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睁开双眼,李思贤扶着他坐起,往他身后塞了若干软垫,把睿王方才批好的奏折递过去。
皇帝看完这些精心挑选出来试探睿王的奏折,眼角有些湿了。
李思贤惊道:“皇上,太医说您不可再生气了。”
皇帝缓缓摇了摇头:“朕没生气。把这些都发下去,也把朕的旨意一并发了吧。”
皇帝不适,令睿王穆承渊代行国事,六部尚书需尽心辅佐睿王,直到皇帝病愈。
睿王与太子平级,在皇帝默认下,与太子相提并论了一段时日,但是皇帝还未明确表露过更中意谁。以前当然是太子,可睿王晋了亲王以后就很难说了,这次的圣旨里皇帝向世人公布了自己的态度,他头一次越过了本是储君的太子,令睿王暂代国事。
实际上,皇帝在给太子赐婚惠安侯庶女,却迟迟未封太子妃之时,就表现得很明显了,掌管宗人府的慎王跑到病榻前委婉地提醒,皇帝喝着奶茶淡淡道:“罪妇所出,与侯府庶女,甚是相配。”
皇帝这是对太子失望得狠了,既然穆承澜自己也不想要这太子位,那就只论出身好了。太子生母静答应已被贬入冷宫,论出身,太子甚至还不如四皇子,这才有与庶女般配一说。
朝臣们此时哪能不懂皇帝的意思,皇帝定是有意另立储君,碍于某些原因,暂时太子还未换人。皇帝子嗣不丰,中意的储君人选十有八·九会是睿王,只是皇帝一日未正式提起,就不是定论,谁都不敢贸然相问。
新储君是谁虽没明说,但是皇帝对太子的厌弃却是不加掩饰的。穆承澜也只能一声不吭接受,这都是他作恶多端应得的报应。
皇贵妃临盆之日一天天近了,如铁很有些担心,古代妇女生育是一道坎,就是在现代,这道坎也会死人,即便皇贵妃不是第一胎了,都说会很轻松,如铁仍是如临大敌。
生育本来的风险是其一,而今废后已被打入冷宫,皇太后笑脸相向,端王、太子闭门不出,睿王代皇帝处理朝政,宫里宫外都是形势一片大好,可也不能掉以轻心,网文里十有八九都是如此,居心叵测之人总是会选在女子生产时动手,轻易害人性命。
他想不到如今的情势之下还有谁会对皇贵妃动手,不过多个心眼总是没错,皇贵妃乃睿王生母,无论如何不能有事。如铁知道她一定会对生产那一日贴身伺候的人事先做好安排,这倒不必操心,就怕到时产房外头出现什么情况。
他有目的地在皇帝和睿王面前说了许多宫廷小故事,无一例外都提到有妃嫔在生产时被动过手脚遭了殃,皇帝听得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隔日便让睿王负责往翊坤宫调派了大量侍卫,这些侍卫都是由睿王亲自挑选,再交由皇帝过目,负责保护翊坤宫的安全,这父子俩心里也是很明白后宫阴私的。
如铁觉得还不够,万一产房里发生点什么呢?到时皇帝、太后、睿王还有他一定会在外边守着,可是里边却只有皇贵妃一人,真要有一两个背主的奴才,防都防不住。
如铁在宣纸上画下翊坤宫的简要地形,把代表他、睿王还有皇帝等人的圈都画上,想了想,又开始画一些长条形的镜面符号。
穆承渊只看见一纸的框框和圈圈,不解道:“你又在想什么?”
如铁道:“做一个潜望镜那种原理的镜子……就是人在水底,却可以看见水面的景象……”
如铁做灯的时候,工部全力支持,找到了不少矿物,其中就有石英砂,可在高温下锻造玻璃。有了玻璃,比铜镜更清晰的玻璃镜也就有了。第一面玻璃镜当初是献给皇帝的,睿王府傲霜院卧房里,摆的那面铜镜也早换成了玻璃样式。潜望镜的原理是利用光的反射,只要有普通玻璃镜在手,就能做出来。
穆承渊虽不知何为潜望镜,但是从水底下看水上,再联系如铁画的框框里写着产房两个字,他稍一想就懂如铁的意思了。
“你难道是想弄一个这东西通到里边去?别胡闹!”
如铁道:“我没胡闹,我觉得若能看见产房里会更安全。”
换别人穆承渊肯定把人的脑袋都拧下来了,因是如铁,才压低声音劝道:“父皇不会准的……而且你让谁看?”
里头躺的可是皇贵妃,即便是亲儿子睿王也不得入内。
如铁道:“这个问题我想过,不对着床就行,只盯伺候的人,免得他们动手脚外边却不知……要不我就让父皇自己看?”
在医院,重症病房的墙壁是玻璃的,监控有时会侵犯人的隐私,可有时恰巧也是监控能救人一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端看窥探者的用心。
穆承渊:“……”
睿王国事繁忙,也不知如铁使了什么手段软磨硬泡,皇帝居然准了,同意如铁在里头置一个“潜望镜”,由皇帝亲自盯里边伺候的人。镜子保证不会照到皇贵妃,也不会影响其生产。
“的确,亲眼看着就放心多了。”
皇帝也希望陪伴他多年的皇贵妃在这节骨眼上能顺利诞下六皇子,母子均安,即便荒诞一些又如何?
一场病下来,皇帝连宠幸年轻妃嫔的心都淡了不少,老了老了,还是觉得当初的那个人最好。
翊坤宫置于重重保护之下,又有皇帝保驾护航,如铁总算放心了。
第107章 黎明2
正待众人都等着皇贵妃再为皇帝添个小皇子时, 夜郎国国君夜秋前来朝觐,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夜郎乃大楚臣国, 每年此时, 夜秋都会亲自前来, 虽今年皇帝病了, 睿王代政, 也不妨碍夜郎进贡,夜秋来前送了国书,礼部都按章程提前布置好了。
皇帝已能下榻走动,有空就悠哉悠哉地陪皇贵妃四处散步, 睿王处理朝政很有一套,夜郎国国君一来, 皇帝也依样画葫芦,都交给睿王去招待。除了夜秋初到时皇帝必得出来露个面, 接受夜秋的跪拜, 其他都不必操心, 皇帝甚至好心情地邀夜秋留下来参观六皇子的洗三宴, 夜秋也应了。
后宫夜贵人乃夜秋之女,皇帝特许夜贵人携四皇子穆承沁在接近前朝的景轩阁与夜秋见上一面。夜秋十分感激,还特地为夜贵人去岁所犯下的过错请罪。
皇帝大度地表示既往不咎, 夜贵人只是一个小小贵人, 他反正不会再宠幸她了, 给四皇子、夜郎国国君些薄面也不错, 遂将夜贵人依旧挪回启祥宫正殿,至于升位还是免了,夜贵人过去一年是思过,并非有功,皇帝可不会真忘记夜贵人往睿王身边按钉子的事。
睿王忙得不可开交,如铁都觉得自己快成怨妇了,成日连见老公一面都难,可是越忙就代表皇帝越器重,离那个位置也就越近,他总不能在关键时候拖后腿打扰睿王。皇帝还拍拍如铁的头要他体谅,在如铁贤惠地表示再忙一点也没关系时,睿王果不其然更忙了。如铁只好抢在自己要发飙之前,把自己打包丢到了娘家宁国公府。
宁国公近来很是清闲,征战了大半生,他想多陪陪长公主了。如铁到时,他已与长公主手谈了两局,两局皆输,第三局眼见就要输了,宁国公豁出去一张老脸,硬是把两枚棋子藏了起来,被长公主一通笑骂,宁国公却死不认账。
世子妃乔氏带着几个孩子回娘家去了,云晖和云晞两兄弟都不在家中,穆承泽却是破天荒在的。原来云晖被工部尚书请了去,商议制造司相关事宜,云晞则是苦逼地被皇帝捉了壮丁,夜郎国国君来朝期间,负责皇城守卫的将军正是云晞,与睿王一样,云晞也是忙得不沾家,穆承泽便经常替表哥过来看望长公主夫妇。
如铁是宁国公收的义子,穆承泽则是宁国公夫妇打小看着长大的,彼此都不是外人。如铁婚后常回,也不与自家人客气,与长公主夫妇打过招呼之后,就让他们继续下棋不必管他,结果就变成他与穆承泽大眼瞪小眼,真的太无聊了。
穆六公子话极少,这位少爷也没有任何要交谈的意思。如铁枯坐了半个时辰,把憋了一肚子的气都坐完了,觉得还不如回去等睿王,正打算告辞时,如银却通过门房找了过来。
“小铁,那边出事了。”
如银在他耳边低语,神情严峻。
那边??
如铁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在宁国公府,如银已知他被长公主夫妇收养,定是怕当众提起他会尴尬,故而语焉不详地改称颜家为那一边。
如银的意思便是颜家出事了。
“二哥,发生何事了?”
如银道:“大嫂带若玉上街,一个转身的工夫若玉就不见了,家里急得不行。幸好殿下之前派了人,好容易才得知若玉的下落。”
颜若玉是颜老爹的小女儿,今年两岁,话都不大会说,如铁还抱过刚出生没多久的若玉,对这个小妹妹很是喜爱。这段时间薛氏的孩子已出生了,是个男孩,颜老爹给其取名叫小毛。虽然如铁后来没再去过颜家,有时补贴如银时,会特意夹带专门给小孩戴的长命锁片,或是金银手镯,刚好都是双份。如铁不喜薛氏的功利,孩子却是无辜的,不能叫这么小的孩子就体会到人间冷暖。如铁也默许了如银把他的东西送给小毛。
颜家有两个孩子要养,如金颜老爹都是男子,平常都是要下地的,在家也不会带孩子,王氏一把年纪了,精力有限,若玉和小毛,实际都是薛氏在带。薛氏既要操心家务,又要带两个孩子,两个孩子正是吵闹不休的年纪,把薛氏烦得不行。
她必不会苛待小毛,却在王氏、颜老爹、如金不知时,悄悄打骂若玉,照顾也不尽心。有时明明两个孩子都有份的东西,她偏要偷偷多拿一些给自己的儿子。这次若玉不见,也是薛氏照看不周,上街抱了小毛,只叫若玉自己跟着,和一位妇人说话入了神,转身若玉就不知去向。
薛氏弄丢了若玉,也知犯了大错,被公婆还有丈夫责怪,大哭大闹,寻死觅活。如金和颜老爹也顾不得她了,赶紧出去找若玉,寻了半天未有结果,伤心之际,若玉却在傍晚时被如银抱了回来。
原来睿王之前派去暗中保护颜家的人还在,发现若玉不见,一边给如银报信,一边火速去查若玉下落。这些人手段非比寻常,不出半日就把若玉找到了。有个庄稼汉趁薛氏不备把若玉抱走,藏在一户农家。睿王的人及时把若玉救走,交给问讯赶来的如银,也抓到了带走若玉的那名庄稼汉。
如铁刚一听说若玉不见了,嘴上不言语,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幸好如银后来又说找到了,如铁只道人没事就好,如银却从袖中取了张画像递给他。
被抓住的庄稼汉招认,是有人给他塞了钱,要他抱走若玉的。睿王的人手中有会画画的,便按庄稼汉所述,画了张像出来,如银觉得此事不同一般,虽然若玉找回来了,没什么危险,仍想着要报给如铁。
如铁一看画中人斯斯文文的样貌,竟是与顾珍像了七八成,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上来。
顾珍这是想做什么?
迟迟未对颜家动手,后来被削官流放,如铁都以为他再也不会出来搞鬼,故而放松了警惕,若不是睿王谨慎,仍留着当初派出去的人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顾珍专挑小孩子下手,真不要脸,这人都穷途末路了,还想偷偷把若玉抓走威胁他吗?
更叫如铁奇怪的是,顾珍不是已被流放了吗,怎会出现在皇城附近?
如铁把自己的疑惑说了,一直旁听的穆承泽分析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次被罚的只有顾珍,顾家仍在,暗中出手帮顾珍一把不是没有可能,他已是亡命之徒,小心为上。”
穆承泽道:“这样吧,我去刑部打听一下,押送顾珍去流放之地的差役究竟是谁,是不是真把人送到了。”
有人帮忙是好事,如铁忙道:“多谢你啦。”
穆承泽背对着他浅笑:“王嫂不必客气。”
“……”
如铁总觉得何处不大对,穆承泽是个行动派,交代了几句便走远了。
如银吞吞吐吐道:“小铁,颜家那边……其实还没好。若玉回来之后就发起了高烧,找了几个大夫都看不好。”
如铁急了:“二哥,你怎么不早说!”
这么小的孩子,哪扛得住??
如银也是没办法,他吃不准如铁会不会出手帮忙,凭他自己,请不到好大夫。
宁国公此时道:“小铁,你拿我的帖子去找黄大夫,他精通儿科,与我有几分交情,相信会随你们走一趟。”
“爹……”
如铁万分感激地看向宁国公,没想到宁国公竟会帮颜家一把,他口中提到的黄大夫,正是皇城数一数二的郎中。
宁国公与长公主对视一眼,道:“救人要紧,还不快去?有话等你回来再说。”
如铁点点头,赶紧带着如银去找黄大夫。黄大夫见过了宁国公的帖子,也同意随他们去一趟颜家,如铁决定亲自跟过去看看情况。黄大夫是宁国公的朋友,只让如银带人过去也不大好,顺便还能看一眼小若玉。
坐马车的话,一天就回来了,皇贵妃未必今日就生,就算真的发动了,他也赶得上,若玉却等不得。
如铁打定了主意,中途拐回睿王府,对蒲公公道:“劳烦公公帮我告诉殿下一声,我去去就回。母妃万一发动了,殿下要入宫,麻烦他把旋风和招财都带上。”
这是如铁的底牌,旋风能辨百毒,到时跟着守在外边,万一有人身上带了不好的东西混进去,也能马上被发现。
蒲公公心领神会道:“王妃放心,老奴定帮王妃转达,王妃多带几个人过去,一定让玄亮寸步不离跟着。”
如铁道:“那是当然!”
顾珍虽在暗处,想使坏却已被识破,如铁若是他,就会好好躲着,不会随便出来乱走,即便真的遇见也不惧,他让玄亮挑了几个功夫不错的王府侍卫,带上黄大夫和如银,风驰电掣往颜家去了。
一路很是顺利,没遇见什么事,到了颜家草房,就听见王氏绝望的哭声,如铁差点吓坏了,顾不得问候,直接带着黄大夫、如银冲进屋去一看,小女孩浑身滚烫,盖着厚厚的被子孤零零躺在榻上,都没声了。
黄大夫摸了摸若玉的额头,又按了按脉,连声道:“好险!”
他说完便让如铁如银把冰冷的屋子弄暖和一些,然后把若玉的厚被子掀了,手腕脚腕都露出来,叫跟进来的王氏给若玉在这两处不停擦拭温水。
颜老爹着急道:“使不得!小玉已发烧了,断不能再受凉的……”
黄大夫冷冷道:“都烧成这样了,再捂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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