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吧,我有点累,沉黛, 我想给你弹一首歌,本来是学会了,想等到你下个月生日为你弹的……咳,今天提前给你弹一弹。”
覃宣胸口一阵剧痛,身子一晃,身侧一个臂弯揽住了她,江离鹤抱着她,两人慢慢坐在靠窗的小沙发上,坐在床上两人的对面。
沙发的布料是跟床单一样的浅蓝色,并不是沙发的本来颜色,而是李沉黛后来找人定制,而后空运过来的。
自从她们再次住进来,李沉黛以往的一点点轻微的洁癖几乎放大到了极致,无论是床单被罩还是地板,只要有一点点变脏,她都会毫不犹豫地换掉。
“还有你们,谢谢你们,覃宣,江老师。”
池轻冲她们微微一欠身。
李沉黛的眼神从未从她身上移开。
池轻稍稍坐直了身体,摘下吉他套,骨节过于分明几近透明的手指开始拨动琴弦。
前奏有些轻快。
过了几秒,池轻轻轻哼唱起来:
“Well I fell down, down, down”
“Into this dark and lonely hole”
一首很简单的英文歌,旋律简单,唱的难度并不大,配上池轻纯净的嗓音,很好听。
李沉黛面带微笑看着她。
池轻亦是看着她。
对视。
慢慢的,池轻想起很多以前的事,回忆像快进的电影一样,在她脑海里连绵播放。
在她的沉黛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李沉黛拉着她躲开客人,悄悄躲在屋子里,当时李沉黛刚刚成年,喜欢穿裙子,喜欢跟在她后面叫她池姐姐。
十九岁,李沉黛常常借故跟着她,而她自己也很喜欢这个小四岁的妹妹,她们常常会去一些人不多的景点,拿着单反拍照,照片里,李沉黛总是笑着,目光也不是认真地看镜头,而是越过镜头,看着拍照的她。
二十岁,她开始筹备电影,于是辞掉了工作,四处奔波,不敢告诉李沉黛她没有钱的事,她喜欢李沉黛,所以更不想利用她,不能用她钱,她开始躲着李沉黛。
二十一岁,电影的筹备工作都遥遥无期,她是新人,没有代表作品,没有投资商认可她,电影连开机的钱都没有,她只好卖掉了老家的房子,辞掉了工作,躲着李沉黛。
二十二岁,电影的事终于有了转机,剧本也趋于完善,她终于敢接受李沉黛的家世和身份了,她是温柔的人,李沉黛也心地善良,从偷偷亲了她,到两人确定心意,她们从来没有吵过一次架。
命运却跟她开了个玩笑。
让她连回旋商讨的余地都没有。
今年,是她的沉黛的二十三岁,她却要离开她了。
“If only I had a little bit more time”
“If only I had a little bie more time with you”
如果能再有一点点时间就好了。
“And maybe someday I’ll see you again”
“We’ll float up in the clouds and we’ll never see the end”
如果跟她有漫长的、看不见尽头的时间就好了。
并不是想拍完电影,是想过完你的生日啊。
这一首歌唱完了。
李沉黛笑着从她手里接过吉他:“唱的真好,看我们池轻,就是这么一个多才多艺的女子,会摄影会拍电影,会唱歌,了不得。”
吉他被她随意放到一边,她重新揽上池轻的身体,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的颤抖。
李沉黛把她抱得更紧了点。
“好听。”
江离鹤看着床上的两人,跟覃宣一起站起来。
“那我们先回去了,明天见。”
江离鹤的演技炉火纯青,可这一刻的沉重,却让她觉得自己说话都异常困难。
“好,池导……明天见。”
两个人都是再如常不过的语气。
覃宣走了两步,恍惚地被江离鹤揽着,她们走了两步,江离鹤轻轻带上了卧室门。
转过身,她这位拿过无数座奖杯的影后就再也装不下去了。
“沉黛,房里怎么这么闷啊,你把窗开一下。”
“好好。”
听了她的话,李沉黛把玻璃窗户打开,外面的冷空气蜂拥而至,卧室的温度很快降下来。
她知道池轻是喘不上气。
她不敢转过身去看躺在床上的池轻。
“沉黛,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她慌忙爬上床,重新把池轻抱在怀里。
“以后,你要好好的,要快乐地生活下去,知道吗,就像我们以前那样。”
李沉黛的所有变化,她其实都看在眼里。
也清楚地记得以前她的样子,更喜欢她以前的样子。
因为现在的她,一定很不开心。
“我当然会,生活这么美好,我还要看我们的电影呢。”
“好……那我以后,就在云上看着你,你做什么,都不要害怕。”
“好,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池轻的身体越来越抖。
“还有一句话……”
李沉黛捏住她的手:“不许说对不起,池轻。”
她不敢去看池轻,但她听见池轻笑了一声。
“不是对不起,是,谢谢你。”
李沉黛再忍不住。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她深邃的脸上流淌下来。
不用谢,池轻,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
可她的喉咙一阵发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诶?你把灯都关了吗?”
池轻问道。
在李沉黛怀里,池轻的身体突然不抖了。
李沉黛抬头,看了看依旧明亮的白色电灯,室内亮如白昼。
可她的池轻却跌进了黑暗里。
她已经看不见光了。
“嗯,不早了。”
“哦,那我睡会儿。”
李沉黛忽然想起十六岁的时候,她去李辞叔叔家做客,在沙发上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正站在客厅里的池轻,她察觉到她醒了,所以转过头来,抱歉地冲李沉黛笑笑。
从她的十六岁,到她的二十三岁。
是一点都不长的七年。
她胸口一冷,缓缓开口:“好啊,池姐姐。”
话音落下,在她怀里,池轻很轻很轻的那一点力气终于没有了。
门外,覃宣听到里面一句大声的池姐姐,她的身体猛烈一抖,就要跌倒的时候,江离鹤及时抱住了她。
她埋首在江离鹤脖颈间,失声痛哭。
明天见,上哪儿明天见呢?
直到覃宣哭得没有力气,江离鹤看了看表,现在是凌晨四点钟。
她回房换了一声极少穿的薄黑色西装,拿着毛毯出来,给在沙发上坐着的覃宣披上。
另一处卧室里很安静,就真的像有人睡着了一样。
“别难过了,胰腺癌是最疼最恶性的一种癌症了,她走了,对她反而是一种解脱。”
江离鹤声音沙哑,脸色略带苍白。
一直抱着腿的覃宣听见这话却猛的抬头,嘴唇颤抖:“你说什么?”
江离鹤叹了口气:“是这样的。”
“可是池导……从来没有说过一次她疼啊……她从来没有跟沉黛说过一次她很疼……”
一片沉默。
已经是明天了。
却再也见不到那个戴着棒球帽,脖子间挂着单反的年轻导演了。
第86章 杀青
六点钟, 天依旧没有一点要亮的意思。
倒是房里处处都很明亮,江离鹤给她递着热水, 静默地陪着覃宣。
覃宣的哭声渐渐止住了, 她靠在沙发上, 披着毛毯,手中端着热水杯, 眼泪时不时滑落。
又冷, 又静,又明亮。
只是那间卧室里,除了最开始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后,没有传来一声哭声。江覃两人怕出什么意外, 不敢离开客厅一步, 只能寸步不离地守着, 却又不能真的破门而入去查看李沉黛的状况……
煎熬。
这间屋子里处处充满了池轻生活过的痕迹。
七点钟,漆黑的夜被东边的一点点日光撕开,那扇卧室门响了。
李沉黛一身黑衣走了出来,身上没有任何配饰, 就连内衬的衬衣都是黑的。
“沉黛!”
覃宣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拉住李沉黛的手:“你……”
欲言又止。
她想说什么, 语言又很苍白无力。
李沉黛的五官越发瘦削深邃,脸上满是平静, 似乎没有任何情绪。
“覃姐,放心吧,我没有事的。”
“真的吗?你……”
覃宣捏了捏李沉黛的手臂, 发现她的手臂也细了一圈。
“嗯,她的电影还没拍完呢。”
……
“换导演?!”
北方冬天正午的阳光也很懒,跟没有一样,忙碌的剧组就像一台运转越老越快不知疲倦的机器,就在今天这台机器戛然而止,李沉黛给剧组的人都放了假,大家反倒不适应地闲了下来。
“对,我也不确定,只是猜的。说不定是李董想拍呢。”
一个工作人员一边嗑瓜子一边说道,他身旁围着几个吃瓜群众。
“今天咱们池导,李董,覃姐,江老师,还有王证叔,一大早都走了,个个都穿着一身黑,大概是参加什么大会议去了。”
“哦……那咱就等着吧,反正工资照旧开,能休息就休息呗。”
“说的对,人家那几位是什么人物,能轮得到咱操心,咱月薪一万的操心人月薪一千万的,吃多了吧。”
……
他们坐在池轻的房车上,车子一路开着。
王证在驾驶位上,双眼通红,发狠地攥着方向盘,时不时抬手擦擦眼泪,弄的皮质方向盘套上泪迹斑斑。
覃宣随便扯了一件黑色大衣,也没有脱,只是静默地陪着李沉黛坐着。
李沉黛怀里抱着一个黑色的木盒子,木盒子上贴着池轻的照片。
她什么都不做,不说,只是颓然地坐着,也不哭,不恼,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江离鹤在一旁修缮打印好的A4剧本,间或用笔勾勒出人物的一两句台词,亦或者是增添一点内容。
过了一会儿,天快黑了,她又去车头问王证需不需要换班。
她的眉头一直是紧锁着的。
房车走的路,正是去年来剧组时她们走的路,到了人际荒芜的地方,风景依旧很美,星空如画。
王证将车子停靠,把窗与门全部打开,跳下了车。
他用力踢路边的石块,红着眼一言不发。
隔天她们来到了一处墓园。
墓园修缮得富丽堂皇,树荫成片,上面还覆盖着白雪,乍一看并不像个墓园。
李沉黛蹲在墓碑旁,抬头看着上面那张照片,地上是散放着的鲜嫩的花。
覃宣与江离鹤在她身后静默地站着。
“很少人知道你走了,我觉得你不太喜欢吵闹,旁边的地是我的,池姐姐……那就……以后见了。”
剧组停工了近一个月。
并不是没有钱,也不是没有条件,只是池轻不愿意回去。
消息封锁得极为严密,李沉黛不允许任何不必要的揣测。
覃宣付出营业,江离鹤也出席了一部国外电影公司的大制作,两人的热度依旧居高不下,《刺后》也一轮一轮地播着。
光线传媒对他们新上任的女老板略有不满,集团内部人心浮动,但当得知当红女星覃宣又跟她们公司签了十年约的消息后,员工们才像被打了一针强心剂。
她红成那样,非但没有跳槽,反而跟光线签约十年,这说明什么?
说明公司还有好多把刷子,老板也真有本事,能牢牢套牢这位前途无量才二十五岁女明星。
果不其然,往后的几年,因为覃宣,一枝独秀的光线传媒与有江离鹤江夜集团堪堪打成平手,不应为别的,只因为覃宣太秀了。
这两个月,李沉黛神龙见首不见尾,就连覃宣也不知道她的踪迹,就在覃宣忍不住想要全网发通稿找她的时候,李沉黛终于现身了。
“你知不知道…… ”
覃宣坐在餐桌上看着她,旁边江离鹤为两人盛着汤。
李沉黛眨眨眼。
覃宣到底没能把一句指责脱口而出。
“谢谢江老师。”
李沉黛接过江离鹤递过来的汤碗。
“之前我去几个她以前说过想去的小国家,拍了很多照片。”
她双目微微发红,眼里涌动着纷呈的情绪,“很好,谢谢你这段时间帮我照顾公司,我已经把剧组迁回这里的横店了,以后……就不去那个地方拍摄了。”
她不想回去,否则总会难以自抑想起池轻,巨大的孤独感随时能将她吞没,她不敢。
“好呀,”覃宣故作轻松地说道,“反正电影也只剩下几个收尾的情节了,去哪里都一样。”
这两个月里,覃宣一直没有接新的剧本,否则她可以随时进组。
一直在等李沉黛。
好在她没有让覃宣失望。
“关于电影的一些尺度,你也要好好把控一下,虽然我们两家可以为它保驾护航,但终究不能太招摇了。”
江离鹤说道。
“我明白,江老师。”
关于《救赎》剧组更换导演的事,也引起了不少的风波,毕竟一个已经完成了大半的电影临时更换导演是大忌,况且《救赎》知名度非常高,难免有记者四处打听消息,李沉黛果不其然被惹怒,几个记者连丢饭碗之后,娱记们才反应过来,这件事不是他们可以插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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