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打开电脑,刷卡上线。
坐在地上只能屈起腿,纸箱的高度也并不是很合适,张佳乐的电脑甚至在二人激战正酣时弹出了电量过低的提示框。
但最终,竟然还是他赢了。
他好不得意,手舞足蹈地耀武扬威了一番,在因为没有摆放太多生活用品而显得有些空阔的房间里又跑又跳,还冲着孙哲平连着做了好些鬼脸。
孙哲平看着兴奋的张佳乐,嘴角不由自已地便向上翘了起来,可心中却隐隐出现了一丝不安。
方才,在二人同样残血的情况之下,他张开手指想要按下狂暴的技能键。明明是平日里再习惯不过的按键,不长不短的距离,可当他伸出手指时,却有一阵短促而剧烈的疼痛从手腕处蔓延了开来。
只那一瞬间的停顿和犹豫,张佳乐便操纵着他的角色,以一通狂轰滥炸结束了战斗。
也许只是因为搬了太多的行李,手腕肌肉有些酸痛吧。
孙哲平两手手指交错,慢慢活动着手腕,尝试着再一次张开五指。
这一次,并没有方才的那一阵疼痛。
一切太过于短促,不可捉摸,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但孙哲平却明白,那一阵光电之间掠过的疼痛确确实实地发生过。
“家里有白药喷雾一类的东西吗?”他扶着箱子站了起来,用尽量轻松的语气问道。
张佳乐眨了眨眼,凑近了坏笑道:“该不是输给我了找借口吧?”
孙哲平忍不住刮了刮他的鼻尖:“刚搬箱子的时候好像扭到了,手腕疼了一下。”
张佳乐的表情一下子严肃了下来。
“哪只手?”他瞪了孙哲平一眼,轮流牵起他的两只手腕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查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还忍不住数落道:“怎么自己一点都不小心啊?万一伤筋动骨了怎么办?搬不动叫我帮你啊,叫你逞强,逞能协会是能发你块金牌还是能怎么样啊?”他伸出指尖,羽毛般轻轻从孙哲平的手腕沿着手臂一路拂过,又紧紧皱着眉头,两眼紧盯着孙哲平的脸,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刚才是这儿疼吗?还疼吗?”
孙哲平忍不住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被张佳乐怒视一眼,愤而推开:“问你话呢!手出事情可不是小事情!收拾东西,我们去医院……”
话音未落,孙哲平两臂一展,环住了张佳乐的腰。
他小心翼翼地藏着抑制不住上翘着的嘴角间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靥足,将脸埋进张佳乐的颈窝中,细细地嗅着他垂落下来的几缕发丝的气味,低声道:“没关系的,就只是不小心用力太大扭了下,喷点药休息休息就好了。心疼啦?”
张佳乐忿忿,无奈只得轻轻敲了他的脊背一记权作泄愤:“去那边乖乖坐着,我来给你上药,你自己笨手笨脚的肯定又弄不好!”
“是是是。”孙哲平举双手投降,又在张佳乐的一记眼刀下,乖乖放下了左手:“首长教训得对!”
那日的疼痛在之后的几个月中都没有再出现过,于是孙哲平渐渐安下心来,只当那是一次意外,又转身、全心投入了训练之中。
第五赛季如约开始,在“黄金一代”的耀眼表现不断于人们眼前重复出现一年后,职业选手们对于这一批后起之秀的风格和打法也有了基本的适应,各大战队也纷纷研究出了针对新秀们的战略方针,皆不再如第四赛季初般措手不及。
也许是战队换了新大楼所带来的士气鼓舞实在巨大,也或许是经历过若干年的磨合后、战队终于形成了一套完成度近乎完美的打法,百花战队在赛季一开始便一路领跑,以全胜战绩遥遥领先于其他战队,位列常规赛第一。
在常规赛第十二轮,主场对的嘉世比赛以大比分取胜后,百花战队照例在新大楼中窗明几净的宽敞食堂里开起了庆祝会。
说是庆祝会,其实不过只是食堂的阿姨为这帮血气方刚食欲旺盛的小伙子们做了平日里好评率最高的几样荤菜。尽管如此,大家还是像赢了总决赛般,锣鼓喧天地吃得满嘴流油。
看着众人欢欣鼓舞地风卷残云,孙哲平放下筷子,抽了张餐巾纸擦了擦嘴,站起身来:“你们先吃,我出去一下。”
张佳乐嘴里塞着满满的卤牛肉,拉了拉孙哲平的衣襟,含糊不清道:“你还没动几筷子呢。就算为了叶秋那吃瘪的表情我们也该多吃两碗饭!解气!”
“刚被腻了一下,有点胀气,我出去走走,很快回来。”孙哲平拍了拍他的肩膀,听张佳乐在他背后,嘴里喷着肉汁气势汹汹地喊:“那个牛肉给我留着!对,烤串也给我留着!阿姨!给我个打包盒!我给大孙留的菜要带走的!”
站在顶楼的露台上,吹着不冷不热的宜人晚风,看着K市这一派静谧安详、并不如B市那般灯火辉煌的夜景,孙哲平心底的沉重却并不能缓解半分。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在今日对嘉世的最后一场团队赛时,那几个月前短促而剧烈的疼痛,又一次缠绕上了他的手腕。
上一次,他还能用搬了太多重物聊以自慰;
而这一次,他已经难以自欺欺人。
他的职业生命不会太长,这是他从刚踏入职业圈就知道的事情。
他那刚猛的打法、迅捷的手速、高强度的训练以及高难度不容一丝保留的比赛,无一不是需要他以消耗职业生命的长度作为代价的。
只是,他从没想过这一天竟然到来得这么快。
从前,他曾想过,这也许和他操纵的那位以血换血的狂剑士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既然他的狂剑士那般张扬恣肆、潇洒不羁,他自然也不能落于其后,自然应当豁达洒脱。
然而等到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他却发觉,自己远非自己当初所想的那般无畏。
他有些茫然无措,被他一直压制在心底最深处的无名的恐慌,借着这一丝无措的裂缝逃了出来,不受控制地疯狂生长,一如脱笼猛兽般,狠狠地啮咬着他的每一寸肌肉与骨骼。
但他怎么能屈服?
第五赛季开展至今,百花战队的战绩可谓傲人,然而却是在此时,他这个作为百花战队队长的人,出了这般致命的问题。若是此时暴露,先不提别的战队会利用这一弱点作何文章,只单论对于百花战队本身的士气,便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值此重大关头,他又怎么能服输、如何敢逃避?
孙哲平的左手缓缓握成拳,又缓缓放开。
既然无论如何、最终都是同样的结局,
那也必须先攀上这荣耀的最高峰、圆了他少时的梦想再作讨论。
既然已经短暂如烟火,那便也灿烂如烟火吧。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了出来。
如果不考虑以后,只考虑眼下,不计后果地坚持完第五赛季,站到荣耀的巅峰,也不是不能做到的事情吧。
他既然是队长,那他自然需要比别的队员承受更多。
这是他的职责。
怀此信念,在之后的训练和比赛里,他都尽全力压抑着自己的这个“秘密”。手腕间的痛也从偶尔的、过电般短促的痛,一路演化作动辄持续许久的折磨。时间短的他尚且能咬牙坚持,再剧烈些的他便会偷偷吞下两粒止疼片。而在比赛之前和痛到忍无可忍时,他也会借故溜去医院打一针封闭。
他自以为掩饰得天衣无缝。
可他没想到,不过短短两周时间,在一次训练中、他与张佳乐最后切磋完一盘之后,张佳乐会突然从电脑那头抬起头,直直看着他,眼里没有半丝笑意。
“你的手是不是出问题了。”
第六十二章
孙哲平一直觉得张佳乐是个很好哄的人。
自二人间的那层纸被捅破以来,无论是碰到他所不愿回答的问题或是遇上张佳乐生气的局面,他都只要厚着脸皮将张佳乐软硬兼施地拖上床便能解决。一番房事之后,倒头就睡的张佳乐在第二天起床时,往往便会忘了自己当初想要问什么、或是为何生气。
可是这一次,当他故技重施时,张佳乐却没有再如以往一般如他所愿,将他所想要回避的事情翻过一章去。
当他洗完澡,擦着头发,轻轻掀开被子准备爬上床时,原本睡得正熟的张佳乐突然就睁开了眼。
他的手腕被一把握住了。低头再看张佳乐,见他一脸坏笑,眼里哪有半分睡意。
“老实点,说,你手出什么问题了。”张佳乐的指尖在他的左腕上轻轻摩挲了一番,说是握住,却也没敢用力。看着孙哲平不自然地别过脸去,张佳乐无奈地笑了笑:“算了,等你回答我不知猴年马月。”他撑起了上半身,凑到孙哲平面前,双手捏住了他的面颊:“明天我陪你去医院。”生怕他拒绝一般,张佳乐眼珠转了转,又补上了一句:“就这么定了,不许拒绝,我假都请好了。”
孙哲平犹想开口说些什么,被张佳乐一记眼刀噎回了肚子里。
“这才对嘛。”张佳乐满意地拉着他钻回了被窝,在他怀里翻来覆去地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窝着,方闭上了眼。
被他柔软的发尾蹭得颈间一片柔软的痒,孙哲平低头看了看蜷着身子闭着眼、毫无防备地趴在他胸前的张佳乐,想伸手摸摸他的脸,但看着他随着呼吸上下均匀颤动着的长长睫毛,最终还是放下了手。
这次才是真的睡熟了。
想来方才的一通乱来,是真的将他累到了。
孙哲平一颗心几乎要化在张佳乐喷在他颈侧的呼吸中,忍了再忍,最终还是忍不住轻轻吻了吻他的额角。
可是心下愈发沉重。
自那疼痛重袭手腕至今,不过短短两周不到。
可他的左手此时在不服用止痛药、不注射封闭针的情况下,已然不能向外伸展。动作稍大,手腕便是一阵钻心刺骨的肿胀的疼,甚至一路隐隐地向他的左前臂扩散了开去。
他将左手埋在被子里,又一次尝试着想要张开手指复收拢握拳。
然而,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却疼到满额冷汗也不能完成。
怀中的张佳乐咕哝了几句,蹭着他的胸膛扭了扭身子,换了个仿佛更舒服些的姿势。
但就算在睡梦中,有些事情他似乎依旧记得,只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孙哲平的左边手臂。
孙哲平伸手拧灭了床头灯。
或许,真的该去医院看一看了。
“医生,他怎么样啊?是什么病啊?要不要紧啊?多久能痊愈啊?”
坐在椅子上,隔着一个桌角看对面的医生,还没等他开口询问自己的病情,站在他身后的张佳乐却已然连珠炮般将十万个为什么发射了出去。
“你先别急。”医生从老式的玻璃眼镜镜片后抬起眼,安抚般望了张佳乐一眼,旋即低头刷刷地写了一张单子递了过来:“只是普通的腱鞘炎,我这里给他开了点药。我还有些注意事项要告诉他,家属可以先去配药,也好节省点时间。”
张佳乐忙不迭点头,伸手便将想要起身的孙哲平按回了椅子:“大孙我先去交钱,你在这儿坐着等我,医生问什么你老实交待,别瞒着知道吗!”
孙哲平点头,扭头看张佳乐一阵风般冲出诊室,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身后的老医生却擎着X光片和化验单,缓缓开了口:“你应该是不希望我跟这个小伙子说你真实的病情的吧。”
孙哲平一愣,回头,见医生正对着他的X光片和化验单,埋头写着病历。
“不用奇怪,你想什么全写在你脸上呢。”已经上了年纪的医生从啤酒瓶盖般厚实的镜片后抬眼看着他,无奈地笑了笑:“也就是他心急,才什么都看不出来。”老医生阖上病历本,将钢笔旋进笔帽:“其实在第一次看你比赛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你究竟能撑到什么时候。”
孙哲平吃了一惊:“您……认识我?”
“百花战队的队长,K市人谁会不认识。”医生狡黠一笑,“我孙子可是你的忠实粉丝。”
“所以……”孙哲平深吸一口气,“您能告诉我我手腕究竟怎么了吗?”
“月骨缺血性坏死。”医生的脸上带着些惋惜:“而且从你疼痛向前臂放射性蔓延的症状和X光片看来,应该已经到Ⅲ期了。”他将夹在一旁阅片灯上的片子取了下来,递到孙哲平面前,指着某处道:“你看你这里,月骨已经受压变扁,是明显的受到长期慢性损伤导致月骨滋养动脉闭锁、进而恶化成月骨坏死的症状。再晚来几天,这块骨头可就要碎了,可能还会并发腕管综合症。”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可当真正亲耳听见医生将自己的病情描述出来,孙哲平却还是觉得,心脏仿若在瞬间跌进冰窟。
“所以这是不能继续打比赛了么?”然而,在医生没有亲口宣告他职业生涯的死亡前,他犹不死心,压制住身体些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开口试探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不是高强度的比赛,只是……”
“还想比赛?”医生好笑地摇头,打断他未说完的话:“我建议你短期内……不,五年之内,不要再碰游戏了。不仅是游戏,生活中一切要用到左手的精密动作和高强度工作,通通应该停止,最好是一辈子不要再碰。”他摘下眼镜,认真地看着孙哲平的脸,一字一句道:“你还这么年轻,不想要左手就这么残废掉的吧?”
孙哲平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能拿到一个冠军,用这一只手来换,似乎也不亏?
他正低了头盘算着,医生随后的话将他一棒打入了地狱更深处:
“如果你还是不听劝想硬撑,那我只能告诉你,并不是你以牺牲日后的腕关节功能为代价就换来冠军的。因为你的腕骨在现在的情况下根本撑不到来年六月。”
孙哲平猛地抬头:“那如果我积极治疗……”
“没用。就算现在给你做了月骨替换手术,你至少也要花三到五年、甚至一辈子的时间复健。”此时,医生仿佛也不忍心继续往下说了。他站起身来,拍了拍孙哲平的肩膀:“年轻人有上进心是好事情,但是身体更重要。要好好保护你的手腕,不要再伤害自己。我给你配的药要按时服用,待会儿等你朋友把药拿回来以后我给你做个腕骨牵引,不过你自己在生活中也要时刻注意着手腕的情况,发现有不对的,立刻来医院,知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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