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李终南掏出了甚么来,抬手就扔至公良昃面前,他忙起刀去挡。公良昃新换之刀锋利异常,呼呼作响间盖过了远处嘈杂的人群之声。只见他反手起刀,不闪不避,直直砍去面前飞来之物,泼风间将李终南扔掷之物细数斩断。待那些物什落地,公良昃这才发觉,李终南顺手抛出的居然是细针。
“你想封我穴道?谈何容易?”一边说着一边见公良昃跃前而出,直攻其腰际,李终南疾步后退侧身避开公良昃这一刀,顺势又有了银针在手。在发出之时,却见公良昃一刀不中,立即回刀一挥,身子随着刀锋之势转了两个圈子,硬生生让李终南手中飞针虚发而出,根本就伤不到公良昃分毫。
“你个臭小子,跑那么快做甚?”就在这极其不恰当之时,只见沈骞翮气喘扶墙而至,那人丝毫不曾察觉有危险迫近,这厢还抬手一揩额上细汗。
就在公良昃分神的这一刻,但见李终南起手又是几针发出,竟是绕过公良昃飞至沈骞翮面门要穴之上!
“远翥!”公良昃见此异状,爆喝一声,也顾不得追至而来的飞针,这厢反身扑向尚不明情况的沈骞翮身上。
随着“啊”一声,万物沉寂。
作者有话要说:晓舟珩为尹旧楚写《双别赋》于第五章提及。
李终南之前救尹旧楚于第三十二章提及。
第96章
这“啊”一声惨叫确确实实是从沈骞翮口中发出的,公良昃见他面白如纸,喘息半天,心下十分焦急:“你可是伤到了?”言罢也不等沈骞翮应声,忙掀衣去看他的伤势。
见公良昃此番胡乱动作,沈骞翮一皱眉,狠狠往他胸口锤了一记:“臭小子,突然扑过来是甚么意思?痛煞我了!”
公良昃一愣,遂将手中刀弃了,忙起开身子要拉沈骞翮起身:“他没伤到你?”
“甚么他?你压上来天晓得有多痛。”沈骞翮白眼一翻,弹去衣上灰尘,将面前那个张惶男子推了一把,示意他向后看去。
待公良昃一回头,他便发觉了离他们二人尚远早已落在地上的细针,这才缓过神来,原来那只不过是李终南的脱困之计,没想到自己还是被他戏耍了一遭。这倒好,李终南倒是破了局,自己却在在沈骞翮面前失了面子,公良昃只觉血往上涌,有些个恼羞变怒:“你耍我?”
随着一阵萧萧风声,但见公良昃已至李终南面前,左手倏出,虚撩其面门,随即欺身而上,右拳疾打李终南前胸。
李终南见公良昃以掌代刀,这下也弃了药箱,虚晃一步,当下左掌横伸,挡开公良昃的迎面一拳,右掌回转,斜向前推,中途蓦地一变,居然打向他之胸膛。
见李终南出手多了几分劲力,公良昃拳式亦是一变,但见他在须臾间右手拇、食二指虚捻,脚下生风,身形如野藤般缠着李终南疾走,他似乎已是发觉李终南那双不大灵活的腕子,就待他撤掌之时,公良昃便可捉之。
久经江湖的李终南怎能看不出公良昃心中的如意算盘,这厢向后跃开数尺,双手叠合,似包似推,轻轻松松便化解了公良昃的此番进攻。
交睫间二人间俱是过了十几招不止,即便沈骞翮在旁高声劝阻也无济于事。
两人出手皆是险招,互不相让,就在二人皆是要触及对方胸前要穴之时,二人眼前忽现几片书页,随着一阵风声,那纸张似注入了千万劲力,硬生生将二人分了开。
伴随着逆向注入小巷的日轮光芒,晓舟珩走至二人面前,起手为李终南正了正发冠,这厢开口淡淡道:“沈大人,公良大人,此番争斗乃自戕之举。”
“阿珩哥哥还真是救我于水火!”见了晓舟珩突然现身于此,李终南不由分说一把抱起他在原地转了好些圈,又是接连亲了他好几下。
“阿珩……哥哥?”沈骞翮难得撑直了身子,见了李终南这般喜不自禁,也跟着笑了一声,“昃昃,你喊一声沈哥哥来听听。”
见几人齐齐向公良昃看来,他自然是喊不出的,难得见他面上涨红:“我、我……沈……我……”
“罢了罢了,我也不强人所难了,既然人都到齐了,那说正事罢。”沈骞翮暂时放过了公良昃,这厢话音一转,目光似漫不经心地一扫李晓二人,“说罢,阿蒙,七月十四的杨府灭门一案可是你所为?”
李终南低叹一声,遂将怀中的晓舟珩放了下,看向沈骞翮的眼神分外坚定:“我承认七月十四那晚我去过杨府,但屠门一事并非是我所为,其中的误会你们若随我去李府,便能解释得通了。”
“哼,怕不是你又设了甚么局让我与知晏往里钻,我们有命进李府,可还有命出来么?还不如直接押你回京城更容易些。”沈骞翮言语中有些不屑,只当他是含糊其辞,应付了事,“况且你出手伤人动机明确,就是因为杨埭山与你师父江山玉医李贤槻之死有密不可分的联系,待你查到这条线后势必要上门寻仇。”
“他说了他不曾杀人,你怎就不信?”晓舟珩只觉沈骞翮语气不佳,当下心情自然也十分不悦。
就方才二人言行,就算旁人再愚也能知晓二人关系,见晓舟珩有意维护,沈骞翮只好耸耸肩:“诶?几年不见少丞大人怎么变得如此凶神恶煞?我这也是有一说一,激扬清浊,照例问询罢了。”
“刑部那一套少用在他身上,他是我护的人。”
沈骞翮似不愿在言语上与晓舟珩争个高下:“好罢好罢,但你有甚么证据证明他无罪。”
远处是画栋朱梁,碧瓦青砖,呈了世间一切美好;此处是矢在弦上,不可不发,仿佛分分钟要敲开通往阿鼻的那扇门。
晓舟珩沉吟片刻,似乎与耳畔的风连带着远处金陵城的烟尘融为了一体,他微微侧头过去,发觉李终南正笑着望着他,这下心中一阵暖流涌过,似乎也没甚么好顾虑的了:“其实那晚我也在杨府。”
沈骞翮瞠目,自己千算万算都没能想到晓舟珩会有这样一言:“你说甚么?”
“但少丞大人在杨府一事与阿蒙杀人一事并不矛盾,难不成你们是对方的帮凶?”那边一直沉默的公良昃遽然插进话来,此刻的他已将方才所弃之刀收进了刀鞘。
“自然不是,只是在我去杨府之时并未见到他,想必他在我之前已是离开了。”晓舟珩道,“你们二位判断终南灭了杨氏一族也是因为那把剑罢?”
“不错,我认得出自铸剑山庄的剑所带剑痕。”沈骞翮顺势掏出怀中从玉如轶那处得来的检验详说,“虽杨埭山身上不知出于何故有多处伤痕,但致命伤乃那把剑所致。再者,莫非你也动手了?可这份验单上不曾出现过望书归所留下的痕迹。”
晓舟珩对此似乎并不惊讶,只是将眉头锁得更深:“其实终南去杨府只为送那把剑,顺带监视某人。”
“送剑是为何?他去监视何许人也。”沈骞翮俨然已是晕头转向。
“先不谈这些,我先解释我在杨府之由。”晓舟珩自觉面前这位不曾深交过的沈大人有那么一点好笑,这么来查案的如此颠颠倒倒一人,“我去杨府是关大人提供的线报,说是有毒在杨府,我这才借着开宴前往一探。我之所以见到那把剑就是因为我本就藏在杨埭山的书房中,亲眼看见他将剑收了下。”
“府中之人确实中毒了不假,若你藏在书房当中……难不成毒本就是杨埭山自己下的?”
“这我便无从知晓了。”晓舟珩看着沈骞翮那张无措的脸,心下泛起了嘀咕:这样的人也可入朝为官身居高位么?亏得他还是玉笙寒挚友,怎么性格相差竟如此之大。
公良昃拍了怕沈骞翮的肩膀:“……所以你用了关逡枫的下手迟取了一些毒药,送回京查验?”
“不错,那毒的确不属中原,”晓舟珩眉间愁色更深,“像是外域之毒。”
“果真的蛮夷那处来的!这下好了,这杨府一事先与旧案有关,接着又是与铸剑山庄有所牵连,最后还扯到了你们鸿胪寺!这可如何是好!”沈骞翮捶胸顿足,如丧考妣,就差了那两行清泪。
“其实这一切还尚有突破口。”李终南不知甚么时候已将药箱重新跨起,将下巴搁在晓舟珩肩上,眯着眼看向对面二人,“去李府,问六哥要李氏族谱,便可知晓一切。”
随后李终南便三言两语讲清了他假扮八少爷入府的缘由,交代了在李贤槻辞世之前留下的最后线索便是李氏族谱一事。
当下除过李终南的提议外似乎也并未他法,这下只能先移步李府。
不出一会儿,四人便到了李府,门口的侍卫见是八少爷领来的人,自然也不敢拦着。四人也不敢耽误,不容下人通报,几人直接去往了李韫奕所在的正书房。
虽这李府如往日一般是满目的飞檐悬灯,雕窗溢彩,堆金积玉,一众垂髫小厮,青帽家仆来往穿梭,汲汲忙忙,但在几人眼中,这些皆为一纸空文,或早或晚便会飞灰湮灭。
待进了书房,李韫奕见面前四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他并未惊慌,反倒是淡淡端起茶盅,轻呷一口后,让他们入了座后,冲着身侧屈夜梁摆手:“蔚霁,取来罢。”
“八弟,佩芷可是交代过你甚么?”借着屈夜梁转身去开书架机关的空档,李韫奕问向了李终南。
李终南点头应了:“他在离别之时曾叮嘱我切莫让你再难,只因你曾允诺两人,奈何二者相悖,你在其中也是跋前疐后,顾虑甚多。”
“确实如此,你可知这二人分别是何人?”
“大概心中有数,但不敢妄议。”
“嗯。”李韫奕接过屈夜梁递过来的家谱,用袖边一扫上边灰尘,“前者乃……慎之,他曾与我说过,若有一天一人拿着玉佩回府,并说他姓李名终南,那不管那人是否这李府八少爷,我都需接纳他,保他衣食无忧,应他任何事。我当时笑慎之满口胡诹,没想到竟然是一语成谶。”
此言入耳,李终南心头一颤,原来在十年前李贤槻就为自己找好了退路。
所以难不成师父早在数年前便得知了自己会葬身他处?这……
李韫奕痛苦难遏,须臾间他捏着杯盏的手便剧烈颤抖起来,接着诱发了全身:“后者乃家父……李闫卿……他曾要我立誓护好李氏族谱。”
“这家谱之上可有甚么玄机?”沈骞翮一撩眼皮,“所以两项承诺六少爷准备违背哪一个?”
李韫奕见状并未直接应答,反而冲着沈骞翮与公良昃那处望去:“若在下没猜错,沈大人与公良大人是为杨府灭门案而来的罢?”
沈骞翮闷哼一声算是应了。
“据在下所知,其实七月十四的惨案与二十年前瑞和三年的鬼外子旧案脱不了干系。”李韫奕顿了一顿,“而家父,也在其中有所参与……可以说杨府惨案直接便是鬼外子旧案的 ‘果’,而这个因则是家父种下的……”
第97章
从窗外挤进来的光似乎暗了那么一瞬,房中几人俱是凝神细听李韫奕口中李闫卿造下的那份因果。
李韫奕方才的话没有继续讲下去,只见他那有些干涸的桃花眼用力地眨了几下,散出的目光在李终南那处停了一停:“八弟,关于你手腕一事,对不住,六哥深知这句致歉之语来之迟矣,但还是要与你说了,待这些林林总总过后,六哥定会竭力补偿你。”
也不知是旧事重提还是如何,十年前被李韫奕掰断的腕子这厢便隐隐作痛起来,李终南有些别扭地笑笑:“六哥,其实经过这几月中发生的大小事,我倒是能理解你当时所为,再者,我腕子本就属先天不足,其实我也并未怪过你。”
“你不必……”
“我并非是在安慰你,我生来一身病骨,手腕有异自然也在列。”李终南似漫不经心地一抚腕子,眼中斜斜洒了一些经年过往,声线不由就有些微颤,“十年前师父与我回李府,正巧赶上佩芷欲要自立门户,迫不得已之下我才协助师父为佩芷除骨。奈何当时我少不经事,不懂李府的规矩,加之那日大雨,满目黑魆如嶂,我辩不得东西,胡乱就进了间屋子。无意中触碰了桌上之书……”
“然后六哥便进来问我看到了甚么,为甚么要到这处来。”这段过往似乎耗尽了李终南大部分力气,说到半途,他停了一停,正欲再继续时李终南自觉腕子上却多了一份温暖,抬眼看去,见晓舟珩半撑着身子越过二人间隔的桌将手覆在李终南疼痛的那处,眼中的疼惜让李终南看得真切。
李终南随即笑了笑,顺势回握住晓舟珩搭上的那只手,冲着他点了点头:“你莫要皱眉了,我无碍的。”
晓舟珩从未见过李终南如此,也对他过往的种种不甚了解,当初晓舟珩以为二人是达成了一人不提一人便不说的默契,但现在看来自己此番定论乃大谬不然——那么痛的畴昔,教人如何能说得出口?
以后就……多迁就他一点罢。
就在晓舟珩思量间,李终南拾起了方才的话头:“后来六哥便擒住了我的双腕,也就在这时,师父双手沾血赶了来,见我那样被六哥捉住,便与六哥发生了争吵……”
“慎之……”李韫奕口中喃喃,似乎也回到了那个雨夜,耳边雷声隆隆,眼前是李贤槻愤懑的面容,待自己反应过来时,那个小徒儿的手便抬不起来了。
“那本书便是李氏族谱罢?”晓舟珩牵回了李韫奕的神思,“李闫卿那么早便让你保管了?你那是不是尚未成为家主么?”
“是了,那本家谱是家父在很早之前便让我代为保管,那时我对家父言听事行,生怕让他失望。”李韫奕苦笑一声,“现在看来自己当时做法甚蠢,自己本就这个性子,在怎么样都得不到家父认可的。”
“放他奶奶的狗屁。”屈夜梁还是忍不住啐了一声,“那李闫卿算个甚?给你家谱就是为了让你背负他所犯下的罪孽!”
“蔚霁!皇命难违,家父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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