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冉家小少爷也长得白嫩嫩的,怪不得能把活阎王迷住。”
“那两叔嫂一起伺候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哎哟!”缩在角落里一脸猥琐的人突然叫起来,捂着脑袋上迅速肿起来的包怒气冲冲地喊,“他娘的谁砸老子?!”
并没有谁回答他。柳宅的马车走得越来越近,角落里的窃窃私语倏然无声,刚刚还聚在一起的人们四散开来,纷纷做出忙碌的样子。
柳应的视线扫过那个仍在咒骂的闲汉,目光冷得像冰。
到了书院,冉季秋下了马车,脚步忽然一停,有些犹疑的,“柳应,你有没有觉得,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柳应替他抱上书本,沉声道:“少爷放心,凡事都有我在。”
冉季秋对他笑了笑,心底的忧虑却并没有放下,尤其,当他向往日里与他交情尚可的同窗打招呼时,对方明显不自然的脸色以及闪躲的眼神,更是让他心中不安的预感进一步扩大。
他一言不发地往书院里走去。
快到学舍时,柳应忽然顿住脚步。“少爷。”
冉季秋转头,脸色有些微的苍白,面对着柳应却努力做出自然的模样,“怎么了?”
柳应瞧着他,轻声道:“若不然,我们先回去罢。我去找夫子告假。”
冉季秋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忽然听到一声,“秋弟!”
李云戚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赶上来,先是看了一眼柳应,嘴唇微动,却没有说什么,转脸看向冉季秋,面带忧色,“秋弟,我刚刚听到有人说了些不好的话,你、你……”他犹豫了一下,“不然,就先回家去?”
冉季秋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们说什么了?”
“这……”李云戚面现难色。
“柳应,你听到了是么?”冉季秋转向柳应。他想起来上马车时对着他指指点点的路人,还有柳应的那一丝异常。练武之人五感都超出常人,柳应能察觉到他没注意到的动静和话语,并不为奇。
柳应沉默。他自然听到了,但是,那样的污言秽语,说出来只会脏了少爷的耳朵。
“是……很难听?”冉季秋的声音微带颤抖。当初满大街都是他断袖的传言,那时候李云戚和柳应的反应都没这么大。
柳应很想抱一抱他,碍于大庭广众,只得按捺下来,低声道:“少爷放心,我会解决的。”
这时,李夫子急匆匆向学舍走来,一眼望见身材高大十分显眼的柳应,脚下一拐,径直向这边走来,看了冉季秋一眼,简短地道:“你随我来。”
他的脸色十分严厉,说完就走,半点也不拖泥带水。冉季秋望了一眼柳应,忐忑不安地跟在他身后。柳应自然跟上。李云戚一跺脚,也跟了上来。
李夫子领着他们来到自己的居所,转过头,脸色黑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来,一脸恨铁不成钢,“我先时还让你小心万家报复,你怎么就是不听!”
冉季秋讷讷道,“夫、夫子,我……”
“不要叫我夫子,老夫没有你这么蠢的学生!”李夫子黑着脸,气急败坏,“你去听听外头人都在说什么!说你收容山匪恶霸做仆人,说你跟万全断袖,一时不合就打断了他的腿,说你一个秀才的功名都是以色侍人换来的!甚至还说书院——”
李夫子一跺脚,那些脏污的话实在说不出口,他指着冉季秋,简直痛心疾首,“人言可畏,三人成虎啊!你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
李云戚忍不住道,“阿叔,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这是那些传谣言的人可恶,秋弟也是为小人所害啊。”
李夫子怒道:“我事先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小心防范,怪得谁来?”转脸一瞧冉季秋脸色煞白,语气不免就和缓了几分,但仍是硬邦邦的,“如今书院也闹得沸沸扬扬,尤其你这个护卫——”
当初柳应当街打断万家一干恶仆的腿是有目共睹的事,这之后他又将上门闹事的青壮扔出冉府,也闹出好大的风波,这般凶狠的角色,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要让人们相信他是杀人不眨眼的山匪,并不困难。甚至在愈演愈烈的传言中,柳应生生地变成了吃人的活阎王。
而收容了活阎王的冉府,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李夫子看了一眼柳应,虽然脸上不满,终究没有说什么,只道,“现如今哪怕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书院也不好再偏帮你,你——”他长叹一声,“谣言来势汹汹,一时半刻也无法平息,你且回家去歇息一段时间,日后……”他的话没有说完。
哪还有什么日后?
冉季秋天资聪颖,不足弱冠便中了秀才,等到明年秋闱就能下场,有他倾力教导,考中举人并非难事。如此,明年冬他就可赴京赶考,哪怕这一科并不能中,也能积累经验,下一科再考把握就大了。
二十出头的少年进士,放在哪一朝哪一代都大有前途。
能教出一个少年进士,那是何等的光耀!
李夫子一向对冉季秋寄予厚望,是以,就连他禁足在家的期间,都要令李云戚每天送去功课,以免他在家懈怠。
但谁又能想到,好容易结束了禁足,冉季秋才来书院没几天,竟又传出了这等要人命的谣言!
李夫子又气又怒,却也无可奈何。思及冉仲辉当年就是赴考途中丢了性命,即便他向来坚信“子不语怪力乱神”,此刻也不由得怀疑,冉家的人莫非是中了什么咒,否则,怎么一个两个的,科考都如此不顺?
第45章 少爷是我的珍宝
冉季秋一言不发地回到柳宅。
柳应瞧他皱着眉,脸色沉重的模样,想了想,转身去拿了一碟金丝蜜枣,半蹲下|身,托在手上将其呈递在小少爷跟前,“少爷,尝尝么?”
冉季秋抬眼看了看他,忽然抬手摸了摸他的眉眼,继而轻轻叹了口气。
柳应看着他,低声道:“少爷不必忧心,此事不难解决,很快就能回去书院了。”
冉季秋沉默了一下,摇头道:“我并非忧心此事。即便不能再去书院上学,我也可以去外地访求名师,断不至于就此绝了读书的路。”他的手指划过柳应英气勃发的剑眉,旋即往下摸了摸他的脸,低声道:“我只是气怒自己无能,眼睁睁见他们毁损你的名誉,却什么法子都想不出来。”
“柳应,我真没用。”小少爷脸上带着一丝难过和心疼,“我明知他们在说你的坏话,却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洗刷掉你身上的污名。”
柳应定定地瞧着他,喉头微微滚动。
半晌,他抓住冉季秋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的少爷,哑声道:“少爷很有用。”他把冉季秋的手拿下来,用滚烫的唇贴着,灼热的气息扑出来,洒在白皙的手指间,他说,“名声于我不过浮云,少爷却是我的珍宝,是我的命。”
冉季秋不防他突然说起了情话,怔了一下,脸上立时染出一片红晕,略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手指。
柳应看着他,脸部线条柔和下来,眉梢眼角蕴着一抹笑意,低声问,“少爷是心疼我了么?”
冉季秋只觉脸上热度更甚,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目光落在柳应微微翘起来的唇角上。
他想去亲一亲,却又有些不好意思,晃了一下神,片刻后才想起来要说什么,连忙将目光收回来,定了定神,才带着些忧心道:“虽然你视名利如粪土,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而况他们还意欲给你扣上山匪的罪名,如此诛心之语,要毁损的不仅仅是你的名声,怕是要看到你被官府抓起来才会甘心。”
柳应放开他的手,拈起一颗金丝蜜枣抵在小少爷的唇间,待看着冉季秋启唇,粉色的小舌将蜜枣卷进去,他才收回手指,垂眼看着那一颗颗泛着诱人光泽的蜜枣,手指轻轻捻动,似在回味那柔软微湿的触感。
他突然生出一种冲动,想将过去的自己剖开来,完完全全地展现在小少爷的面前。微一踌躇,他垂眼道,“实则,他们说的倒也没错。”
冉季秋不明所以。
柳应抬头望着他,道,“我从前,还没来到这里时,确然做过一段时间的山匪。”
冉季秋睁大了眼睛,他呆了一会儿,声音微颤,“你、你为什么要去做山匪?”
柳应停顿了一下,问他:“少爷,你怕我么?”
冉季秋轻轻吸了一口气,强行抑制住心底的震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那,你杀过人么?”
柳应瞧着他,缓缓摇头。冉季秋松了一口气。
柳应见他手指微微颤抖,摸了摸他的手,这才发觉他的指尖有些冰冷,不由暗暗后悔。
当年冉仲辉赴京赶考,就是因为路遇山匪丢了性命,这对冉家人而言,不啻于一道难以愈合的疮疤。他即便要剖白过去,也应当用一个更加和缓的方式,而不是这样没有任何铺垫地说了出来,勾动小少爷的伤心事。
他握着冉季秋的手,神情严肃,半是解释半是承诺:“少爷放心,我柳家的儿郎,枪下亡魂只会是匪类异族,绝不会沾染上无辜百姓的血。”
冉季秋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眼睛,“你从未对我提及过去,就是因为这一段么?”
柳
应知道小少爷心思敏捷,能猜中他的心思并不奇怪。他迟疑了一下,道:“一开始是为了隐姓埋名,故此从未提起,后来……”后来他对少爷起了见不得人的心思,又知道冉仲辉去世的缘由,这话便说不出口了。
也是直到现在,他因小少爷对他的心疼而心生悸动,才会一时冲动把这件事说出来。但既然说了,他也就不再遮掩,索性都说了齐全。
他缓缓道,“我出身武将之家,十二三岁时就在边关随先祖父外御蛮族。先祖父过世后,先考遭朝中小人构陷,狱中遭屈打致死,先妣亦追随而去。后来,圣上令人查清了此事,还了我家清白,柳家却只剩我一人。我当时年少,一时激愤,便找了一处山寨投身。”
冉季秋听到此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少年柳应骤失至亲、激愤痛苦的模样,心尖不由得泛起一阵细密的疼痛,默默地握紧了他的手。
“山寨里乌烟瘴气,我在山上过了月余,实在不能忍受,便挑了山寨,取了几个头领的首级下山。再后来,便到了冉家。”柳应说到此处,略微顿了一下,面上难得露出一丝后悔之意,“如今想来,落草为寇,不但有违家训,也辜负了当年先祖父的谆谆教导。”
冉季秋不知如何安慰他,片刻后,才低声道:“你并未与他们同流合污,且也为民除害,祖父在天之灵,想也不会怪罪于你。”
柳应摇了摇头,并未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道,“我挑了山寨下山,过得也是浑浑噩噩,全不知将来如何。当初也是机缘巧合才进了冉府,现在想一想,不由大是庆幸。”
他抓着少爷的手放在唇边深深亲吻,而后低声道,“从前只觉得命运不公,遇上少爷,我却觉得老天待我已然不薄。”
第46章 我看谁敢!
柳应对小少爷剖开心肠,细细述说了一遍,两人厮磨一阵,柳应便起身离去。
他两人既通了心意,便不差这一时半刻缠绵,且都有正经事要忙——冉季秋自然以读书为要,柳应则要去处理眼下这一桩播散的流言。
柳应离去,冉季秋便独自待在作文。
没过多久,五福忽然急匆匆跑进来,因为跑得太快还差点被门槛绊一跤。
“少、少爷!”
冉季秋转头,见他面色慌张,又跑得气喘吁吁,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全,不由得大为奇怪,“这是怎了?”
“少爷。”五福好歹喘匀了一口气,脸上万分焦急,“冉、冉族长领着族老杀上门去,说是要逼着老夫人择选嗣子!”
“你说什么!”冉季秋又惊又怒,霍然站起身来。
前脚散播谣言,后脚冉氏族长就上门逼迫,便是瞎子也看得出来,这是早已谋划好的。
冉季秋脸沉似水,一边吩咐备车,一边快步向外走去。
到得门外,四喜已经急得不行,见了他就赶上来,“少爷快快回去,那帮子人来势汹汹,夫人怕是支应不过来。”方氏见过当初冉明礼率冉氏青壮逼上门的阵仗,一见他们再度上门就知不妙,立刻便打发他出来找冉季秋。
冉季秋也不废话,“走!”说着一撩衣摆就爬上马车,车夫立刻挥鞭,驾着马车向冉府疾驰。
且说这厢,冉明礼实则馋涎冉家家业已久。
冉家这一支人丁单薄,几代下来多是单传,偏偏读书争气,最差都能考中秀才,又有一笔庞大家业,在冉氏族中是顶清贵的一支。
原先冉家也并非无人觊觎,只是他家出的官老爷多,便有些心思,也无人敢打那个盘算,等到前几年冉仲辉及冉父相继去世,偌大个冉家便只剩下几个孤儿寡母,正如小儿怀金过闹市,有些人的心思便活动了起来。
这几年下来,不论是族里族外,但凡能寻到机会的,无一不想从冉家咬几块肉下来。倒是多亏冉母手段凌厉,镇住了几个吃里扒外的掌柜,又拿大放小,好歹保下了冉家大半的产业。
然而贪心不足蛇吞象,这几年眼看冉季秋渐渐成人,且又承继了先祖读书的颖悟,眼看又要是个仕途有望的官老爷,那些往常占过冉家产业的人,且不说心虚与否,只不能再从冉家占便宜这一项就足够令他们寝食难安。
一来二去,冉季秋便成了某些人的眼中刺、肉中钉,只奈何当年冉仲辉被山匪害了性命,冉母如惊弓之鸟,重金礼聘柳应入府,贴身护卫儿子安全,这才没让那些人的手段得逞。
冉明礼心里也急。
冉家与万家结了梁子,他表面担忧,实则心中暗喜。故而,万父上门稍加怂恿,他便欣然从之,要以族长之威,逼迫冉季秋去到万家赔罪——万全的腿被冉家下仆打断,一旦冉季秋真去了万家,万父万母定然不会轻轻放过他,到时候便是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没了冉季秋,余氏和方氏两个寡妇就没了凭依,只能随他摆弄,到时候冉家的家财还不是随他取用?
不过冉明礼费尽心机鼓弄唇舌,以财帛诱惑几名族老随他上门逼迫冉家就范,却没想到那个柳应竟然这样厉害,仅凭一人就守住了冉家不说,还把他们带去的冉氏青壮都打出了门,闹得冉明礼连带冉氏一族都丢了好大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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