走在大街上时不时能收获回头率的那种。
他先是去了桃花坞,打算大吃一顿以解心中烦忧。
谁知道人的心情不好,吃什么都索然无味,棠璃埋头吃到第十六家馆子,望着眼前堆积成小山的二十几只面碗,深深叹了口气,决定不再继续。
然后起身离开,只在桃花坞的街头巷尾,留下无名小哥大胃王的都市传说……
紧接着去朝天巷古玩市场,打算看看有什么合心可意的物件儿。
棠璃从来没有刻意去研究过古董的年代真假,但他每年都要过生日,洞府里几百年攒下来一大堆,就算平常用的一锅一碗、一瓶一罐,拿到人间也都是不得了的物件儿。
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过,古董是不是真的,他只要看上几眼,最多拿在手里稍微摸一摸,就能分辨出来。
曾经有位成为“公民”的末代皇帝,也拥有这样的本事。
就算没有学习过相关知识,可自打生下来就见惯无数真古董,还能随意触摸把玩,假货在这位末代皇帝眼里,完全无所遁形。
而古玩市场的魅力,无非是“捡漏”。
也就是花费相对较少的钱,买到价值较高的真品。
棠璃到古玩市场最热闹的“捡漏街”逛了一圈儿,发现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假货,只在摊子上看到两件真古董,却嫌其品相较差,不够格做他的收藏,买下后转手卖掉,倒是赚了一笔。
去过桃花坞、朝天巷这两个地儿,都觉得难以解忧。
棠璃又偶然遇见一家三口满脸带笑前往游乐场,而且去那里玩的人,基本上都是高高兴兴的模样。
于是棠璃买票进场,开始蹦极、划船,骑旋转木马,坐云霄飞车……总之哪里排队的人多就往哪里凑,玩了个不亦乐乎。
这些游戏对狐王来说,其实都说不上刺激,挺多还算有趣。
不过,被四周孩子们的笑声包围,被欢快的气氛感染,棠璃的心情终于有所好转。
走到一幢人流量较大的鬼屋前,就看见个头顶毛发稀疏的矮胖老头儿,偶尔抹一把热出来的汗水,站在那里变魔术。
是最简单、又带点互动那种。
一副扑克牌,让你猜是什么点数花色,然后他马上从里面抽出正确的一张,展示给你看;一根看上去打了死结的绳子,让你把两端捏在手里,然后他吹一口气,你往两端一拉,死结就被拉开。
或者伸手从你的头顶凭空抓两下,抓出一朵玫瑰花,再笑着递给你。
虽然手法简单,而且网上都有揭秘,在这个时代基本上没什么人会觉得稀罕,但哄哄小孩子开心还可以,时不时有人往他身边的罐子里丢几个钢崩儿。
棠璃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觉得……嗯,能让别人开心,挺不错的。
仿佛,自己也能感染到快乐。
棠璃自忖术法高强,顶着这个随时可以抛掉的壳子,无需忌讳太多,当下有些技痒,就走到那变魔术的老头面前:“我也可以在这里变戏法吗?”
他下山之后,在庙街和王瞎子混过一段时间,多少明白些世情,知道这举动相当于砸人饭碗。
他只是想让自己开心开心,但对这老头来说,可能就是用来讨生活的唯一方式。
所以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只是玩玩,赚到的钱都归你。”
老头拿出手巾,抹了把汗水,望向棠璃,眼睛变得比之前明亮许多,倒是挺健谈:“欢迎欢迎,这位小友也是魔术爱好者啊。”
“嗨,钱不钱的无所谓,我是退休后没事儿,过来这里表演,图个热闹乐呵,一天下来也赚不了俩。以后,大家可以常常过来交流经验啊。”
说完,主动退到旁边,把场地让给棠璃。
既然如此,棠璃也再没有什么可顾忌的,手腕微抖,手里就出现一块很大的蓝色绸布。
然后展臂将绸布往前方一抛,绸布却并未落地,而是悬浮于半空,四角笔直挺括,像是罩着个什么东西。
棠璃再将绸布拉下,他原本空荡荡的前方,就出现了张半米宽、一米长,光滑铮亮的木桌。
这一幕,顿时就留驻了不少目光和脚步,周围原本稀稀拉拉的人群,逐渐变得稠密起来。
老头在旁边看得眼睛发直,上前敲了敲那木桌,确实是沉重的实心木头,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做为资深魔术爱好者,据他所知,这样的魔术效果,虽然很多魔术师都能表演出来,但人家那是在特定的场所提前做好各种准备,而且往往有一个团队帮忙。
可这个地方,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就是块普通空地。
而棠璃,刚才是穿着露胳膊露腿的夏季衣裳,双手空空走过来的。
这位小友……很不简单哪。
棠璃站在桌子前,看着逐渐围拢过来的人群,心想——
初来乍到,就先表演个简单的吧。
随即清了清喉咙,微笑面朝围过来的人群开口:“接下来我要表演的魔术,叫做‘通天百花树’,小朋友们都喜欢什么花?”
俊秀的大哥哥亲切提问,周围就有小孩子七嘴八舌开始喊——
“牡丹花!”
“兰花”
“桃花!”
“李花!”
“栀子花!”
“喇叭花!”
“……”
棠璃记下,然后双手朝下微按。
随着这一按,自木桌的桌腿处,六七根手指粗细的深绿藤条晃晃悠悠地生长出来,然后迅速变粗变长。
它们如同互相嬉戏的蛟龙,在众目睽睽中彼此缠绕盘旋着向上,直冲青天云霄。
“哇……”
游客们纷纷仰起头,只见那几根藤条已经结成水缸粗的一大束,其前端探入云层深处,根本看不清尽头在哪里,一个个目瞪口呆。
棠璃打个响指,藤条上就如同雨后春笋般,争先恐后冒出嫩绿的叶片,以及各种颜色大小的花朵。
有牡丹花,兰花,桃花,李花,栀子花,喇叭花……
这些花千姿百态,有草生、木生还有水生,开花的季节也不尽相同,此刻却都同时生长在一束藤蔓上,馥郁芬芳的香气四处飘溢,引来了成群蝴蝶,绕着花朵儿翩翩起舞。
这时候有人开始掏出手机拍照录视频。
又有那胆大的孩子跑过来,从藤蔓上摘下几朵花,拿在手里,或者插在头上。
棠璃并不曾阻止,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又打了个响指。
周围人群发出惊呼,齐齐倒退两步。
通天藤蔓忽然在高空中“砰”地一声散开,然后骤然于众人眼前消散,无数失去了凭依的花朵,如同彩色的雪片一般,纷纷扬扬,自半空中飘舞坠落。
很多人想要伸手去接,却没有任何人能接住。
只因为这些花朵只要被人轻轻触碰一下,就会如同泡沫一般消散在空气中。
孩子们之前拿在手里、戴在头上的花,也都跟着尽皆消散。
到最后,就连棠璃跟前放着的那张沉重木桌,也不见了。
棠璃站在原先的空地处,躬身为礼,满场掌声雷动,装钱的罐子最后满到溢出来,被无数粉红深蓝的钞票淹没。
表演完毕,和老头道别之时,老头热情道:“我姓周,小友叫我老周就行,不知道小友贵姓啊?”
“我姓李,叫李唐。”棠璃想了想,把自己的姓名颠倒过来,“您叫我小李就好。”
“那小李,明天还过不过来啊?”互通姓名之后,老周把钱钞收在一个小布袋子里,递给棠璃,眼巴巴看着这位小友,神情满含热切期待。
他现在已经非常清楚,他跟这位李唐的魔术,就不是一个层次的,根本没办法学习交流。
但不妨碍他作为观众欣赏是不?
棠璃收下布袋,朝老周笑笑:“还会过来。”
他实在是不想面对之前发生的糟心事,就暂时以“李唐”的新身份,好好在外散心一段时间吧。
……
纪修远艰难的自己洗过澡,又艰难的走下游轮之后,就按照原计划,找了个机会,把机票甩到小骗子脸上。
小骗子倒是挺听话,拿过机票等证件,二话不说打包默默离开,连纪修安都没告诉。
这一点令纪修远感到很满意,觉得小骗子还算上道。
因为怕弟弟知道后当面跟自己闹,再加上是个操劳命,担心国内的工作,纪修远自己也偷偷摸摸订了第二班机票,跟棠璃前后脚离岛。
坐了大半天的飞机,回国刚在劳斯莱斯上打开手机,就看见上面有怎么拉都拉不到尽头的未接来电——
全是纪修安的。
这小子……是跟自己急眼了吗?
手机开始在他掌中震动鸣叫,显示出纪修安的号码。
纪修远接通电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电话彼端传来纪修安焦急的声音——
“哥,吓死我了,总算打通你的电话,小棠有没有跟你在一起?!”
纪修安为人向来温和如春风,纪修远很少听到弟弟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当下有些错愕:“没有啊,怎么了?”
纪修远听到弟弟深深吸了口气,继续用那种焦灼的语气道:“小棠坐的是哪班飞机?!”
他这时候也开始觉得不对劲。
棠璃的飞机票是他给订的,他再清楚不过,于是报出棠璃搭乘的航班。
“哥,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电话彼端纪修安的声音,竟然透出伤心的哭腔。
“怎么,你跟我这儿撒什么火?”纪修远诧异,同时心里隐隐升起不祥的预感,“我还不都是为了你……”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去网上搜一下小棠的航班,你去看一下新闻啊!高空坠毁,无人生还!!”
纪修安愤怒咆哮后,哽咽到说不出话,挂断了电话。
纪修远像是中了定身咒一般,手里拿着手机,僵在汽车的座椅上半天动弹不得。
一股冰冷寒意,自他的心头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小骗子!!!
第43章
飞机坠毁的方式, 是从高空解体, 掉进大海。
这种坠机方式, 迄今为止在人类四十多年的飞行史上,发生过十几次,每一次都毫无例外,没有人能够生还。
这次从黑匣子留下的数据,也基本可以确认。
因为乘客们的身体在高空中四分五裂,又掉进海里,连具整尸都很难找到。
家属认领那天, 做为“叔叔”的王瞎子、以及纪修远和纪修安都去了。
棠璃的尸体没有被找到, 只在放遗言的盒子里,找到了棠璃的身份证。
小骗子……就连一纸遗言也未曾留下。
有亲属关系的王瞎子把身份证拿走了, 纪修远和纪修安空手而来、空手而归。
兄弟俩因为棠璃的事情, 之前已经大吵过几次。
或者说,是纪修安单方面跟纪修远吵闹, 而纪修远可能是真的觉得理亏,一改往常的霸道暴躁风格,竟是从头到尾默默忍受了下来。
这个时候兄弟俩都变得比较隐忍克制,出了认领处就各奔东西, 谁也没有和谁说一句多余的话,谁也没有多看谁一眼,竟如同陌生人一样。
纪修远上车之后,挺直的腰背顿时垮下来。
他眼圈发红,高大的身体慢慢前倾, 将双手插进头发里,深深的、满含疲惫痛苦地叹出一口气。
他也不想这样。
如果他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他怎么都不会买那张该死的机票,把小骗子送上飞机。
姓棠的小骗子,甚至还没有满十九周岁。
就尸骨无存、永沉汪洋。
可是发生过的事情,纵然再怎么难过追悔也没有用,只因无从更改。
纪修远五年前就明白这一点。
所以他强迫自己冷静,强迫自己遵循往常的生活习惯,回到家后进食、洗澡,上床睡觉。
如同往常般孤零零一个人,躺在卧室那张大到夸张的床上,却怎么样都无法入睡。
一闭上眼睛,就看到小骗子仿若就在枕畔,朝他笑的满脸饕足,开口说:“喂,就这么喜欢我吗?”
又看见小骗子站在浴室里,愣愣的望着他,语调艰涩:“你……是不是真的没有喜欢过我?”
然后是小骗子微凉纤细的手指,划过自己的脖颈,替自己戴上项链,平静的在自己耳畔说:“好,我们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无边无际的寂静黑暗之中,纪修远在床上睁开发红的双眼,骤然心痛如刀绞。
他失眠了。
家里没有安眠药,不过有酒。
纪修远从来是个节制的人,除去在外场面上的应酬,在家里基本上不喝酒。
但他的父亲之前有收藏酒的爱好,家里有一个专门的酒窖,收藏了整整一窖美酒。
于是纪修远趿鞋下床,走出卧房,朝地下酒窖所在的方向走去。
推开酒窖的门,再摁亮里面的灯,整个空间就变得十分亮堂。
因为管家孙伯经常下来打扫,酒窖虽然不算太大,倒是挺干净的,四壁都竖着结实的木橱柜,橱柜里摆满了各个国家产地、各种年份的名酒。
角落里则整齐堆码着几十个木桶和封口酒坛,没有任何年份产地标识,据说是从各地私窖搞到的好酒,也是他父亲的收藏品。
纪修远打开橱柜,从里面拿出一支伏特加打开,然后给自己倒上满满一杯。
说起来,他这辈子还没有真正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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