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地说,那个姑娘种种行为,更像是深思熟虑后的做法,而非一时冲动。
一个长期完全处于绝望中的人是很难存在冷静这种东西的,那么,是什么导致了她的反常?
“吴子扬觉得那姑娘的思维和行为方式有点像被某些邪教洗脑的症状,但当时社会舆论关注的方向都没有想到这一层。”昙华说,“而且那个姑娘平时足不出户,不可能接触到什么传销组织或者邪教人员,唯一的可能只能是网络。”
所以说脑洞够大的其实是吴子扬吴律师。
颜许听得一愣一愣的,简直不敢相信世上居然还有这么巧的事情,如果不是这一连串的巧合,游龙骑他们干的那些事岂不是就要被埋没到时间的长河里了?
他们刚聊到吴子扬,昙华的手机就突然来了电话,一看备注,哟,吴律师。
昙华没有避开颜许,随手接了电话,还没说话呢就听见对面激动的声音:
“喂?花哥,不是,谭先生,你也太厉害了!这种东西都翻得出来,牛皮!这个案子办完了要面基吗?我和我家婉婉的老家也在雅安,怎么样,是不是很有缘?到时候一起吃火锅不?”
对方太激动了,以至于昙华不得不把音量调小,答道:“可以。”
“到时候你家情缘也一起去不?先说好啊,我家夫人可是会跟我一起去的!”
颜许正拿着吴子扬的名片仔细看,突然听到这么一句,下意识抬头看了昙华一眼,好巧不巧地发现他也在看他,懵逼一瞬后立刻移开目光。
然后他听见昙华回道:“小许也会去的,另外我们还有几个亲友,都是当时帮忙写帖子的,你介意他们也一起蹭火锅吗?”
“人多才热闹啊!”吴子扬还没从兴奋状态里调整过来,非常热情,“对了,我家婉婉刚结束考察,说回来要给我们带开过光的佛珠,到时候面基大家见者有份哈!别的感谢的话我也不多说了,一点小礼物一定得收!”
盛情难却,昙华看了颜许一眼,得到肯定的眼神后干脆直接答应了下来:“可以。不过我们到时候互相怎么称呼呢,喊ID?”
“不用不用,喊我名字就成,我家夫人,就是那个毒萝,叫颜婉,大家都是一起共患难的交情了喊ID多见外啊!就这样,我先挂了,事务所这边还有事,回聊啊!”
“……”昙华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回茶几上,说,“确实挺有缘,姓都差不多。好了,我去做烩茄子和酸菜猪肉炖粉条,小许你现在饿不饿?今天做饭有些晚了,你要不要先吃个甜点垫垫胃?”
颜许心想又来了又来了,师兄你是在养猪吗一天给我吃这么多顿,我要是胖成球你嫁我啊?
于是他特别有骨气地说:“不饿,不吃!”
昙华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块一只手就能握得住的精致小甜点,奶油的香味儿瞬间飘到了他的鼻尖。
“店长推荐,每日限量,喂给豆腐会不会太浪费了?”
“……我吃。”
☆、景棉
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初九。
颜许在落星湖畔的石碑右下角刻上这几个字,随后又擦拭了一遍石碑,仔细端详着这块碑。
这块石碑不知是谷中哪位前辈立在落星湖畔的,也许是因为花圣弟子皆住在此处,或者是因为这块碑上铭刻着那首他念过无数次的《卷耳》,总之入谷之后,他和吴悦就再也不曾换过地方,一直都住在落星湖附近。
这块石碑上只刻了一首卷耳,却并未留下年月,如今他将时间补上,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时间过得倒是快,如今距离十四年十一月初九已经过去了四个多月,期间他收到的信也越来越多了,有谭雨寄来的,也有吴悦寄来的,在扬州落了脚的篱下和桃蛊也开始给他写信。
他拂去石碑上的尘土,把今天收到的信随手扔进了旁边的丹炉里。
谷外变了天,谷内也没好多少。
“小许!小许!”
师姐老远就在喊他的名字,颜许看着自己竹篓里那些草药,认命地叹了口气,正准备走过去把今天的草药交给她,师姐已经风风火火地冲到了他面前,直接把他手里的背篓接了过来,然后又风风火火地走了,只来得及给他扔下一句“快别发呆了谷主找你有事!”
“……”
颜许目送忙到根本停不下来的师姐离开,再次感慨,这些年谷里最忙的不是杏林就是天工,还好他当初机智,没有随波逐流糊里糊涂选什么杏林。
芳主门下虽说弟子最少,但杂务也最少,每天也就是照顾那些花花草草,体力活又有聋哑村的人当苦力,鲜少被谷主逮去应酬客人。
所以他总能在大家最忙的时候保持清闲。
——以前是这样的。
现在似乎不怎么行了,谷主如今三天两头地找他唠嗑,真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多嗑可以唠,每次都明里暗里劝他去扬州养身体,搞得好像他留在这儿影响整个万花谷发挥似的。
提着一盒师兄寄来的蒙山茶,颜许慢悠悠地走上三星望月,准备跟谷主好好地谈会儿人生。
“小许啊。”
谷主负手站在凌云梯旁边吹风,看见他就叹气:“你当真不愿走?北边战事吃紧,你若是再不走,怕是走不了了。”
走不了就不走了。颜许把茶提到一边,实在不想跟他扯皮,直截了当地问:“您就别试探了,有什么事需要我办就直说,若是一心一意劝我南下,当初张巡在时,你又何必召我去见他。”
谷主叹了口气,示意他坐下说。
两人各自落座,颜许看了眼棋盘上乱七八糟的棋子,问:“我听吴悦说,您当初挺看好我的,希望我留在谷中,为何此后却多次试探?”
谷主自顾自地落了一枚棋,说:“如今谷里还算平静,但——洛阳失陷的消息你想必也收到了,留守洛阳的天策府弟子十死无生,如今叛军已至潼关,长安岌岌可危。”
他这话没说完,颜许却明白了意思,战乱并非江湖风雨可比,天策府尚不能在乱世中保全,万花如今已开谷济世……他直白地截住谷主接下来的长篇大论:“您这是担心万花灭门?”
谷主噎了一下,没想到他这么不避讳的,心累地点点头,赞许道:“若是数月前,或许万花还有退路可走,如今已经开谷,再难置身事外了。”
这话说的,好像不是你自己开的谷一样。颜许心里翻了个白眼,也随手取了一枚棋,问:“事到如今,您可后悔?”
谷主反问他:“若是留下,你可会后悔?”
颜许将棋落下,满不在乎地答:“隐者乱世当出。我学了多年玉石俱焚,可不是为了偷生。”
有风吹过,两人无言片刻。
眼看着这局棋根本没法落子了,谷主这才长叹一声。
“即使九死一生?”
颜许嗤笑一声:“十死无生也未尝不可。”
“……可我后来听吴悦说,你的心上人还在等你?这样不惜命真的好吗?”
“……”
颜许真的是万万没想到,谷主明里暗里试探他这么多次,居然是因为这个。
他深吸一口气,当场告辞。
不提这茬行吗,师兄他等个头啊,明明是我在等他,他还到处浪不回谷一直在追别人,简直了,说起来就心塞。
跟谷主谈完了人生,颜许回自己那小木屋的路上顺便去找了趟信使,最近他的信挺多的,三天两头被喊去取信。
随后他照常查看了一遍晴昼海的花花草草,发现杏林一脉的比他还殷勤,于是胡乱扫了一眼就去取信了。
他走得远,懒得自己走回落星湖,干脆向旁边生死树下的师兄借了一只羽墨雕,正准备回去做饭时,他无意中看到了生死树下站着一个人。
好巧不巧,此人一身纯阳衣冠,远远立在陆判之坟前,单看背影,几乎要与景行当年重叠。
颜许迟疑片刻,与师兄告罪一声,压低声音打听了一下:“这位师兄,站在陆师兄坟前的那位道长是?”
近年来,除了吴悦会在清明时节带些祭品外,从不曾有外人祭拜陆师兄,今天怎么……?
养雕的师兄随意扫了树下的背影一眼,自然而然地答道:“他自称景棉,是景行道长的徒弟,如今正在寻找牵魂香的材料,路过我们万花,顺便来替师父祭拜故人。”
景棉?牵魂香?景行的徒弟?
颜许终于想起来这是谁了,不过那都是上一辈人的恩怨,他不打算参与,问一问只不过是怕陆师兄被刘情和那种纯阳挖坟,只是他这才刚转过身,正要走到羽墨雕面前时,背后突然有人远远地喊了一声:
“等一下!颜先生!你是不是颜先生?”
“……”
真是想啥来啥。
颜许不想回头的,但对方却非常执着,一个梯云纵就落了地。
没办法,又不能动手,颜许只好停下来,问:“这位道长,我似乎并不认识你?”
景棉没想那么多,他看起来年纪不大,确实如吴悦所说像是初出江湖,此外与别的道长不同,他背上不仅背了剑匣,还背了一只巨大的葫芦。
看起来倒像是装那什么牵魂香的。
“叨扰先生了,贫道来此是为寻些奇花,听闻青岩芳主弟子并不多,除了那些在外闯荡的外,如今还守在谷内的似乎就颜先生一人?”
原来是寻花的。
颜许这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下来:“边走边说?”
牵魂香不愧是传说中的香料,即使景棉在外游历许久也不曾将制香的东西找齐,直到今天还差十余种奇花异草没有到手,也难为他现在才把主意打到万花谷里。
颜许仔细看了他缺的那些花草,心想他们修仙的怎么就这么强人所难,这单子上的东西能找到一样都谢天谢地了,还凑齐?想什么呢。
他放下单子,沉吟片刻,在景棉期待的目光下遗憾地摇摇头,说:“如今正值战乱,到处都是用药的地方,要是道长来早些说不定还能碰见这些稀罕东西,如今——晴昼海里是找不着了,你看我那些师兄师姐恨不得把这片花花草草翻过来的样子,有缺漏才怪。不过,去外面碰运气说不定还能遇见。”
景棉虽说有些失望,但眼下战乱未定,这个结果也算意料之中了。他行了一礼准备告辞,无意中露出了腰间一块刻着浩气盟标志的牌子,颜许眼尖,当下就止住了他:“等一下。道长是浩气盟的人?”
景棉茫然地看着他,说:“不算是……就是觉得浩气盟很不错,很想去罢了。”
颜许觉得这位道长有点缺心眼,你师父都被浩气盟坑得不得好死了还不错,啧啧。
不过各人有各人的想法,颜许心平气和地问他,天色尚早,道长你要不要先去寻个住处?
景棉随他出门去找客房,路过那块刻着卷耳的石碑时停留了片刻,然后才继续往赏星居那边走。
路上他试探地问起那块碑:“颜先生,那块碑……看起来似乎有些年份了?”
“少说得有十来年了。”颜许走在前方为他引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我入谷时它就杵在这儿了,不过我今日才刻上时间罢了。”
景棉没有再问下去,他换了个话题,似是有意套近乎:“颜先生是芳主门下,可曾认识吴悦?”
颜许侧身看了他一眼,反问:“道长认识他?寻仇还是?”
景棉腼腆地笑了笑,说:“先生说笑了,自然不是为了寻仇。只是贫道游历南疆时结交的朋友罢了,今日来到万花却不见故人,有些遗憾。”
“他有事在身,出谷已有数月,一时半会回不来。”颜许示意他跟过来,“近来病患多,只能委屈道长暂住偏僻处了,病人住那边不方便医治,倒是很适合你。”
安排好了客人,颜许这才回去做饭,最近天凉,他熬了些去寒气的药膳,吃过了才去送信的师兄那边转悠。
“最近小许的信可真多。”对方打趣了他几句,把三封信交给他,“喏,你的。”
颜许接来扫了一眼,向他道了谢。
奇了怪了,这三封信居然都是吴悦写的。
颜许回去的路上就把信拆开看了,第一封还好,日常问了些琐事,信尾提到自己曾在南疆结识了景行道长的徒弟,他也是纯阳弟子,到时候可以问他一些有关猫鬼的破解之法。
第二封笔迹看起来有点慌张,颜许读得也很方张,原因无他,吴悦信中劈头盖脸的第一句就是“完了啊兄弟我好像看见你家谭师兄了”。
这事儿也算凑巧,吴悦原本是替张巡做杀手的,谁知这天说塌就塌,张巡棋差一招,只能含恨退守雍丘,但他却不肯死心,一边着手组织义军,一边又传信吴悦,令按兵不动,假借医者的身份去刺探情报。
吴悦前段时间才凭借干净的背景获取了一位狼牙军士的信任,正准备继续往高层摸时,突然被一位同门师兄给找上了,开口就问他合作不?
对,这个同门就是谭雨。
吴悦在信中再三表示自己受到了惊吓,上一封信他才刚寄出去不过半日就被人找上门,吓得他还以为自己暴露了身份。
颜许捏着信陷入沉思。
谭雨追查刘老大行踪一路北上,原本是为了调查吐蕃那些西南势力,而吴悦本是为了张巡刺探北方诸多势力才潜入狼牙军中的,如今这两人居然查到了一处……
是不是只能说明,这天下的局势,远比他们想的复杂很多?
大唐周围虎狼环伺,可别真是四面埋伏孤立无援,吐蕃与安禄山他们有无沟通,东瀛又作何打算,还有红衣教天一教这俩趁机蹦跶的,再加上唐门明教也不省心。
……啧。
他们各自为政就已经够令人头疼了,私底下要是再联系紧密,大唐怕是要翻船。
他将第二封信也揉成纸团,拆开第三封。
这三封信都是同一日寄出的,看得出来吴悦非常烦躁,第三封信就更明显了,他先是问了一下景棉是不是去了万花谷,又说从谭雨那边得来的消息,浩气盟最近派人也去万花收集有关你的情报,你自己留点心。
20/29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