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是要我们当救兵呢。”黑眼镜淡淡笑道。
“当然不是。”解语花轻松地说,“要你们在那里,是为了应付一些突发情况,要是连我都不能全身而退了,你们当然犯不着凑过来送死……解家人不做多余的事,换了是我,也是一样的做法。”
“……然后呢?”黑眼镜问道。
“然后啊……”解语花脑袋向后仰在椅背上,微微闭着眼睛,“然后……你就走吧。”
“去哪里?”
“恭喜你黑爷,然后你的劳动关系就解除了!”解语花笑眯眯道,“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呗!哈哈!”
第一次,解语花笑得前仰后合的,黑眼镜却抿着凉凉的嘴角,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看解语花笑的眼角都湿了,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黑眼镜冷冷一笑,利索地跨过那道绳子,把他从椅子上拽起来,用自己的嘴唇狠狠堵了上去。
一片沉寂,可以听见心跳的声音。
不知道吻了多久,黑眼镜才放开他,解语花急促地吸了一大口气,泛着潮气的视线里,那张微笑的脸模模糊糊。
“花儿爷最近说话越来越不吉利了。”黑眼镜意犹未尽地拭着自己的嘴唇,笑道,“再有下次,可不只是这么简单了哦~”
出发的日子到了。清晨,凉爽宜人的天气,下了一夜的雨,将空气浸得湿湿润润的。解语花一个人走出解家的大门,看见黑眼镜还是像当日一般,靠在门框上微微笑着,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接近,又看着自己擦身而过。走到街口快要转弯的时候,解语花忍不住回了一次头,解家的大门已经看不见了,黑眼镜也没有跟过来,只有那目光仿佛一条看不见的线,追随着自己,踏上征途。
到了机场,霍秀秀已经在等着了,看见他就皱眉头:“解哥哥,你的脸色好难看啊,没有休息好么?”
解语花宽慰她:“没事,走吧,我们找你奶奶去。”
秀秀点点头,挽着解语花的胳膊,像一对小情侣那样。这是她第一次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牵解语花的手,但是这双手,却没有想象中的温暖……
第四十五章
他们在桂林的机场和吴邪他们会合了。潘子的身体看起来已经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虚。他的身后跟着一群人,都戴着统一的蓝色中旅小帽子,乍一看有些搞笑。可是仔细一看,那群人隐藏在帽檐下的眼睛,无一不是如恶虎贪狼,阴狠毒辣。解语花粗略看了一番,就算不如潘子,这些人也绝对是铁筷子级别的,都是三爷手下数一数二的高手。吴邪手插在兜里,冷冷地站在一旁,看来对扮演吴三省已经颇有心得了。
解语花微微一笑,迎上去道:“三爷,又见面了。”
“吴三省”瞥了他一眼,面对解语花时,他的眼里还是忍不住掠过一丝担忧和迟疑,但只有一瞬。他淡淡点了点头,说:“人到齐了吧?我们走。”
潘子摇摇手中的旅行团旗子,很熟稔地操着广东普通话吆喝:“各位团友,介就出发咯!”
黑眼镜伸着懒腰,百无聊赖地在解家偌大的房子里踱着步,看见那墙头上蹲着只野猫,嘿嘿一笑,丢了块石头过去。那猫弓着腰轻盈地一跳,换了个地方蹲着,居然没跑。黑眼镜乐了,连解家的野猫也这么厉害?于是他也轻盈地一跃跳上墙头,那猫大白天的眼神不好,只瞅见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扑过来,以为是条大黑狗什么的,吓得沙哑怪叫,几乎是跌下墙去,落在地上扫好的枯叶上,好大的动静。
黑眼镜乐呵呵瞥了一眼,眼神稍稍向边上带过,就见旁边几条胡同里不知何时都多了些生面孔,做着小本买卖却怎么都不像生意人。黑眼镜笑了一下,冲他们挥了挥手,见到那些人的脸色立刻难看了。
看来花儿爷说的真没错啊。黑眼镜保持着微笑的弧度跳下墙头,遇见个小伙计跑过,一把逮住他:“哎——问你个事。”
那小伙计吓了一跳:“问、问、问啥啊?”
“你们家除了花儿爷,谁最大?”
“……啊?”那伙计都给问懵了。
“就是说,花儿爷不在的时候,谁说了算啊?”
那小伙计仰天想了很久,然后怔怔地盯着黑眼镜:“……我想……就是先生您吧?”
“哈???”这次轮到黑眼镜懵了,笑道:“我以为你们家怎么着也有个二把手什么的——我算什么啊,谁会听我的啊?!”
“可要是您的话都没人听,其他人的话就更没人听了啊!!”那伙计反而愈加肯定,凑到黑眼镜身边神神秘秘地说:“您想啊,东家那是既有地位、又有本事;您就算没什么地位,可是凭您那身手,谁不听话,您就直接打到他听话——哎哟!”
他话没说完,就被黑眼镜照脑后拍了一下,一个踉跄。
“那好,你立刻去召集花儿爷手下所有铁筷子,叫他们过来,我有事要说。”黑眼镜笑道。
“啊???”那伙计腿开始打颤,看上去都快哭下来了,“我、我哪儿喊得动他们——”
“怕什么。”黑眼镜乐呵呵地拍拍他的肩,“你就代表我,我就代表你们东家。就把你刚才的话说一遍,说‘谁不听话,黑爷就打到他听话’!”
天色擦黑的时候,除了几个在外面跑生意的,其他盘口的老大终于在解家聚齐。他们站在大堂里,又狐疑又不屑地瞧着那个坐在解语花专属座椅上翘着二郎腿、一脸欠笑的男人。
北京盘口的伙计跟本家来往密切,所以大多见过黑眼镜,听说这个人身手相当好,东家很信任他。但他们对黑眼镜的了解并不多,除了这些道听途说,在多数人看来,黑眼睛不过是一个整天跟在解语花身后游手好闲的狂人罢了。这次他们能听话地来,一小部分是见那伙计哭得可怜,一大部分是想来见识见识,这个男人究竟有多大本事。正巧解语花不在,天高皇帝远,就算闹出点什么事来也鞭长莫及,就算把黑瞎子弄死了,东家回来的时候最多把自己责骂一顿。解家不做无意义的事,是绝对不会为了一个死掉的伙计,处罚那些尚有利用价值的活着的伙计的。这些人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来的,所以黑眼镜很轻松地就嗅出了空气中危险的火药味。
“哟,黑——爷。”这个人叫王土,手上握着解家几条重要的销赃渠道,他冷冷笑道:“您坐了东家的位子,就不怕他老人家回来砍你的腿?”
黑眼镜很无辜地朝屁股下看一眼,笑道:“哦,没注意,我就随便坐坐,看着这张椅子长得舒服。”
“既然这样,兄弟们一路过来也够辛苦——这北京城啊一到下班的点儿就赌得人想骂娘——不如您起来,让哥们儿我也坐坐。”王土说着,就上去拉黑眼镜。黑眼镜微笑着一偏脑袋,王土抓了个空,随后就觉得自己的手腕被人攥住,向后一扯,一阵剧痛,手里握着的匕首掉在地上。黑眼镜一脚踹在他的背心,把他踩在地上,王土一边怒吼一边像条蚯蚓一样扭动。
“啧啧啧,花儿爷还年轻,哪儿经得起你们左一个老人家右一个老人家的叫。”黑眼镜一边笑着摇头,一边从地上捡起那把匕首丢在桌子上,“叫你们来是要说事的,不是打架的,这东西我先替你收着吧。”
下面的伙计涌上来,黑眼镜却闪电般掏出枪来顶着王土的脑袋,很无奈地笑道:“都说了是动嘴的,不是动手的,你们怎么这么暴力?”
“黑爷,您息怒。其他人,听我一句,也退下。”一个年级很大的老伙计阴恻恻道,他叫老季,已经在解家干了几十年了。其他的人见他开口,也都不情不愿缩了回去。
黑眼镜警惕地扫视一圈,微微一笑,收了枪,脚后跟一松,王土这才爬起来,黑眼镜照他屁股上补了一脚,笑呵呵道:“你得救了,回去吧!”
老季接了王土往后一塞,走出来站在人群的前面。他的年纪比黑眼镜大两轮,脸上的皱纹就像风雨摧残后的老树皮。黑眼镜静静注视着她,感觉到对方身上有一股不同寻常的煞气,脸色渐渐严肃起来,最后,他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黑爷,我听过你的名字,知道你的本事。”老季阴阴道,“可这儿是解家的地盘,是九爷打下的天下,就算是小九爷,也不敢对我们这些老伙计有丝毫的不敬。”
“我知道。”黑眼镜的脸色稍稍有些难看。
“我们之中有些人,对您有些意见,但那是纯冲着您来的。我们是解家的伙计,只听九爷和小九爷的话。现在东家去干了件很冒险的买卖,也没有和我们打声招呼。您要差遣我们做事,总要让大家心服口服才行。”老季慢条斯理道,他的外形和声音都不具有攻击性,但说出的话却仿佛有千钧重担,“或者就像您说的,把我们都打死……你可以试试,能不能做得到。”
下面有人冷笑,黑眼镜向下望去,一片片陌生戒备的眼神,正是过去他很熟悉的,那些被临时召集起来夹喇嘛的亡命之徒的眼神。
他不禁苦笑,花儿爷哟,你又坑我。
黑眼镜扶了扶墨镜,脸色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些苍白。一片寂静,几十双眼睛齐刷刷注视着他。黑眼镜轻声叹了口气,把枪收起,然后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举动——
他弯下膝盖,慢慢地、慢慢地、跪在了青石的地砖上。
这不是他第一次下跪。在他还只是个无家可归的野孩子的时候,在他还不是和哑巴张齐名的黑瞎子的时候,他不记得被人摁在地上跪过多少次。但那都是很久远的事了,这段记忆,早就被大脑尘封在最深处的角落,永不提起了。所以膝盖骨触到地面的一瞬,黑眼镜心里竟然漏跳了一拍。他这才想起,原来视线和别人的胯齐平,是件如此屈辱的事。
“……刚才多有得罪了。”
黑眼镜苦涩地笑,“花儿爷没有叫你们听我的,可是你们必须听我的,你们必须跟我走这一趟,不然你们东家可能就回不来了。”
他顿了顿,又道:“如果你们还是不肯,我也不能饶你们;不听话的伙计只有死,这是你们解家的规矩……我别无选择。”
他的话说完,静静地等了三秒,身边还是一片寂静。黑眼镜心里叹了口气,摸向腰间的枪,准备站起来做他最不想做的事——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衣料摩擦的细琐声,黑眼镜一抬头,诧异地看见自己面前黑压压的一大片脑袋:刚才还盛气凌人、昂首挺胸的解家伙计们,此刻整整齐齐跪在自己面前,没有一个人抬头。
就像当年在二月红的面前,他们向八岁的小九爷宣誓效忠。
老季的腰好像不大好,弯不下去,但是他的头压得很低,他的声音沉沉地传来:“……解家十六个盘口的伙计都在这儿。黑爷,您捡喜欢的用,他们决不会有半个不字。”
依然是那种毫无感情的声音,仿佛千斤的重压传来。
黑眼镜突然明白了,原来解语花肩头的担子,一直是这样沉重。
“咳……”黑眼镜怪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来,挺直腰板看着脚下跪着的一大片人,笑道:“既然这样,都起来吧,让黑爷我好好看看。呵呵,一会儿有事儿要交待你们哪。”
第四十六章
这一路解语花走得很轻松,因为这次他不用扮演主角:表面上有吴邪的“三叔”在发号施令,暗底下有潘子在决策执行,再说那些伙计都是三叔的人,虽然叫自己一声“花儿爷”,却未必会听自己的。所以他需要做的只是运筹帷幄,想想怎么把这出戏唱圆了,唱满了。
进入巴乃的山区,就见到吴邪他们熟门熟路地进了一个寨子,跟一个脸色黝黑的汉子很熟稔地接上头,看样子是旧相识。那家的女儿和秀秀差不多年纪,两个女孩子很快就玩到一块儿去了。
天黑得晚,潘子带人到村子里去打听情况,吴邪乘船下了河,光线很好,在岸上远远地也看得见他。解语花放心了,一个人拿着手机走到了房子后面的林子里。
拨通了那个未接来电的号码,那头接起来,传来对方带着抱怨的声音:“花儿爷,您这电话回得够慢的啊?”
“少罗嗦,这里都是三爷的人,没那么自由。”解语花小声道,又向背后警惕地张望了两眼,“现在他们都出去了,我才能瞅个空子。”
黑眼镜笑道:“好可怜啊——花儿爷,不如咱俩换换吧,解家的兄弟们可都在盼着您哪。”
解语花冷笑一声:“怎么,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那——————可不是为难我么。”黑眼镜拖腔拖调,“花儿爷,您做的好事,一声招呼不打,就把我丢给那群如狼似虎的伙计,我的命都要折在他们手里了。”
解语花冷笑道:“少抱怨,那些家伙都是刀口上玩命的,要是你不能让他们真心服,我给你穿龙袍都没用。”
“嗯嗯嗯,可不是么,呵呵。”黑眼镜笑着附和。
“北京那边怎么样,没出什么乱子吧?”
“好着呢,”黑眼镜笑道,“王土和老季照着一日三餐上门闹事,就说花儿爷不在,现在是黑爷当家,黑爷跟霍家没交情,要给他们好看。”
“……你做得也有点过分了吧?”解语花皱皱眉头,“我回去以后要怎么收场?”
“呵呵,”黑眼镜笑了,“怕什么,反正和咱家有交情的也就老太婆和小姑娘。老太婆都挂了,小姑娘对您死心塌地的,不会在乎这个。”
解语花听着听着,突然“噗”一声笑出来:“——我怎么觉着你这家当得比我还神气?真像猴子称大王。不然解家就交给黑爷吧,我瞅着你有这个当家的瘾啊。”
“哎哟,不敢不敢。”黑眼镜一边笑一边说,“解家是花儿爷的,我也是花儿爷的,等您回来,我就拱手相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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