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探之下,慕容楚衣的脸色就有些变了。
江夜雪问:“怎么样?”
慕容楚衣道:“高烧。”
尽管伤寒烧热对修士而言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有时候一帖药剂喝下去便可药到病除, 但岳辰晴的状况却不容乐观。
江夜雪过去, 先替岳辰晴将盖着的大麾仔细拢了拢,然后也抬手试过岳辰晴的体温, 一触心惊:“这么烫……”
“他不该烧热的。”慕容楚衣低头看着岳辰晴那张红扑扑的脸,“我方才救他的时候,用的是圣心术。”
墨熄蓦地抬眼看向慕容楚衣,圣心术那不是--
江夜雪的脸色也不好看:“小舅,你怎么……”
慕容楚衣冷冷地:“怎么。”
“那是禁术!”
“又怎样。”
江夜雪:“……”
指望慕容楚衣遵循重华国律,就像指望鲤鱼在陆上生活,全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圣心术,这是一种药修禁术,它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愈合一具伤痕累累的身躯,并且保证受术者三日之内不会染上诸如风寒、疟疾之类削弱体能的急病,总而言之一句话:效用强大,简单粗暴,哪怕不是专修医者道的人也非常容易掌握。
照理说如此妙手回春的医术应当大力倡行才是,但人无完人,术无完术,圣心术也存在着一个非常可怕的问题,那就是它对施术者的心境要求极高。所谓“圣心”,无尘无垢乃为圣洁,施术者救人的时候内心必须非常纯粹,不存有半分杂念,不可有任何心虚波动,否则必然会损及施术者的心脉。
轻则元气大伤,重则暴毙身亡。
江夜雪心知与他说理也没用,于是担忧道:“那你的身体……”
慕容楚衣没搭理江夜雪的话,只管自己低头探着岳辰晴的颈脉搏动,过了一会儿,睁开阖着的凤目,说道:“圣心术能免去所有寻常缘由所致的伤寒病痛,但岳辰晴却依旧起了高热。”
江夜雪道:“……是因为蛊虫吗?”
慕容楚衣不答,但剑眉禁不住微微蹙了起来。
这种情况别无他种可能,确实是因为蛊虫。可连圣心咒都压制不住的虫子,想必处理起来会非常棘手,此刻他们对这蛊虫特性毫无所知,也只能待顾茫回来之后才或有解决之道。
“先等吧。”慕容楚衣摸了摸岳辰晴的额头,顺带将岳辰晴额角的乱发捋好,“等顾茫回来再说。”
没有办法,三人只得守着岳辰晴,一边恢复打坐,一边在岩洞中静候顾茫返归。
他们之中以墨熄禀赋为最高,加上他原本只是被时光镜削损了灵力和元神,并未受太多真正的伤,所以不出一个时辰,他就已经恢复了八成。
墨熄睁开眼睛,看到慕容楚衣和江夜雪都还处于入定养气的虚弱状态,尤其是慕容楚衣,一张清冷的面颊犹如冰玉,嘴唇的血色非但没增,反而变得愈发青白。
他心觉不对,起身走到慕容楚衣身边,半跪下来看着他:“慕容先生?”
“……”慕容楚衣不答声,眉心处有灵流激荡,一双剑眉低低蹙着,隐有痛苦之色。
墨熄伸手一探,竟绝他灵气紊乱有走火入魔之象,微微吃惊,立刻伸指抵在他的额侧,将自身灵力输于他体内。
“咳咳咳!”
过了好一会儿,慕容楚衣身子前倾,蓦地呛出一口淤血!
他从入定状态脱出,慢慢地抬起眼来,有些涣散地看着墨熄的脸。
须臾后,慕容楚衣反过神来,他倏地垂了睫毛,拭去血迹,哑声道:“……多谢。”
墨熄知道他性冷孤僻,原本不想多言,但又见他虚弱的样子,最终还是抿了抿嘴唇,说道:“你自己应该也感受到了,你之前以一人之力去吸引火蝙蝠,后来又妄用圣心术,连心脉都受到了损毁,这种情况下再贸然打坐回力,只更易入了心魔。你为什么不早说?”
慕容楚衣道:“没什么好说的。”
“……”
“我损耗之事,还请羲和君帮我守口。”慕容楚衣道,“我不想让更多人知道。无论是岳辰晴,还是……”
他顿了一下,瞥了一眼入定聚气状态的江夜雪。
“还是他。”
这个眼神实在是有些古怪,都说痴仙此人清冷出尘,不染凡俗烟火,平日里总是闭关不出,显与世人往来。墨熄从前只知道他待两个外甥的态度都不好,但这几次相处下来,却能感觉到慕容楚衣对江夜雪和岳辰晴的恶劣还是有着明显区别的。
作为长辈,慕容楚衣对岳辰晴虽是爱理不理,懒得废话,但若是岳辰晴真的缠得他厉害,撒个娇,使劲夸,慕容楚衣还是会看他一眼,哼个一声。而且慕容楚衣也愿意为了岳辰晴动用禁术,甚至为此受伤。
这也就是说,不论怎么样,岳辰晴在慕容楚衣心里至少是有那么一块位置的。
但江夜雪不一样。
或许因为当年,慕容楚衣义姐慕容凰和江夜雪母亲共侍一夫,慕容凰没少因江夜雪之母而受气,所以慕容楚衣对江夜雪是一个全然敌意的状态。
不但有敌意,还有仇恨。
甚至还有一些……墨熄说不上来,但总觉得还有一些更隐晦的负面情绪笼在慕容楚衣的眼睛里。
“四舅……疼……”
隐隐的又是一声微弱的低吟,岳辰晴在烧热模糊中无助地喃喃道,“我的头……好疼……”
慕容楚衣瞥向缩在角落的那个孩子,只见岳辰晴喊了他一会儿,低低地抽泣,忽然哑着嗓子,又念叨道:“娘……阿娘……”
慕容楚衣一下子就僵住了,墨熄见他以来,他一直都是那副淡然出尘,无所谓人情冷暖,死生喜怒的模样,清透如白玉的面庞上也极少会有什么涟漪波动。可此刻慕容楚衣的脸上像是叠了千重情绪万顷纠葛。
他咬了咬牙,瞧上去是又恨又怒:“总也不争气,又不听话,有什么颜面再叫她?”
但还是握住了岳辰晴颤抖的手。
少年的体温高的可怕,慕容楚衣扣着他的手指,严厉的脸上闪过一丝心疼,一丝悲伤,最后硬邦邦哄道:“好了,没事了。”
岳辰晴依旧梦呓着:“疼……”
“有我在,会好的。”
“好疼……”
慕容楚衣剑眉怒竖,慈悲终于到了尽头:“忍着!”
墨熄:“……”
就这样又过一阵子,江夜雪的灵力也大抵恢复了,他从入定中缓然睁眼,环顾四周。
“顾兄还没回来吗?”
墨熄道:“还没。”
江夜雪也去到岳辰晴身边,不过既然有慕容楚衣在,他便也没什么可以容身的位置,也不是那个该握着岳辰晴手的人。
他在岳家从来都是这般地位,从前没有离开时是这样,如今仍是这样。小舅也好,兄弟也罢,他都是被挤在最边缘的,可有可无的那一个。
江夜雪对此也已经习惯了,只是他的目光仍在被慕容楚衣握着那只手上多停留了会儿,那眼神里分明有几分黯然,然后才道:“要是再烧的话……不如换我来再用一次圣心术,或许能——”
话未说完,忽听得洞外一阵脚步疾响:“我们回来啦我们回来啦!”
只见顾茫一头扎进了洞里,在他身后,还犹犹豫豫地跟进了一只半化形的小妖,躲在顾茫后面探头探脑地张望着。
这实在出乎了三人的意料,需知道顾茫走的时候说的可是去“捉一个妖怪回来”,可这阵仗,这小妖怎么看也不像是顾茫“捉”回来的,而是自愿“跟”回来的。不但跟着,甚至还用一只毛绒绒的褐毛小爪子攥着顾茫的袖角,一副深入虎穴而只有顾茫可信赖的样子。
如果这时候岳辰晴醒着,一定会问一句:兄弟你喂它吃迷药啦?
不过在场三位都不是会问这种话的人,墨熄盯着那小爪子看了一会儿,那小妖只在刚刚进洞的时候闪出来了一下,后来便一直紧贴着顾茫,把那小小的身躯缩在顾茫后面,半点儿也不肯露面。
顾茫吐了口气道:“久等了,岛上妖怪虽多,但知道内情的却没几个,而且雾燕四处在搜寻我们的踪迹,所以费了些功夫——小岳公子怎么样了?”
“有烧热,应当是蛊虫发作所致。”慕容楚衣顿了顿,目光也往顾茫身后掠去,“你带了谁回来?”
“哦。”顾茫笑了,他抬手摆了摆紧攥着自己的那只小爪,“绒绒,过来吧,这就是我刚跟你提过的那几个人。”
几许沉默,半张小脸犹豫着从顾茫身后伸出来,又迅速缩回。
顾茫回头安慰道:“没事的,没有人会打你。”
小妖这才又非常缓慢地从顾茫身后怯生生地走出来。原来是一只小女妖,年岁捉摸不透,不过光瞧那体型似乎只是人类十六七岁的模样,再仔细看,她原来也不是蝙蝠,覆着她娇小身子的是黄褐色的雀鸟绒羽。
“她叫绒绒,是一只小仙鸟,不是妖怪。”顾茫笑着解释道,“来,绒绒,这位是慕容楚衣,慕容兄,这位是江夜雪江兄,这位……”
他看了墨熄一眼,也没刻意避开,依旧笑容不坠:“这位是墨熄墨兄。都是好人,你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吧。”
绒绒似乎很胆小又很害羞,一直低着头,听顾茫这么说了,她才慢慢将脸抬起来——那张面容豆蔻年华,闭月羞花,娇美的脸庞上一双美目顾盼流情,嘴唇不施丹朱而嫣红,光洁白剔的额头之心天生有着三道花蕊红痕。
她柔声怯然道:“我、我叫阿绒,我不是什么仙鸟,我只是……是九华山羽民部族的半仙……”
作者有话要说:
《上届失败长辈见面会·师尊篇》
菜包吃菜:本剧场特邀嘉宾,上一届剧组中最失败的人民教师楚晚宁教授,友情对接本剧组慕容楚衣先生~~~
楚晚宁:我有三个徒弟。
慕容楚衣:我有两个外甥。
楚晚宁:我的两个徒弟经常内斗。
慕容楚衣:我两个外甥关系也不佳。
楚晚宁:我有个徒弟眼睛盲了。
慕容楚衣:我有个外甥俩腿瘸了。
楚晚宁:我有个徒弟是我的脑残粉,我做什么他都觉得对。
慕容楚衣:我有个外甥也是我脑残粉,我做什么他都觉得好。
楚晚宁:那真的很巧了,请问阁下的外甥中有没有一个成日里看你不顺眼但是你不在他又作天作地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角色?
慕容楚衣:……那倒没有。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楚晚宁(叹气):没什么,只是作为过来人,多少有些感同身受。想提醒阁下一句,好好教导你的两位外甥,如果哪天有了第三个外甥,会撒娇又有小脾气还没文化的那种,阁下就要特别注意,当心马失前蹄。
慕容楚衣:………………
第96章 兄过分了
九华山羽民部族?!
此言一出, 三人皆惊。
九华山羽民部族生来就是半仙之躯,血管里奔流着十分纯粹的仙人血液, 哪怕岁月的洪流再是将之稀释,羽民一族,仍然是天地间最神秘、最接近于神明的种族。
慕容楚衣沉吟道:“羽民性情孤僻,显有情绪, 且长久隐匿于桃花源仙境之中, 往往百年不曾出入世间。”他说罢,目光审度地看着绒绒, “但你好像一条都不符合。”
绒绒一下子涨红了脸,说道:“我、我还在……很小的时、时候,就被带……带到这里来了……不、不是羽民族把我养大的。所以我……我和其他羽民都不、不太一样……”
江夜雪问道:“是谁带你来这里的?是雾燕吗?”
听到蝙蝠精岛主的名字,绒绒猛地打了颤, 摇摇摆摆地晃荡着,先是惊恐地摇了摇头,半晌意识到自己如今是安全的, 才又迅速地点了点头。
江夜雪转向了顾茫:“她好像吓得很厉害。”
顾茫摸了摸绒绒的头, 宽慰道:“你先去篝火边坐着歇一会儿吧,我来跟他们说。”
绒绒很听话地照做了。
没办法,有的男人天生就受异性待见,同样一句安慰的话, 顾茫说出口让人觉得如绸缎般柔软, 要是换成墨熄,恐怕只会让人家姑娘觉得他在威胁自己, 如若不听话,干脆就地活埋。
江夜雪看着绒绒走到火堆边,问顾茫:“要不要给她添些点心茶水?”
话方问完,就见得绒绒紧挨着篝火坐下,伸手往火中一探,居然和挖西瓜似的挖了一掌心的烈火,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开始吃火。
江夜雪:“……”
墨熄沉默一会儿,对顾茫道:“短短两个时辰不到,你不但找来了合适的人,还让她很信赖你。”
顾茫笑得洋洋得意,将脑袋一偏。
“能耐吧?”
“怎么做到的。”
顾茫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大概是我长得面善可亲,太具有欺骗性?羲和君你当年不也和她一样被我哄得服服帖帖的嘛。哎呀,这世道,越爱笑的男人就越容易哄人,像羲和君你这样的就不行了,虽然是个大美人,可是整天不是喊打就是喊杀的,一身戾气。别说给你两个时辰了,给你两天两夜你都寻不到人跟你回来。”
“……”
说罢,温柔的蓝眼睛朝墨熄眨了眨,明明是雨过天晴般和缓的色泽,却透着挑衅。
“改改吧,你看你都三十了,怎么还没媳妇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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