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覃宣早早去了片场,跟在李辞导演后头看江离鹤拍戏。
虞国皇宫里,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大臣们早就逃之夭夭,宫女茫然地哭喊,不知该去往何方,每个人脸上都是大难临头的绝望与恐惧。
城破了。
宫门破了。
更有人当场就疯了,在昔日文武百官上朝的大殿里嚎啕大哭。
李辞导演对场景的把控得心应手,每个演员都做了自己该做的,覃宣站在片场外,都能感受到那一阵压抑之感。
仅剩的虞国皇族都靠拢在宫诃身边,一共有三个公主,两个年轻皇子,宫诃每人扔给他们一条白绫。
“宫诃你干什么!”年纪最小的皇子失魂落魄,尖着嗓子冲着宫诃咆哮。
宫诃嘴角浮现一丝讥讽弧度,近乎冷酷地一笑:“国破,家亡,你们还有脸活下去么?”
“纵是活下去,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不想沦为别人玩物,就趁着李玉堂还没来,赶快自尽。.”
五个虞国皇室最后血脉号啕大哭,最后终于一个个自尽在宫诃面前。
覃宣看着江离鹤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丝细微表情,内心波涛汹涌。
江离鹤,已经把宫诃演活了。她一举一动都有经年累月沉底下来的气质,一句台词,一个眼神,都流淌着深深的魅力。
这就是江老师,她就是宫诃,有她在,《刺后》必成经典。
“彭——”
木雕殿门被来人一脚狠狠踢碎,陈旭饰演的李玉堂走进满地狼藉、只剩宫诃的大殿。
宫诃冷冷地打量着来人,没有恼怒,没有仇恨,亦没有开口,仿佛面前站的,并不是让她亡国的李皇。
“长公主好魄力,看来是宁死也要保住你们虞国最后一点尊严?”
陈旭演技极好,气场全开,眼眸里闪动的满是征服欲。
自李皇遇见宫诃第一眼起,就无比渴望征服她。
宫诃冷笑,全然没正眼瞧这位纵横睥睨的君王。
这位亡国长公主毫不犹豫拔出长剑,对着自己胸膛猛地刺下,还好李玉堂早有防备,手中匕首脱手而出,铮地一声打掉了宫诃的长剑。
宫诃苦苦支撑的身躯哪里受得了这样的霸道的力道,她勉强想站稳,终究还是晃了晃,脱力倒在身后的龙椅上。
发丝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庞,身体在宽大的白衣下,形销骨立。
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流露出一点点柔弱气息。
李玉堂胸口一疼,不由自主朝她走去。
宫诃转过头,冲李玉堂微微一笑,接着,嘴角渗出殷红鲜血。
“不好!”
李玉堂忙冲过去,封住了宫诃经脉,拦腰将她抱起,慌张冲出殿外。
“好!卡!”
老戏骨对戏,第二场戏拍摄很顺利,除了有两次群演干扰了机位,导演喊了停,剩下主演在场的戏份,全部顺利通过。
江离鹤拍了拍陈旭的肩,陈旭一愣,赶忙把抱着的她放下来。
众人显然还未出戏,片场响起一片掌声。
江离鹤接过助理递过来的白色塑料袋,将嘴里殷红血浆吐出,可食用糖浆避免不了地沾在她的嘴唇上,她的人也跟着生动起来。
覃宣看着她漱口,吐水,直到李辞导演打断了她的凝视:
“先休息,晚上是重头戏,离鹤,调整好状态!”
江离鹤冲着李辞导演一点头,顺便看了站在她身后的覃宣一眼。
覃宣慌忙移动到李辞导演身后。
江离鹤似笑非笑。
白天的戏都很轻松,江离鹤甚至配合着补拍了几个镜头,时间很快过去了,下午,她正坐在躺椅上,思索着晚上的戏要怎么表现才能恰到好处地诠释宫诃这个人物。
显然这个问题很耗费江离鹤的心神,她秀长的眉头也蹙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的喉咙有点不舒服,正准备拿起一旁小木桌上的水杯,却发现杯底已经空了,助理并没有给她加水。
一下午了,江离鹤能感觉到她的助理始终心不在焉。
“江姐,抱歉!我这就去接热水。”
助理是从传媒大学刚毕业一年的小年轻,手脚勤快,人也灵活,经人介绍成了她的助理,与江离鹤相处得还算愉快,助理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忙拿起水杯,却被江离鹤叫住了。
“有什么事,小岑?”
助理小岑涨红了脸,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开口,江离鹤看着她,认真等待她的回答。
“我爸被车撞坏了腿……在老家住院了……”
江离鹤好看的长眉一挑,放下手里剧本,从木桌上拿起手机:“你立刻买机票去照顾你爸爸,不要等了。”
“可是您这边还……”
晚上有一场淋雨的戏,助理小岑怕她走之后,按照江老师的性格,应该不会同意不熟悉的人贴身照顾她。
“我不要紧,现在我给你放假。”
听到江离鹤不容置疑的语气,助理小岑只好接受。她双眼满是感激,转头快步了。
小跑了两步,突然来了一条短信提醒:
“建设银行,您尾号为6631的银行卡收到100000.00元转账收入,请查收。”
这是助理小岑的工资卡。
小岑抱着手机,一直在眼里打转的眼泪没忍住落了下来。她的父亲是农民,开着拖拉机去卖农作物,没想到出了事,小岑想到了无赖的肇事司机,势利的医院,更有争吵不断的家人,加在一起,不及她老板随手给予的温柔。
江离鹤自己起身去接了一杯冷水,抿了一口,等待天黑。
第13章 那时的沉默
到了晚上,夜色黑了下来。.
覃宣刚把试图留下来照顾她的经纪人徐丽打发走,那边各部门已经准备完毕,李导喊了开。
这是一场雨中的戏。
剧情走到李皇破了虞国都城后,便将宫诃带回了皇都长安,长安城里有连绵不绝十六宫,他把宫诃丢在人烟很淡的地方,想要磨一磨她身上的棱角,让她为自己折服。
每日每夜,与宫诃为伍的,只有一个瘦弱的小宫女,以及破旧的宫墙,无垠的杂草。
宫诃心里却暗自庆幸,只希望这样苟延残喘便好,不要让李玉堂想起她。
可偏偏事与愿违,李皇见过宫诃后,觉得后宫粉黛来皆索然无味,便大笔一挥,封了宫诃为后妃。
册封大典上,宫诃咬舌自尽,被救回。
今夜轮到她侍寝时,宫诃一身白衣,并不拒绝,半推半就将李皇拐上了床,正当李皇色字当头想剥她衣服时,宫诃拿出早早藏于枕下的匕首,刺进了李玉堂的肩膀。
如果不是这位陛下会武功,中原就该易主了。
李玉堂也就成了史上第一个死于妃嫔塌上的皇帝,沦为千古笑柄。
得知此事的太后勃然大怒,势必要处死这位亡国公主,李玉堂不顾肩上有伤,恳求太后,好不容易才保下宫诃的命。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不要宫诃半条命,如何能保住皇室威严?所以这位胆大包天的后妃被罚跪一天一夜。
长安由秋入冬,在西北之地,大风如刀,雨水冰凉。
江离鹤穿着一身浅黛色的妃服,正调整角度,配合着灯光与摄影。
化妆师给她上了妆,能清楚看到她额头上的伤痕、脸上的手指印、嘴角的鲜血。
妆容逼真。
“好!这个角度好!开始吧!”
江离鹤提起裙摆,重重跪在青色的石板上。
宫诃跪在殿外石阶上,仰着头,看着御笔亲题的巨大牌匾,殿名“念虞宫”。
李皇特意做了这一道牌匾,念虞,念虞,是无尽的羞辱,宫诃嘴角带笑,眼底是无尽的凄凉与怨恨。
狂风肆虐。
冬雨骤降。
瓢泼大雨敲打在青砖上,很快激起一层白色水雾,江离鹤的身体也被剧组洒水车上倾倒而出的水瞬时淹没。
在场所有人心里都梗了一下。
江离鹤的背依然笔挺,整个人纹丝不动。
宫氏一门,两国一战,战死八成,剩下两成,皆被她逼死。
父皇想投降,被拒不投降的她气得旧病复发,手里拿着玉玺咽了气,才高八斗的丞相大人以身殉国,撞死在大殿上,鲜血溅了她满身。
宫诃闭起眼,似乎想起了城破时的一幕又一幕。
山河破碎,身世沉浮。
皇氏死绝,虞国不在,世人冷嘲,史书骂名,亡国大耻,自然而然全部落在了活下来的她一人头上。
大雨刺骨冰凉。
宫诃一动不动,足足跪了三个时辰,直到后来眼前发黑,昏过去前,似乎看见了自己还是长公主时,穿着长裙四处玩耍的年少时光。--*--更新快,无防盗上.-*--
江离鹤摇了摇身子,跌倒在青石板上,溅起一汪雨水。
“卡!”
江离鹤一个人的戏,完成度非常好。
李辞导演赶忙喊了卡,一群人冲上前去,覃宣还没来得及多想,身体就也跟着冲了过去。
江离鹤面色惨白,摇摇晃晃站起身,青墨色衣衫湿答答地沾在她身上,她身体的曲线一览无遗,纤细、优雅、诱人。
“散了!”李辞导演咳了一声,遣散了工作人员,只有两个男演员不知道怀着怎么样的想法,没有眼色地依旧待在原地。
陈旭本来就是男主,他高大英俊,眉眼深邃,此时刚想好好施展一下自己的绅士风度,扶住江离鹤,却被一只手抢先了一步。
“我来吧。”
周围只剩下几个李辞导演和两个男演员,覃宣是在场唯一女性,她记得江离鹤有很严重的洁癖,绝不会让关系不亲密的人随便接触她。
覃宣自己心里也清楚,虽然她与江离鹤有不为人知的一段过往,但毕竟接下来她们还有很多戏份要拍,她们两人之间有必要进行正常的交往。
李辞导演最近就觉得女一女二间很不对劲,他甚少见到江离鹤与覃宣之间有什么交流,并且两人之间透着一股诡异的疏离和别扭。
此时正是让两人关系进一步的好时机,为剧担忧的李辞导演当机立断:
“对!小覃,正好你和江老师住在一起,把江老师送回去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覃宣拿起一旁的干浴巾给江离鹤披上,又倒了一杯热水,塞进江离鹤冰凉的手中。
江离鹤目光微敛,以一种极淡的神情看着覃宣这一套动作。
“能不披这个吗?”
覃宣刚刚把一块白色浴巾罩在了江离鹤头上。
察觉到江离鹤有一丝微微的不自然,覃宣皱了下眉头,轻声道:“不能。”
江离鹤身体微微发抖,好似默许,举着热水杯喝了一口,不再说话了。
在众人眼中,江离鹤要么是走在时尚前沿,一身高定顶奢出现在时装周第一排,要么是一袭剪裁得体的黑西装代表华人影星在联合国晚会上讲话,亦或者是穿着晚礼服作为评委在电影里红毯上出现。
并不是现在这样。
导演李辞暗暗称奇,在江离鹤能接受程度的边缘疯狂试探:“小覃,给江老师披上你的大衣。”
“嗷,好的。”
江离鹤在覃宣的注视下,又默默接受了一件驼色大衣,于是她现在就变成了头顶白浴巾,面色苍白,身穿驼色大衣,下身是黛色贴身长裙,并不断滴着水。
“好了,你们回去吧。”
江离鹤快步离开,覃宣快步跟上,李辞导演目露精光。
两人一路上吸引了整个剧组的注意力。
“那是江老师吗?她那是什么什么打扮?”
“这不像她。”
“女一女二有点配诶。”
……
一哭上不少窃窃私语落尽了覃宣耳中,覃宣勉强做好表情管理,她飞快侧过脸瞄了江离鹤一眼,发现浴巾下的江离鹤侧脸有点冰冷。
再次转过头来,覃宣没忍住,嘴角溢出一抹笑。
两人走进酒店电梯。
覃宣站在江离鹤身侧,摁了一个九,合上电梯门,空间徒然逼仄起来。
覃宣状若无意地往身旁又扫了一眼,却不料正撞进江离鹤似笑非笑的目光中。
此时的江离鹤早已恢复了正常,先前那一点不常看到的局促也早已无声消散。
覃宣偷看被抓了个现行,忙移开视线,秒怂。
“覃宣”,江离鹤的声音清澈沉静,覃宣没料到她会突然叫她的名字,目露疑惑,转过身看着她,心也跟着怦怦直跳起来。
江离鹤朝她走了一步,抿唇微笑,眼神戏谑,几乎让人无处遁形:
“你看了我好几眼了。”
“我这个样子很好看吗?”接着她仿佛思索了一下,幽幽地说“还是说,很好笑?”
“……”
覃宣依靠本能后退一步,闭口不言。
这是电梯停了,在六楼处,门缓缓打开。
江离鹤不慌不忙摘下头上白色浴巾,提在手里,神色如常,与说不出话的覃宣后退一步站在一起,为别的乘客让出位置。
这位群演一进电梯门,看到两个人,嘴巴就成了O字型,很快他到了八层下了楼,出门的时候还不住回头看。
覃宣松了口气,还好有人替她解围了。
九楼到了,江离鹤长腿一迈,跨出电梯。
覃宣在后面跟着。
楼道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熏香,并不呛人,还有点好闻,但江离鹤之前受了凉,气管脆弱,现在又乍一闻到这种气味,猛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
江离鹤咳地十分剧烈。
“江老师……”
覃宣记得几年前她的气管炎还没有这么严重,没想到这么厉害了吗?这种气味也闻不得?
江离鹤一只手撑着墙,另一只手捂着嘴,身体微抖。
“江老师,先回房间。”
覃宣上去握住江离鹤的纤细冰凉的手臂,两个人都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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