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名红衣大汉看起来心思缜密些,还算客气:“不知道这位公子能否放下我家少 爷?”
他虽然客气,但架不住玄解不想听,话音刚落,已被玄解打晕了过去,异兽出手不重,架不住神情冷酷凌厉,生就一张薄情残忍的脸,若是风月之中得见,难免叫人觉得是个薄幸子,然而此刻见着了,只觉得胆寒心惊,好似见着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这热闹哪是好看的,众人瞬间如被冲撞开的鱼群一般四散而去。
唯有那青年书生白着脸,颤颤巍巍地蹲下身去探了探几名大汉的鼻息,感觉还有热气,这才放下心来,不免畏惧地看向玄解。
幼童不知道大汉只是晕厥,见玄解面沉如水,比什么故事里的鬼怪凶煞都叫人害怕,恨不得立刻昏厥过去,他纵然气焰嚣张,可从未见过生死,不由得哇哇大哭了起来:“你……你这个坏人,你把阿大阿二阿三他们怎么了!”
他这时就在沧玉手中,倒忘了自己安危。
这小子跋扈非常,可也算不上无可救药。
大人欺负小娃娃总是不太好听的,沧玉脸色微沉,那青年书生急忙走上前来,他见玄解下手如此之重,还当是什么行侠仗义的江湖侠客,忙道:“恩人,二位恩人,多谢你们了,这娃娃不过是年纪还小,不知事,暂且放过他吧。”
书生倒不是要护着这孩子,只是大人与小孩毕竟承受力不同,他心中委实担忧玄解待会也这么一掌下去,这小小孩童哪里禁得住。
小娃娃边哭边抹泪,显然吓得不轻,抽抽噎噎道:“我不要你假好心!我娘说了,你也是坏人!走开!”
沧玉听得眉毛微挑,冷冷道:“他可是在救你的命,你这孩子,当真是不知好歹。”他话是这么说,倒也怕真伤了这小肉团,便躬身将人放下。这小娃娃急忙跑到他的保镖身边,张开双手护着几个大人,神情警惕非常。
说他是个熊孩子,却还知道忠义;说他懂事,又上门来砸这书生的场子。
沧玉忍不住蹙眉,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想到这幼童提到他娘的事,不由得心中微微一跳,怪不得他脑海中下意识想到风流韵事,听起来实在太古怪了。
第九十二章
事情的转折发生于家长的到来。
这只看起来上辈子是狗熊投胎的幼崽抹着眼泪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声:“爹亲——”而后似乳燕投林一般冲进了正不紧不慢走过来的年轻公子哥怀中,对方看起来不过二十三四岁的模样, 模样长得颇为端正, 是天生的笑唇, 让他看起来似乎总是含着一抹微笑, 有点邪气,又有点儿风流。
他带了一个荷包来, 系带就在手指上,整个荷包随着他的手指随心所欲地转动着。
看来还不是头一次。
小娃娃见着大人顿时有了主心骨, 连忙把胖嘟嘟的脸上那点儿泪痕全擦去了,跟猴子窜树似的爬到了公子哥的身上——姑且不说他的脾气如何, 光是这身手就实在值得赞叹。
青年书生的脸微微沉了下去, 露出些许忧郁的神态来, 他仍是什么都没有说,默默蹲下身去将东西拾捡了起来,把架子与桌子重新摆正。
“爹。”
幼童抽着鼻子吸了几口气, 委屈巴巴地说道:“他们欺负我。”
这娃娃大概有点重, 公子哥的胳膊显然往下沉了沉, 差点没把亲儿子丢出去, 他好不容易将小胖子抱紧了,抬起眼皮瞧了沧玉跟玄解一眼,微微眯起眼睛来, 缓缓道:“撒谎——”他说这话时仍是不紧不慢的, 听起来像是有些在谈笑, 可仔细品味, 又好似半点笑意都没有。
“我没有撒谎!”小胖子仍是委屈巴巴的口吻,一物降一物,他不敢在他爹面前耍横。
看来这位公子倒是个讲道理的人。
沧玉的脸色渐缓,他虽不曾以貌取人,但听到这公子哥说这句话,又想到方才小娃娃提起他娘亲,暗道这养不教,也未必就是父之过。
那公子哥稳了稳小胖子在自己怀里的位置,空出一只手帮他擦脸上的脏污,近乎轻佻地说道:“看他们俩长得这么好看,一瞧就知道你才是坏人。”
养不教,就是父之过!
沧玉面无表情地断定。
周边已经没有人围观了,可沧玉仍能听到四周传来窃窃的笑声,他皱着眉看向那对父子,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至于玄解就不必指望了,要他惊讶,大概得天塌下来,地崩裂开——只怕玄解都不会在乎。
幼童不服气地涨红了脸,看上去倒像是习惯了父亲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套路,愤愤不平道:“怎么……怎么可以以貌取人呢?!”
“哦?还学会怎么用以貌取人了啊。”公子哥惊讶道,“来,奖励你一块芝麻糖吃。”
说着,那公子哥果真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来递给了幼童,由着委委屈屈的爱子尝起那颗小小的芝麻糖。
“爹爹也吃。”幼童将那碎开的芝麻糖里挑了一块大的喂到嘴边,又将剩下的全塞进了自己嘴里。
这娃娃对着外人跋扈刁蛮,见到他爹亲就乖得像是只小绵羊,温顺乖巧。
沧玉这才发现,那公子哥虽夸赞了自己与玄解二妖的样貌,但心神全然不在这上头,更像是随心所欲的玩笑之语。只不过,他同样并不是很在乎那书生的模样,将那包银子丢在地上,慢悠悠道:“算赔你今天的生意了。”
公子哥走过去踢了踢几个保镖,将他们唤起后带着孩子大摇大摆地走了。
书生沉默了片刻,将桌子与架子拆开后收拾成一团捆好,放在了相熟的店家家中,自己则把剩下的那些字画都放回了书箱里,他犹豫了片刻,将那包银子拿起,也一道放了进去。
玄解淡淡道:“你方才没有反抗,很明智。”
这话听起来委实太过讽刺了,简直就像是在嘲笑书生刚才的行为,沧玉知晓玄解的确是真心实意,见着书生面露尴尬之色,急忙挽救道:“他非是出口伤人,确实是赞 赏公子方才沉着应对,还请不要误会。”
书生苦笑了一声道:“恩人过奖了,不过是今日的生意砸了,我连明日的饭钱都没有着落,哪敢上前去,倘若与他们争执后被抱以老拳,怎么付得起大夫的诊金。”他这话说得倒是利落干脆,十分老实,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他非是没有血气,任人宰割,实在是现实所迫,实属无奈之举。
等书生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他心思十分细腻,对字画颇为珍爱,因此收拾起来有些慢,待到书箱慢慢满了,这才开口道:“多谢二位方才为我解围,见二位风尘仆仆,衣着打扮不似本地人士,想来是刚到渔阳。若是不嫌弃,可到寒舍饮杯茶水,让小生聊表谢意。”
“恭敬不如从命。”沧玉笑了笑,上下打量了一番书生,“请,恰好我心中有许多困惑,正等……敢问如何称呼?”
“小生姓舒,单字一个瑛,王英之瑛,是本地人士。”舒瑛微微笑道。
舒瑛,输赢,疏影……
这名字起得倒妙,只是听起来似乎并不太吉利。
倒是沧玉一时想差了,瑛为玉光,舒姓相辅,便有昭显光彩之意,是个颇具厚望的名字,好在他想归想,总不至于说出来,就点了点头,与舒瑛互通了姓名。
舒瑛虽是一介白面书生,但不似沧玉所以为的那种读书人,他那书箱沉甸甸的,摆满了画卷,少说有几十来斤,他走起路来谈笑风生,不觉得疲惫,可见平日起码有健身,非是手无缚鸡之力。
方才遭人围观被羞辱,还叫个小娃娃砸了摊子,也不见他动怒,足见心性坚定。
沧玉往玄解脸上瞧了一下,又看了看舒瑛,总觉得舒瑛哪儿都好,可偏生他心里什么波澜都没起,然而他看玄解的那一眼,却是江海翻涌,余浪犹存。玄解一直看着沧玉,见他投来一眼,还当发生了什么,便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沧玉摇了摇头,拒绝承认自己成了“玄解性恋”,见玄解还在看他,索性转过头去问舒瑛方才的事,“我见舒兄一表人才,浩然正气,怎会被那一老一小缠上,还砸了摊子?”
舒瑛对这事儿显然有些无奈,但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想来是已经预料到了沧玉必然会提起,他叹气道:“哎,这其实是一场误会。”
那叫做金老的老人家在渔阳这个小县城里算是较为德高望重的老人,当初舒瑛读书时,他还为舒瑛写过信,说是这孩子聪慧不凡,这才使得舒瑛的夫子将他收入门下。这次金老来,其实倒也不是完全的没有原因,主要是在半个月前发生了一桩奇事。
舒瑛说到此处,忽觉难以启齿,沉吟片刻后才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此事说来委实荒诞,不知道二位会不会相信。”
沧玉饶有兴趣地笑道:“我二人走遍大江南北,奇人异事见过不少,你不必拘谨。”
这个大江南北,是指大江跟叫南北的地方吗?
玄解默默地看了一眼沧玉,倒没有傻到说出自己其实没走过大江南北的事,他也不觉得自己经历了多少奇人异事,都是些稀松平常,没什么趣味的普通事情罢了。
“那小生就从头说起。”舒瑛苦笑了一声,不知道是信还是没信,他顺了顺书箱的背带,沉默了会儿后才开始慢慢说道,“大约在半个月前出了一桩奇事,不是小生夸口,我那字画若能卖出一张,节俭些能吃一月,纵然奢华些也能撑十天半个月,纸墨都并非便宜之物,因而买的人不多。所以偶尔我也帮人写些家信,收取些润笔费填补家用。”
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沧玉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怪事就出在了这儿,那一日不知发生了什么,突然许多人来买我的字画,不到一个时辰就全都卖光了。倘若都是外来的客商不知详情,想买字画回去壮壮门面,倒也罢 了,其中有几人还与我相熟,家中并不富裕,怕是拿了买肉的钱来买字画。”
舒瑛又重重地叹了口气,神情沉重,显然此事给他带来了许多困扰:“当时我心中已经起疑,然而字画卖出,我总不能要求客人不买,结果一个时辰之后,他们纷纷高呼上当受骗,跑来退还字画,更有甚者,说我使了些不干净的手段迫使他们买画,好在乡里乡亲甘愿为我作保。只是此事之后,金老以为我读书不成,误入了歪门邪道,因此总要来劝我一遭。”
顺便搅黄一下生意?
这故事颇为有趣,尽管有些对不起舒瑛,可沧玉仍然听得眉飞色舞,暗叫有意思。
看舒瑛神情困惑,加上方才凑热闹时听见人群八卦,这书生绝没有撒谎,他确实只是个老实本分的读书人,平日以卖字画为生。
那这事儿就很有琢磨的地方了,既然是帮舒瑛卖掉字画,显然是想他发财,无论这个在背后出“歪招”的是谁,他或者她必然是想舒瑛好。只是对人间不了解,法术消失后差点害得舒瑛进大牢吃官司。
“只有这么一件?”
舒瑛无奈笑道:“倘若再来几件,只怕我这摊子都开不下去了。”
看来这“幕后黑手”知错能改,一定离舒瑛很近,近得知晓自己做错了事。
沧玉捏着拳头轻轻往手心里一砸,忽然明媚笑道:“舒兄,你往日可有做过什么善事?比如说……救了什么小狐狸小猫小蛇之类的?”
“啊——?”
舒瑛神态茫然。
第九十三章
之所以问是小动物而不是植物, 是因为正常人都不会随便去救药材鲜花之流。
再来倘若花草树木开了智, 基本上少说有数千年的妖力修为,即便伤不了人,将自己土遁入泥中是轻而易举之事。
一个人见着小动物于心不忍, 那是情有可原之事,看着一堆鲜花药材于心不忍,那可能是脑子有毛病。而舒瑛看起来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甚至还可以说是颇为聪慧,据他回忆,别说是花花草草了, 连小动物都没有,他不喜舞刀弄枪,更不会好端端去扰乱猎人的买卖。
倘若有人狩猎过度,损害大山, 那也不是舒瑛一人的事,整个渔阳都会连声讨伐, 甚至官府都会介入调查。
渔阳依靠山海, 祖祖辈辈的吃穿都凭借大海与大山, 因而流传下来的规矩不少, 怀孕的雌兽不杀,打渔时放走小鱼——都是极普通简陋的规矩,纵然没读书念字的猎户都能倒背如流, 不会因为一时贪心而绝了后路的。
那“报恩”的异类看来是找不出什么眉目了。
沧玉与舒瑛并不算相识, 交浅言深是人际上的大忌, 他保持着好奇心的距离,没有过多追究下去,而是笑盈盈地问起那娃娃的事来。
说到此事,舒瑛的神态更为复杂,他倒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那父子俩的来历说了一番,至于那娃娃为什么对他不满,就没有再提了。
那公子哥是渔阳的富家之一,姓白,名作朗秋,家道殷实,自幼随着父母走南闯北,是个天资聪颖的,不光商道有方,且五六岁便开始读书,十二三岁已有了不小的名气,可谓才气内蕴,又生得一表人才,是当时最被看好的神童之一。
那跋扈的娃娃是他的独子,大家都管着叫白小少爷。
沧玉还惦记着白小少爷说到他娘亲的话,询问了两句,倒被舒瑛皱着眉打断了,意思倒也简单,在背后说人家妻子的长短终究不是君子所为,若叫人听去,有损白夫人的清誉。
这叫沧玉讪讪一笑,没敢触这读书人的霉头,这时许多规规矩矩非是他所能理解明白的,却不得不遵循的。
倘若那白夫人与舒瑛有私情,舒瑛提起时怎么都该有些破绽,可看他说来正气凛然,并不似有什么瓜葛的模样,倒是提起白朗秋时吞吞吐吐,黯然神伤,似是欲言又止。若真有私情,说不好是白朗秋与舒瑛之间……
沧玉想起棠敷与酆凭虚,又想起谢通幽与君玉贤,不由得汗毛倒立,心道该不会真被自己猜中吧,其他人倒也罢了,这白朗秋已是有妇之夫,看舒瑛这般模样,不太像是那种会破坏别人家庭的人才对。
二妖一人如此一问一答,不知不觉就到了舒瑛家中,书生说是寒舍并未谦虚,这屋子虽不似水清清那般家徒四壁,但看起来颇有些年头。不过被迎进屋内后,沧玉才发现这屋子小是小,可应有的东西都有,而且颇为整洁干净,窗边放着几盆花卉,并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养得倒是极有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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