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卡不拔?”孙哲平回头,并没有点破他话语中浓重的鼻音与那一双发红微肿的眼眶,只含笑瞥了他一眼,两只手插进裤子口袋:“现在那账号卡价值几百万,你要是弄丢了,可要白当好几年包身工了啊。”
张佳乐一摸口袋,急吼吼转头,拔卡关机一气呵成,自嘲道:“嘿嘿,就我这智商难怪被叶秋……”
“别提叶秋了。”孙哲平猿臂一展捂住了张佳乐的嘴,向他眨了眨眼:“出去吃点东西?我请客。”
张佳乐将孙哲平的手一把扯开,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又请我喝豆汁儿,我才不上当。”
“不去拉倒。”孙哲平抽回手,两手抱着后脑,施施然向前走了两步,发现张佳乐没有跟上自己,又几步折返,一把勾住了张佳乐的脖子,带向前去:“就在咱们住的那酒店吃点?”
张佳乐偷偷用余光瞄了瞄孙哲平神色自若的侧脸,心中无休无止的惆怅终于又化作眼泪刷刷流了出来。
“我好不甘心啊……”他低着头,眼泪模糊了视线,全凭孙哲平牵引着向前走:“差一点点,我就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就能……”
日光灯的薄薄光纱铺在深蓝色的黑暗里,将两个人的影子不断拉长复缩短。
孙哲平没有低头看张佳乐,也没有出言安慰,他只揽着咬着下唇、哗哗向外淌着眼泪的张佳乐,默默地走在散场后冷冷清清的体育馆里。
孙哲平没有问张佳乐没有说完的话究竟是什么,张佳乐也没有回答。
他只在心中,一遍遍默念着他差一点点就能说出口的话。
我喜欢你,孙哲平。
他们最终还是没能吃成夜宵。
张佳乐的一双眼睛哭得红而肿,实在无法见人。无奈之下,孙哲平善解人意地掏了自己的墨镜给了他,二人单独打的回到了下榻的酒店。
这一场比赛,让人精疲力竭。
回到,孙哲平只简单冲洗了一下便一头栽进了他的床。等到张佳乐洗完澡,擦着头发走出卫生间的时候,只在被静谧的黑暗温柔拥抱着的空气中,听见孙哲平均匀的呼吸声响。
微湿发梢上的水珠轻轻落到他的锁骨上,顺着他的皮肤一路下滑,蜿蜒出一道微冷的水痕,旋即洇入浴袍。
扑通。扑通。
脚下宾馆地毯的绒毛隔着薄薄的拖鞋底,仿佛柔柔搔刮着他的神经,顺着他的大腿一路,一直痒到心里。
扑通。扑通。扑通。
让自己陷入柔软的床,但雨却偏偏在此时停了。被雨水洗涤干净的月光,以更加清冷疏落的姿态,透过满覆雨珠的玻璃窗,明亮地撒进屋里,潋滟一片月光水光。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白日里发生的一切,此时仿若电影回放一般,一幕幕在他眼前重新掠过。张牙舞爪的一叶之秋,灰白的屏幕,焦躁的心绪,窒闷的胸膛,孙哲平的喊声,孙哲平靠在门框上的身影,孙哲平温暖的手,孙哲平、孙哲平、孙哲平……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连成一片的心跳终于让他再也无法当作自己不知道。
张佳乐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布料摩擦所发出的细簌声响此时却早已被他震耳欲聋的心跳声所掩埋。
孙哲平就睡在那里。
所以,就一次。
一次就好。
张佳乐努力吞咽了一口唾沫,被什么驱使了一般,轻悄悄爬下了床,蹑手蹑脚地走向了孙哲平的床。
在黑暗中,自己几乎能够感受到他呼吸的温度;他睫毛间或的轻颤、一下一下,仿佛也撩动着自己的心弦。
他闭着眼,遮去了那一双眼中令人移不开视线的张扬恣肆与轻狂——
也就只有这个时候,他的脸才会让自己感受到,他仍旧是个少年。
张佳乐屏住了呼吸,一点点慢慢凑近了孙哲平的脸颊。
然后,将双唇轻轻印在了他的脸上。
只仿若一片羽毛的重量,但却仿佛有十万道闪电在这一瞬间,呼啸着疾驰过他的唇间。心脏在一片欢呼声中疼痛得麻痹起来,一丝丝苦涩在喉间梗着,却又不知为何交织成了新一番的酥麻甜蜜,将他的整个大脑用黏腻的糖浆一层层包裹。
他轻轻闭上了双眼,却没有敢继续用力加深那一个亲吻,只保留着轻触的姿势,默默祈祷着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一刻,能让他将这一年来的所有求之不得,尽数发泄在这一个偷偷摸摸的吻里。
不知过了多久,他心头澎湃的巨浪终于平息。他将嘴唇从孙哲平的脸颊上挪开,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段心事一般,转身想回自己的床。
然而,一道坚定的力量突然禁锢住了他的手腕。
血液仿佛在一刹那尽数从身体流回心脏,仿佛摔进了冰窖,张佳乐一时间竟连呼吸都不敢。
他努力压抑着自己的颤抖,微微回头,想要偷偷瞥一眼,却正对上了孙哲平那双的黑漆漆的、带着笑意的眼。
“你你你……”张佳乐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没睡着?”
孙哲平一脸戏谑,唯独不松开紧紧抓着张佳乐手腕的手:“你不也是?大晚上的不睡觉,偷偷摸摸爬到我床上来,想要趁我睡觉的时候干什么?”
大脑几乎登时当了机,张佳乐条件反射般开口:“哪有!我……我睡着了的你不要瞎说!”
“睡着了还能说话?”
“梦话!”
“那你亲我怎么算?”
“什么?!你……”手下的那条细细的手腕开始轻轻地颤抖,手腕的主人却始终不肯扭过头:“我我我我……我梦游!”
孙哲平笑了。
“好吧。”
他松开了紧紧圈起不放松的手。在张佳乐正暗暗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却听他又开了口。
“既然如此,这可真是太巧了。”
恍惚间,张佳乐感到一阵强力将自己扯倒在床上。
“我也是。”
紧接着,两片温暖而柔软的嘴唇坚定而有力地包覆住了他的嘴唇。
那是一个真正的吻。
含笑看着紧紧捂着一张关公脸、脑袋几乎向外冒着烟的张佳乐,孙哲平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傻啦?”
“我……”张佳乐灵魂出窍,在被孙哲平轻轻摸了摸脑袋后反应过来,怒目而视:“老子的初吻啊!”
尽管张佳乐自认为在目光中带了十二万分的愤怒,但在孙哲平看来,他那一双湿漉漉的眼却着实惹人怜爱。他歪嘴一笑:“没好好体验下是么?”
说罢,他不等张佳乐做出反应,一手扣住了他的后脑,又一次重重地吻了上去。
无视了张佳乐发出的用以抗议的哼哼声和不断乱动着的手脚,孙哲平闭着眼睛,认真而用力地吻着眼前的人。直到张佳乐被吻得气喘吁吁,迷蒙之中张着一双眼,过了许久才发现,不知何时他们竟将战场转移到了他自己的床上。
他倒在柔软的被褥枕头上,孙哲平两只手撑在他的身侧,正含笑俯视着他。
眼见孙哲平的脸凑得越来越近,张佳乐颤悠悠闭上了眼,却听孙哲平扑哧一笑,只将双唇轻轻在他唇角印了一下,凑近了他的耳朵:“想什么呢?明天还要赶飞机,快睡觉。”
尽管脸颊已经红得快要滴出鲜血,张佳乐仍不敢睁开眼。
只生怕这是一个梦。
不过若这真的只是一场梦。
那也足够了。
第五十二章
清晨七点。
手机闹铃准时响起。
尽管大概没人会看,但屏幕上“10:30赶飞机去Q市”一行小字依旧活泼泼地随着背光灯一起亮了起来。
张佳乐闭着眼睛摸到手机关了闹铃,从床上坐了起来。
下地,趿着拖鞋走进卫生间,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
才几天没有剃,下巴上的胡茬便又冒出了两三点泛青的头。额前刘海略长长了些,遮住了半边眼睛。但露出的那只眼里,却早已退去了他少年时所充满的、狂热与欢欣交织的、无畏的光芒。
镜子里的,已不再是五年前那张尚带着稚嫩懵懂的脸。
他低下眼,顺手摸起牙杯中的牙膏,在牙刷上挤出一截,嗅着留兰薄荷的清凉气味,不免又恍了神。
从那之后,他已经多久没有换过牙膏的味道了?
因为前夜的雨,空气中的尘埃被洗涤一净。天色澄明清朗,而B市难得见到的清澈阳光,也就这样随着窗外的新鲜空气一同涌入房间,叫醒了尚窝在被褥中妄图赖床的张佳乐。
他睁开眼,被灿烂的阳光蛰得微微眯了眯眼,懒懒地在被窝中蹭了蹭,脑海中突然闪过一段画面。
轻如羽毛的倾诉,深沉缠绵的亲吻,酥软发麻的心脏,甜腻麻痹的大脑……
昨夜所发生的一幕一幕,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将它的每一丝细节炫耀一般展现在张佳乐眼前。嘴唇上仿佛还停留着那柔软温暖而有力的触感,致使他情不自禁伸手去摸,手到半空中却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
“傻笑什么呢?你快点,咱们还十五分钟要下去集合了。”孙哲平叼着牙刷从卫生间里探出头,看了他一眼,吐字含混,间或喷出几点白色的牙膏泡沫。
但他脸色分明如常。
张佳乐仔仔细细地看着他,不希望放过他脸上所能够表明那猝然而至的两个吻不是他的一场美梦的一点点迹象。
然而,什么都没有。
一切大概真的,只是他的一场美梦。
卫生间里传来漱口的声音,哗啦哗啦。
明明他还坐在床上。
可又是从哪里来的冰冷的水,将他从头到脚全部淋湿,冻得他只想将自己用被褥环绕起来,蜷成一团。
他胡乱耙了两把头发,套上团成一团的T恤,侧身绕开了正在收拾洗漱用品的孙哲平,走进卫生间,低头拿起了牙刷。
薄荷柠檬味的牙膏,清凉中泛着一丝丝的苦,顺着他的舌尖,一路哽到嗓子尖。
“还没好?”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孙哲平在房间里抬高了嗓门:“我把你东西一起整理掉了?”
张佳乐连忙吐掉一口泡沫:“谢谢。”
他对着镜子,用沾了冷水的毛巾拍了拍脸颊。
人生那么短,要做的事还有那么多,他没有时间再去颓丧些什么。
“张佳乐!振作起来!”他握住拳头,与镜子里的人轻轻碰了碰,一扭头却见孙哲平手上提着两个旅行袋,斜倚在卫生间的门框上,兴味盎然地看着他。
“很有兴致啊。”孙哲平一脸促狭,“嘴角还有牙膏沫。”
张佳乐下意识地伸手去擦,下一刻,却被人托着下巴抬起了脸。
一个吻轻轻啄在了他的嘴角。
“你……”张佳乐瞪大了眼,话未出口,又被一记深吻堵了回去。
血管中那早已退却的热潮在一刹那重新沸腾起来。他与世界之间仿佛隔了一层薄纱,以致于他眼前是一片朦胧,双耳则似乎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只被一阵闷闷的嗡嗡声环绕得无法思考。
终于,孙哲平松开了他。
“这是奖励。”孙哲平意犹未尽般遗憾地耸了耸肩,将另一只手中旅行袋邀功一般向张佳乐晃了晃,戏谑笑道:“光说谢谢多没劲。”
看着当机在原地的、绯红从脖颈一直蔓延上耳朵尖的张佳乐,孙哲平忍不住伸出手,在他头顶摸了又摸。
是不是再加把劲,眼前的这个人就能喷出蒸汽来?
凑近了张佳乐的耳朵,孙哲平坏心眼地朝着他本就几近熟透了的薄薄耳廓上吹了一口气:“换个牙膏,我不太喜欢那柠檬味儿。”
张佳乐下意识地点点头,突然似乎反应过来了些什么,一把将孙哲平推出了卫生间。
一切事情仿佛都变得不一样了。
但却说不上哪里不一样。因为若是细究起来,现在的一切,与以前并没有什么两样。
还是熟悉的夏休期,熟悉的阳光,躺在熟悉的小楼的熟悉的房间那熟悉的床上,睁开眼睛,看见的还是那泛着潮黄水渍的天花板。
较B市柔和许多的阳光落在张佳乐的眼里,将他一双瞳仁折射成了两块蜜金色的琥珀,他却也不伸手去挡,反倒迎着阳光的方向,笑了起来。
一年之前,他还抱着他被窗台磕疼的后脑,窝在床上不知所措;
而如今,他却已经能够理所应当地期待着一个人的脚步声。
仿佛是响应着他的期待一般,熟悉的脚步声和着熟悉的木地板的呻吟声一同从走廊由远及近地传了进来。
孙哲平推开门,看着躺平在床上,笑意盈盈望着自己的张佳乐,高高抬起下巴,咧开了嘴:“好消息和坏消息,先听哪个?”
张佳乐眨眨眼:“听你喜欢说的。”
孙哲平一屁股坐到了张佳乐的床上,向后一倒,枕在了张佳乐的肚子上:“工资发啦。”
“又发?”张佳乐用力鼓起肚子,再突然撒气,一上一下地顶着孙哲平的脑袋玩:“这不几个月前才……”
“咱们虽然不是冠军,但这次比赛好歹把公众对百花的关注度提高了几个层次,赞助商当然就多了。赞助商一多,可不就得涨工资么。”他得意洋洋地拍了拍张佳乐的肚子,“所以,战队建立青训营和搬俱乐部的事情也提上日程咯。”
“我是无所谓的。”张佳乐眯着眼,伸了个懒腰:“战队大楼选在哪里不是选,还能……等等!”他突然一挺身,自床上坐了起来,一双眼里光芒流转:“青训营?青训营是不是会请咱们去带新人的啊!”
“虽然不是你的主职,但是没错。”孙哲平抬起手向他脑门屈指一敲,“你要当师父了!爽不爽!”
“爽翻啦!”张佳乐大叫一声,抑制不住满脸的笑,重重地挥舞起了他的拳头:“肯定有很多小朋友是慕本大爷之名而来!看我百花式打法!Biubiubiu!”他从桌上抓了一大把糖,向孙哲平一抛,两手紧接着握成了手枪的形状:“小贼吃我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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